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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赴宴


赏花宴前几日,薛家母女也开始张罗茶果点心,又约了京城中的戏班来唱两出。薛蟠纵十分不耐,也架不住母亲妹妹苦求,也答应了那日好生赔罪。

        等薛蟠出门去了,薛姨妈打量忙碌家里生意都累瘦了的女儿,也不解她为何对尤氏母女如此上心。

        宝钗便解释道:“一则,她家的姑娘仗义相助,古道热肠是一定的,我又问了详情,越发觉着这是个有勇有谋的姑娘。咱们在外行商,多一个这样的朋友岂不好?”

        薛姨妈笑说也是,又问:“二来呢?”

        宝钗携了她在炕边坐下,不直接答复,反问道:“凤姐姐去小花枝巷的事妈听说了吗?”

        此事涉及贾琏偷娶,宝钗本不该打听也不该说,但自家母亲面前她就直说了。

        薛姨妈不大赞成女儿这样肆无忌惮的讨论这种事,但薛蟠不省心,祸事总要宝钗与她周全,女儿终究不能像别家女儿一般养在深闺见不着这些腌臜事。

        她点点头道,“我亦有所耳闻,凤丫头因这事私下里生气,前儿去探她还是病歪歪的,不知园子里多少人知道了,只是不敢告诉老太太。”

        薛姨妈自己说完,也明白过来,尤二姐那个妹子能令王熙凤都吃瘪,可见确有能耐。

        宝钗道:“我遣人去打听那位姑娘,知道她三教九流都有结交,自己更是勤练武艺,只怕哥哥今日恶了她,来日碰见也叫打得鼻青脸肿,也未可知。”

        薛姨妈咋舌,这赫然便是另一个柳湘莲了,心下明白过来,感叹宝钗的用心:“我的儿,亏得有你在。”因念起柳湘莲,便说起他二人未成的亲事,又叹了一回:“如今柳家的小子还是各处游荡没个定数,他又没无父母兄弟,真不知将来该如何。”

        宝钗劝道:“缘分天定,倘或明日就有他看好的,妈替他操持婚事,也算尽了我们的心。”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有人道:“好个宝姐姐,你在家中说什么亲事,也不害臊?”

        宝钗便同薛姨妈笑道:“这必是林妹妹来了。”迎出去一见真是黛玉,“果真是颦儿,再没你这样会促狭的了。”

        黛玉进来解了披风,见过薛姨妈,宝钗恐她冷了,忙叫莺儿上热茶,又将黛玉往炕上让,自己坐了椅子。

        主客坐定,薛姨妈因问黛玉:“今日如何来了,也不遣人来说一声?宝钗前日去探你,还说你又有症候,可好些了?”

        黛玉一一答了,问道:“姨妈这里菊花开得好,又摆的雅致,我看外头还搭了戏台,可是要宴客?”她转朝宝钗笑,“难道是要请宝姐姐的女婿不成?”

        宝钗佯怒要来打她,“颦丫头越发不害臊,我不过说了一句,你反揪着不放了。”

        薛姨妈笑看她们闹了一会儿,方劝解道:“我因想起蟠儿他义弟至今无着落,替他着急,宝钗方劝我宽心,并不是别的。”

        宝钗又提起要请的客人,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三姐如何识破了一场讹诈又救了被拐卖的女孩子,道:“我们实在感激,可叹哥哥当面见了竟不会为人,只好请到家中来谢。”

        黛玉听得入神,抚掌道好,又说:“这等奇女子,是该一见,来日若混熟了,请到园子里来顽,又多一个姐妹。”

        宝钗笑着应了,又听她道:“若依我看,姨妈和宝姐姐谢了那家的三姐儿,还要谢一谢宝玉。”

        薛姨妈便问这是什么缘故,黛玉将三姐托宝玉寻一位武学师傅的事说了,她又叹一回缘分,道:“既然是旧识,不如我一同请了宝玉和颦儿,把你们都谢了,岂不好?”

        黛玉忙应了,笑道:“到了日子,我一定来讨杯酒喝,姨妈可不要嫌我。”

        薛姨妈见她撒娇,爱的不行,抱在怀里揉了一阵,留着吃了饭,才亲给她系上披风,嘱咐紫鹃好生照看。

        宝钗酸溜溜地道:“颦儿一来,妈眼里就没有我了。”

        黛玉不理她,握了薛姨妈的手,得意地撇了她一眼,方转身回了。

        四周丫头们都笑,黛玉也拢着披风,含着笑意慢慢走了。

        宝钗母女俩回到卧房,又写帖子请宝黛二人来做客不提。

        到了日子,三姐被尤老娘强压着梳了发髻佩了珠玉换上鲜亮的衣裙,出门前手中长剑又传来一股拉力。

        三姐死不松手,“妈,你别拉了,难道你的力气比我还大?”

        尤老娘见她这混不吝的劲儿就生气,骂道:“你去人家里做客,这副打扮薛家还当你是去寻仇呢。”

        “我可不管那些,若不好了,咱们回家也无妨。”三姐半是嘴硬,半是真的不在乎,既然在京中找不到出路,她已经在打听京城四周地界的消息,预备出京了。

        尤老娘跟她拉扯一阵,终于拗不过女儿,自己走在前面,只当看不见三姐手里提着的长剑。

        她心里也知道,家里没个男人全是老弱妇孺,却没有什么闲汉来敲门,全靠三姐平日提着剑风风火火地进出。只是明白是一回事,真正理解又是另一回事了。

        三姐母女登门,薛姨妈领着薛蟠在二门等候,寒暄一番,她身边的薛蟠拗不过母亲暗地催促上前作揖道恼,终究觉着丢脸,还没进门就找借口溜了。

        薛姨妈只好道:“只因素日不舍得管他,顽劣了些。”又引母女二人到内堂来。

        三姐只见一位小姐体态丰雅、肌骨莹润,想必是薛家姑娘,又有一位娇怯不胜,飘然若仙的小姐,站在宝玉身边,听薛姨妈说,是贾府姑太太的女儿黛玉。

        这二人皆是世上少见的品貌,三姐与薛、林二人厮见,又依年岁排了长幼,宝钗为长,黛玉最小,便姐妹互称起来。

        几人坐下,还不及说别的,宝玉先凑上来看三姐的剑,不时将剑身出鞘几寸,但见寒光泠泠,又问此剑的来历。

        三姐答:“有什么来历,我去铁匠铺打的。不过六面剑,既比四面剑厚重,又比八面剑轻巧,实战之中,同等长宽厚度下,首推此剑。”

        宝玉把玩一回,将剑交还,笑道:“三姐如今真是女中豪杰了。”

        三姐又郑重地谢了他一回,宝玉连连摆手,直道不敢当,黛玉因道:“方姐姐你可别夸他,宝二爷最是个闲人,他不过说了几句话,真正勤学苦练的还是姐姐自己,你要谢他,这人越发得了意。”

        宝钗笑看他二人一眼,与三姐道:“听说方妹妹颇擅数术,我今日看账总觉心有余力不足,方妹妹可愿指点指点我?”

        三姐自己一边学脑海中的数术,一边用《周髀算经》《九章算术》等书上的问题考验自己的水平,闻言欣然应允,铺了白纸研了墨,就九章算术中“盈不足”的一个问题,先讲了书中的解法,又引入了负数,顺势提出了“方程”中的问题,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

        薛林二人水晶心肝何等聪慧,又都有些傲气,便是从前少涉及数术,也仔细听着,脑筋转得飞快。宝玉本不欲听这俗物,陪薛姨妈尤老娘看了会戏,自觉无趣,又凑过来看。数学远离现实事务变得抽象起来,他也慢慢看进去了。

        一上午三姐便将二元三次以内的方程解法都演示了一遍,又引入数形结合,用梦中世界的名词命名了斜率、对称轴、顶点等,等薛姨妈遣人来唤她们吃饭,已用了厚厚一匝纸。

        宝钗笑道:“这可比咱们往日起诗社费神得多。”她听得入神,心中默算,连手上沾了墨也不晓得。

        黛玉便笑她:“宝姐姐今日遇到对手了,只怕呆会吃不下饭,先吃了墨去。”

        三姐和宝玉也看去,原来宝钗手上拂过墨汁,又去拭汗,雪堆成的白皙脸上沾了不少墨点。

        宝钗只管去追黛玉,笑道:“好个颦儿,也不知你记下了多少正经东西,天天取笑我。我这里正好有学问,便请你吃席如何?”

        眼看黛玉要被她追上,这率先挑衅的人又先告饶:“好姐姐,我错了,我再不敢了。”宝玉也劝解,“宝姐姐手下留情!”

        宝钗把她堵到墙角吓唬了几回,终于也没往她脸上涂抹,邀了三姐一起去洗脸。

        宝玉也偕了黛玉一齐过去,短短几步路,又是问寒温,又是问方才费了神头疼不疼。

        等众人吃了饭,几个小辈仍旧在一处就着茶点纵论古今。三姐这才知道宝姐姐林妹妹之博学,原来上午自己出风头,皆因她二人让着自己之故,便悉心倾听,问了许多往日读书的不解之处,又记下薛林二人推荐的典籍,宝钗立即找出几本三姐家中未收藏的古籍,只待她带回家去。

        三姐谢了又谢,道:“怪不得人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听了两位的高论,深觉茅塞顿开,真不知该如何道谢。”

        宝钗便道:“我们素来都是自己推敲文章,也不曾拜师,并不知错对,只愿别误了你。”

        黛玉扫了眼怏怏不乐的宝玉,笑道:“这等文章多少男人也参不透,我等闺中闲话,不值什么。”

        三姐也看宝玉神色不佳,一向听说他最厌恶经济仕途之说,可她们今儿偏偏谈了许多儒法之辩,怪不得他不爱听。便止住了话头,提议要行酒令。

        “姐妹们可别笑话我,作诗我是不通的,只记了些前人佳句,大家玩乐。”

        宝钗便令人热了酒,大家围坐一圈行令,等一壶酒多半进了三姐的肚子,大家方尽兴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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