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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68章


傲因被抛弃了,她被金阙抛弃在了苍茫山。

        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金阙,也许久没有听到关于金阙的任何消息。

        以前纵然她毒发癫狂,纵然昏沉熟睡,也总在偶尔清醒时感受金阙的陪伴,而现在,她发作得少了,也睡得少了,她能感受到一直纠缠在自己身体内的浑浊在慢慢消散,她的脑袋也越来越清朗,也越是清醒时,她便越发感受到,偌大世间自己是孤单一人。

        金阙将傲因放任在苍茫山不闻不问,好像她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然而,他用来封印傲因法力的一对“锁环”,还牢牢地套在自己的脚踝上。

        每当青阳拉着自己去织布的时候,她的脚踩动了织布机,双环相撞就会发出清脆声响。

        抑或是青阳带着自己下厨,期间难免左右奔走,双环碰撞的声音在厨间嘈杂中更为刺耳。

        后来青阳像是意会到了什么,她不再带着傲因做事,尽量避免傲因走动,便在她的房里放了几本解闷儿的话本,可当傲因翻看,竟惊觉里面的内容全是金阙曾为自己读过的。

        那天傲因无法控制地发了通脾气,她把青阳为自己精心准备的话本撕了个稀烂,房间里的物品更是砸得稀碎,就这样她还不甚解气,她不顾青阳阻挠找了块石砖,也不管是否会伤了自己,便用尽全力砸向锁环。

        傲因想不明白,为什么看起来只是普通玉石制成的东西却坚硬如铁?她想不明白,既然决定抛下自己,为什么还要在她身上套着锁环?

        不管她在做什么,这对锁环总是发出声音,总是无时无刻地叫嚣着自己的存在。

        他明明就不在自己身边,却好像无处不在,她明明就见不到他,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他。

        “王八蛋……”傲因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就往自己的嘴里塞了块桂花糕。

        不得不说,青阳对傲因十分照顾,她在傲因的院前大树下置了一张摇椅,让她可以在夏日午后放松乘凉。

        知道傲因最近胃口好,便专门为她编了口竹篮,里头时时准备着青枣点心,怕她一个人待得闷,也时常来陪傲因说话。

        这不,傲因才刚想到她,打远处便望见了青阳轻快的身影朝自己奔来。

        青阳对自己很热情,而且实在是热情过了头,她脸上笑容灿烂,不顾夏日奥热,看见傲因躺在摇椅里便亲昵地挤了上来,摇椅不大不小,塞进两个女人的身躯刚刚好。

        夏虫争鸣,树荫照水,摇椅里两人薄纱青衫交叠,长发交缠,肌肤相亲,她们仿佛是天下最亲近的一对姐妹,想到这里则更让青阳言笑晏晏。

        然而对傲因而言,这炎炎夏日,两个人挤在一起真是热得慌!

        像是猜到傲因所思所想,青阳一边枕上傲因的肩头,一边拾起蒲扇给她扇风,关切道:“怎么样?这样好多了罢?”

        傲因看着她额头的汗,绯红的颊,还有那双明亮的充满期待的眼,终是不忍心赶她离开,顺手拿起一颗枣塞进她嘴里。

        “好酸!”青阳被酸倒了牙,小脸都皱成一团,含糊不清道:“虽然娘说你打小就爱吃酸的,可这也太酸了!”

        一颗枣刚要送到嘴里,听到“娘”这个字眼,傲因的动作不禁停顿了。

        那个温柔似水的女人,曾几何时也是自己的娘亲,她对自己说过那般绝情的话,而现在,那个女人倒心甘情愿做了别人的娘。

        傲因掩去心思,随口问道:“青阳姐,你喜欢苍茫山么?”

        “当然喜欢!”青阳郑重回答,“要不是苍茫山收留我,我真就无家可归了。”

        “苍茫山每一个人都对我很好,他们都是我的恩人,这里就是我的家。”

        青阳转过脸来真诚看着傲因,双臂也亲切地搂住她,“阿因,这里是我家更是你家,我们是一家人,过去的事都让它过去罢,我们以后就待在这儿,永远都不要分开好么?”

        青阳的话让人心中温暖,让人轻松,未来的美好光景总是令人憧憬,但,傲因没有回应青阳,她的目光,被脚踝上的锁环吸引,回想起金阙曾对她说过的话。

        他曾对自己说,陈夫人,我们要有家了。

        他曾对自己说,上泉殿就是你的家,你哪儿也去不了。

        他明明说过“你哪儿也去不了”,他明明也说过“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可是现在他却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可恶,混蛋,骗子!

        青阳将傲因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她不再多说什么,只默默握住她的手,再度枕上她的肩头,青阳望着天上的白云,思绪也飘向远方。

        她知道,傲因又在想念金阙了。

        其实她很想告知傲因一切原由,她不忍心看到傲因难过的样子,可桑淮至今下落不明,他的性命全寄托在一场不情不愿的婚礼上,为了桑淮能够平安归来,她不得不按照金阙的吩咐去做。

        想到金阙曾交待自己的话,青阳便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桑淮,若是不小心泄露情绪被傲因察觉什么,那就不好了……

        为了隐藏心绪,青阳刻意地转换了话题,向傲因询问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

        “阿因,你以前在九黎待过,你知道我父亲是谁么?”

        傲因没想到青阳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显然愣了一愣,而后便吃惊道:“你父亲……是九黎的人?”

        青阳迟疑地点了点头,她并不确定自己的父亲是否是九黎族人,但想到他曾说过的话,难免作此联想。

        青阳将那日在摇光梦中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傲因,傲因便也沉吟思索起来,“下次再见,我们就是敌人……”

        傲因反复念着这句话,片刻后方猛然想到什么似的,惊喜道:“你一定还记得他的声音罢?”

        青阳知道事有转机,不禁面露喜色,重重点头,“记得!”

        于是傲因端坐起来,清了清嗓子,模仿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青阳没想到傲因还有如此本领,颇觉有趣地问道:“你学的是谁的声音?”

        “九黎十一君,风伯飞廉。”

        青阳抿抿嘴唇,摇了摇头,“不是他。”

        “雨师屏翳?”

        青阳还是摇头,“也不是他。”

        傲因回想着那些故人,想着他们的声音,一个又一个的模仿起来,也一个又一个地被青阳否定。

        傲因有些泄气,她思忖再三,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模仿了一个根本不可能的人。

        她以为,这种声音,一定会被青阳否定,却不曾想,这种声音,竟让青阳流下泪水。

        那是难以置信的,失而复得的,久别重逢的,感动的泪水。

        这种热情的泪水,让傲因如坠冰窟。“怎么会是他呢……”

        “告诉我阿因,他是谁?”青阳小心追问,生怕自己错过这个答案。

        傲因的内心已然掀起骇浪,青阳期待的泪眼更令她心口一紧,她该怎么说,她该怎么说出这个,摇光曾绝口不提的名字?

        “青阳姐……”傲因犹豫着,她理解青阳的心情,一个人想要理清自己的身世是人之常情,但……她不想让青阳受到伤害。

        “青阳姐,我想摇光她不愿意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应该不是因为心里还想着他,而是……而是说出这个名字,对谁都没有好处。”

        傲因的话似含深意,青阳默念着那话,从失落,到逐渐变得平静,她没有纠缠傲因非要听到答案不可,她的内心反而多了几分释然。

        既然知道摇光的心里没有别人,那么她当初嫁给云琊该是心甘情愿的,她对云琊是真心实意的,如果云琊得知这个消息,他一定会跟自己一样得到释然,她很希望云琊能够逃脱束缚自己半生的梦魇。

        青阳吸了吸鼻,抹去脸上的泪,平静问道:“他还活着么?”

        傲因黯然叹息,摇了摇头,当年那场涿鹿之战太过惨烈,天庭与九黎彼此都死伤惨重,在那场战争中,没有人是胜者。

        青阳又问:“那他是个好人么?”

        是,他是个好人。

        不过傲因没有对她说出这句话,反而存心逗她开心似的玩笑说道:“这世上最好的男人可不就是你的阿淮么!”

        提起桑淮,青阳下意识地垂眸掩住心思,强颜欢笑道:“他哪里好啦?他总惹我生气。”

        傲因看她低着头,以为她是难为情,便坏笑着凑过去,“他不好呀?那你干嘛脸红?”

        “我、我哪有脸红!”青阳简直要哭了,忙用手捂着脸转过身去,她怕傲因看到自己难过的表情,“我这是热的!”

        傲因见状轻笑,也不再逗她,随口问道:“对了,我来苍茫山这么多天都没见到桑淮,他去哪儿了?”

        青阳背对着傲因深深呼吸,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回道:“哦……我没跟你说么?临洮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他得过几天才能回来。”

        “一定是山里事情太多,我忙起来就忘了跟你说了,阿淮他……”

        青阳碎碎念着跟傲因讲了很多关于桑淮的事,可是傲因一句都没听进去,因为她知道,青阳在撒谎。

        那天,她还待在金阙的上泉殿,受青鸟引见,她在宝贵的清醒时刻见到了云琊之子,云景。

        云景对自己的态度十分诚恳,他讲明自己接下了临洮的差事,想要解决临洮纷乱,还东方太平,而后便向自己询问了关于“天香”的种种细节。

        她当然也想彻底解决临洮祸乱,云景主动询问,她便也把这些事告诉了他。

        临洮的差事明明交给了云景,过了这么多天早该解决了才是,可为什么青阳说桑淮去了临洮?

        为什么?为什么要撒谎?是不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是夜,傲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虽然她能猜到有事发生,她却怎么也猜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桑淮从来与人为善,他应该不会得罪什么人,况且若真是遇到了危急情况,以青阳的个性也不会每天都乐呵呵的。

        不是遇到危险,难道是因为自己么?金阙一声招呼不打就将自己丢到苍茫山,这两件事之间又会有什么关联?

        金阙……想到他的名字,傲因不禁哀叹一声。

        金阙啊金阙……你到底要干什么?

        思索之间,明月已逐渐西沉,淡淡月光透过窗棂打在了身上,这种事本是稀疏平常,每天都在发生,可现在,傲因的心境却完全不同。

        看到明月就会想起月宫,想到月宫就会想起天庭,想到天庭就会想起天庭中最尊贵的男人,也是天下间最可恶的男人!

        这个可恶的男人,现在在做什么呢?

        “唉……”一声低沉叹息在室内响起,几不可闻,恍惚之间,傲因以为是自己发出的,然而片刻之后,她终于反应过来,这声叹息分明是从身后响起。

        这声叹息,分明就是来自那个可恶的男人!

        刹那间,傲因的心跳几乎都要停下,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能感受到他的气息,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可她又怕这种感觉只是自己的幻觉。

        她不敢翻身,她不敢去确认,她担心只要自己动一动,这样的幻觉就会破碎。

        傲因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全身的感官都聚集在身后的一处,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人才终于有了动静。

        他慢之又慢地朝自己的床榻走来,那细微的衣物摩擦,每一声都重重拂过心头,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像是无法承受这种迫切的压力,傲因赶忙闭上了眼。

        她犯了错,她不该闭上眼睛,她的世界陷入黑暗,以致其他感官变得更加敏锐。

        她能感受到一点重量坐到了自己的床边,她能感受到那抹温热席卷了全身,她能感受到他的大手握住了她的,她能感受到他的薄唇爱怜似的滑过她颈间的疤痕……

        麻痒触感似要勾出原始的冲动,长久盘伏在内心的怨恨也在这时疯长,爱与恨的交缠,最终汇集成一股怒火全部爆发了出来。

        “不……不要!”傲因终于不再装睡,她使出浑身的力气去推他,却也只是推开了一点,她的身躯依旧在金阙的怀抱中。

        “谁准你来的!你给我滚!”傲因低声喊叫,用力地推搡着他,纵使内心气恼,她也怕惊扰住在自己隔壁的青阳。

        他为什么要来?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来?为什么抛下她又来找她?

        他把她当成什么?他的一件玩物?说娶就娶,要丢就丢?凭什么?他凭什么!?

        傲因打他,骂他,踢他,咬他,拒绝他,她使出了一切自己可以使出的手段,然而这些手段对金阙而言,并不能有效地阻止他的进攻。

        他还是不顾一切地吻她,吸含她的软舌,吞咽她的呼吸,他不像从前那样耐心地引诱她,他发狂似的粗暴,他强迫似的粗鲁,他在那晚强硬到几乎癫狂……

        翌日,傲因醒来时已是昴日西沉,昨儿个与自己共赴云雨的人早已没了踪影,她的衣物正好好的穿在身上,被撕坏的绣兜完好无损,身体也干干净净并无任何不妥。

        是梦么?他的粗暴是梦,他的温柔是梦,他的抚摸是梦,他的轻吻是梦,昨夜的一切种种只是一个梦?

        傲因出神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有时候正跟青阳说着话,她的思绪就不知道飘到了何处,有时候手上正翻着话本,忽然停在某一页,久久没有再翻动。

        有时候她会在梦中惊醒,醒来脸上全是泪水,她摸着脚上冰冷的锁环再也无法入眠。

        傲因觉得自己变了,变得脆弱,变得多愁善感,偶尔她在独自一人时还会怀念起芙蓉酒的味道,这让她的内心更加恐惧不安。

        她把这些变化归结为法力的丧失,然事已至此再多哀怨也是无用,傲因开始在四下无人时练一些拳脚功夫,她取不下锁环,拿不回法力,但至少要让自己的身体变得强壮些,然后她便在暗中谋划着,逃离苍茫山。

        离开苍茫山以后要去哪儿?是不是要去见谁?未来有什么打算?这些她都没有想过,她只知道,她不能再留在这里,这里早已不属于她,从她第一次离开苍茫山,这里就不再属于她。

        夜凉如水,傲因一切准备就绪,她在案上留下一封书信,一对锁环也用细绳绑了个结实,教它再不能发出声响,而后便匆匆下了山,她在山中穿梭,只听清风滑过耳畔,树枝划破肌肤也毫不在意。

        “阿因!你回来!”

        身后传来青阳急切的叫喊,傲因头也不回,她跑得更快了,她灵活地跃过一个又一个陷阱,她对这些陷阱再熟悉不过,苍茫山用来捕猎的陷阱,这么多年,同一个位置,同样的机关,一点儿没变过。

        待到傲因气喘吁吁地下到山脚,天色已经蒙蒙亮,青阳还跟在自己的身后穷追不舍,喊叫不止。

        “你为什么要走?这里不好么?你待得不开心么?”

        傲因的脚已经踩进了河里,湿了鞋袜,听到青阳如此追问,她便也转过头去,大声回道:“是金阙让你在这儿看着我对不对!”

        傲因之所以这样猜想,是苍茫山人对她的态度实在太好了,不管是谁,只要看到她就会对她投之微笑,看到她需要帮忙,也会毫不犹豫地上前来帮她。

        尽管如此,傲因没有错过他们身躯的僵硬,没有错过他们背过身时脸上恐惧的神色,他们愿意对她好,恐怕是受人胁迫。

        而青阳则更是破绽百出,她太天真,太单纯,根本不懂得隐藏自己的心思,她无时无刻跟着自己,她怕自己下山,怕自己离开,怕提到天庭,怕提到金阙。

        就像现在这样,青阳的脸色立即就变了,她蓦然停下追逐的脚步,语气都变得很不自然,“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

        无所谓,事情究竟是怎样,傲因已经放弃去猜想了,“你去告诉金阙,他不想要我大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也不是非他不可!”

        对,她不是非他不可,她现在首要做的,就是挣脱那个男人对她的束缚,摆脱那个男人对她的枷锁,她不能再任由他攻占自己的内心,她不能再任由他占据自己的脑海,就算他不在自己的身边,她的□□她的心灵,却无一处不是他的影子。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疯,她真的会死!

        “不是这样的,阿因你听我说!你不能走!你回来!”

        傲因的脚步频频后退着,她越来越深地没入河水,然后她便在青阳绝望的呐喊中,猛然投身于子午河,再也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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