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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施针


太医院刘荣,今天还没睡醒就被急匆匆叫起来了,说圣上召他去养心殿请脉。

        平日里的平安脉的确是天不亮就去的,《黄帝内经》有云:“诊法常以平旦,阴气未动,阳气未散,饮食未进,经脉未盛,络脉调匀,气血未乱,故乃可诊有过之脉。”当今圣上的眼疾蹊跷,每日都需刘荣来看,又想避人耳目,所以这几日都是趁午后小憩间,过去给瞧一瞧。

        他今日走得慌,还好太医院离养心殿也不远,只是路上被一个求药的小太监耽误了一下,这会儿竟有些心浮气躁起来,实在拿不准圣上这会儿急召是何意。

        对于这种眼疾,刘荣一开始的判断就是先封闭经脉,佐以汤药,可遭到了太后斥责,陛下也不置可否,只是说再观察些许时日,他一介小小太医,早已是吓得口不能言,只好每日按部就班地勤勉查看。

        其实,陛下的脉象已经越来越燥了。

        刘荣擦拭了下额前的冷汗,竟隐约有些后悔那日的多嘴,他随着一位公公走来绕去,竟到了养心殿旁的一处耳房前。

        那位公公略微止步,与出来的一位肥头大耳的宦官不知小声交谈了什么,刘荣认得,那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海公公,忙低头示意,对方的眼睛在他身上转了几转,就一言不发地侧身:“大人请吧。”

        刚下过雨,这出原本就偏僻的地儿更显得幽静,刘荣小心掀开略微潮湿的门帘,就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这耳房只有两间进深,里面只有一张半旧的榻,当朝内阁首辅周悬冷着脸斜坐在上,而他的怀里,揽着的,正是大齐皇帝景瑛,扬着一张春风满面的脸,暧昧地依偎着他。

        “给、给陛下请安!”刘荣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忙跪下磕头,再抬起眼来看,发觉人家圣上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自己进来,正伸着爪子恬不知耻地去摩挲周悬那张臭脸。

        “”刘荣顿了片刻,再次磕头,“陛下,微臣来为您请平安脉了”

        那位爷仍充耳不闻,右手被忍无可忍的周悬按下,左手却得寸进尺地去抚摸对方的脖颈:“周悬,好周悬,你怎么这么好看呢?让朕亲亲,香一个好不好?”

        刘荣能感觉到,周悬那青白面皮明显地起了一层红晕,和微微的鸡皮疙瘩。

        不耐烦自己的手被控制住,景瑛强行挣脱出来,两只胳膊撒娇般伸过去搂住周悬的脖子:“你让朕一次嘛,好不好嘛,好周悬,珍宝儿周悬~”

        站在门口的海公公幽幽地叹了口气:“刘大人,这情景也不需要咱家再说什么了,此刻还不敢惊动太后,这情形,得您来拿个主意才是。”

        首辅大人真是好涵养,都这会儿了还能硬生生挤出来一个微笑,用尽浑身力气地把头往后仰,来避开皇上越来越近的亲昵:“陛下,太医来了,得先请太医看看”

        “你抱着朕,朕就看,不然就把那个丑八怪赶出去!”景瑛扭着身子,终于舍得纡尊降贵地斜着眼撇刘荣一眼,“咦,这位太医好生俊俏,你过来也挨着朕坐,不过,谁都没朕的小周悬好看!”

        海公公挪着小脚上前一步,怯怯说道:“周大人,要不还是禀告太后,或是请凌云公主”

        “不用,”周悬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劳烦太医挨着陛下坐下罢,先看看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再议。”

        话已至此,刘荣诚惶诚恐地磕了两个头,小心地把屁股放在皇帝身边坐下,还没搭上脉,腰就被景瑛一把搂住。

        “朕左拥右抱,纵享齐人之福,人生一大乐!”

        周悬和刘荣默默地交换了一个胆战心惊的眼神,后者颤巍巍地伸手搭住皇上的脉,医者仁心,这会儿已经顾不上那只不安分的小手,在自己腰间游走了。

        同时要观察的,还有陛下的眼眸,原本清明漂亮的眸子,这会仿佛笼罩一层看不见的薄雾,茫然而无辜地呆怔着,眼白处微微发红,狰狞的血丝悄然而现,仿佛隐匿的蛛网。

        大致明了情况后,刘荣收回手,看了眼门边的海公公,只得禀告周悬实情:“周大人,陛下的情况想来您也有所耳闻”

        话还没说完便被周悬打断了。

        “不,周某这些日子以来闭门思过,并不曾知晓陛下的眼疾,故今日着实被吓了一跳。”

        刘荣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怎么上来就说错话,只好重新讷讷地说:“陛下体内热毒上攻,伤及眼部,生此幻视,乃至神智不清,这几日服用清心解毒的汤药,看来也用处不大,这会儿需施以针灸,方能按下这股邪气。”

        周悬微微点头,同时抓住景瑛偷偷摸摸往自己衣领里伸的小手:“就按太医说的办吧。”

        “微臣斗胆,还需把太医院的院首徐老和王君敏叫来,一起商议才好,微臣才疏学浅,还恐误了大事”刘荣终于磕磕巴巴把这番话说出来了,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这么久,可算是一吐为快,原本为陛下诊断,都需几位太医一同商讨才好,此来一是为药方之严谨,二来也是为保全自身,必须慎之又慎,没曾想陛下不想声张眼疾,这么大的摊子全压在了自己身上,太医院的同僚也都默契地闭口不谈,这万一出点什么事,圣上千金贵体,便是自己掉十个脑袋,也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啊。

        “不妨,皇上信你,你来即可。”周悬不假思索的一口回绝。

        腰间那只小手游走得更为欢快了。

        刘荣欲哭无泪,小小的耳房内,除了神志不清的陛下,只有自己、内阁首辅和海公公三人,这出点什么事,可该如何是好?

        周悬仿佛看出了他的忐忑,淡淡地说:“宫内人多口杂,想来陛下也不愿此番情景为太多人所知晓,刘太医尽力而为吧。”

        豆大的汗珠从刘荣额前坠下,他其实医术高明擅长施针,自己也是医学世家,方才能入太医院,可他笨嘴拙舌不善交际,除了想留下一本亲笔写就的医书外,就想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治病救人即可,入宫后被边缘化,虽有所不甘也很快接受,如饥似渴地翻阅宫中原本束之高阁的医书,并没有什么流芳的志向,这情景简直是做梦也想不到的,无异于把自己放在火炉子上烤,还要被一只爪子在腰间摸来摸去。

        “陛下,微臣唐突了”确定完如何诊断后,首辅大人当机立断地扒拉下陛下的手,僭越地直接按住对方的肩膀,强迫着小皇帝看着自己的眼睛,“请陛下躺下,平心静气,太医这就为您施针。”

        景瑛微微撅起嘴,老大不情愿地被周悬半哄半迫地按住躺下,手还不老实地去拽人家的衣带:“真奇怪,朕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你长得这么好看呢?”

        “早知道那天不骂你了,”景瑛委屈巴巴地,“其实,朕也不想这样的。”

        趁着刘荣准备之际,周悬慢慢地试图把衣带从这个小疯子手中抽走,几番无果后放弃了,索性由着他:“陛下贵体有恙,见色起意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是虚幻罢了,微臣貌丑,陛下莫怪才是。”

        “也不算丑呀,朕一开始很喜欢你的,但是你只是和稷哥哥玩,不理我,”景瑛抬起身子,“你们那时候都把我当做小孩,稷哥哥是真心待我的,可你就是把我当做小孩!”

        他仿佛想起了什么陈年往事,又瞬间唉哟一声倒下去:“想得头疼,算了算了,不怪你,我那时候的确是小孩,很不懂事,不怪你们。”

        周悬明显没想到陛下会再次提到先太子景稷的名字,自从太子薨逝后,这个名字在宫中已然成为禁忌,尤其是对于陛下而言,这两个字无异于他的逆鳞。

        “陛下不要想太多”周悬嗫嚅着,不知说什么才好,正巧刘荣已准备完毕,忙侧身让位,没曾想自个的衣带被小陛下紧紧拽着,一下子把外衣给扯了下来,露出里面月白的亵衣。

        周悬愣住了,没反应过来。

        刘荣愣住了,举着毫针不知所措。

        景瑛抬起头来,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哇哦”

        内阁首辅的脸瞬间涨红,顾不上礼仪,劈手夺回自己的外衣重新穿好,不由分说就站起来要往外走,衣角却又被拽住。

        周悬:“放开。”

        小皇帝撅着嘴,仿佛一个抓紧自己心爱玩具的幼儿:“你陪着我,我害怕!”

        周悬不可置信地回头睁大了眼:“陛下,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哇,我,害,怕!”景瑛理直气壮地使劲拽着衣角,迫使周悬离自己更近,“你身为臣子自当为我为朕分忧,你坐这儿,陪着朕!”

        一旁的太医忙上前宽慰:“周大人,陛下这会神智不甚清明,微臣这就施针,大约半个时辰应该就见成效。”

        “”周悬默默地又坐了回去,心里着实觉得今日出门没看黄历,遇到这种事端,所幸这会景瑛老老实实地闭目躺好,听凭太医为自己治疗。

        除了一只爪子还在拽着那青色的衣角。

        周悬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别过头去,实在觉得今天早上过得太匪夷所思。

        陛下的眼疾他不是毫无耳闻,只是没想到居然到了这种地步,难道是和太后猜测的一样,佯装此态?想到这里,周悬不由自主低头看了一眼景瑛,对方额上已被太医小心刺入毫针,大概还是有些微微的疼痛,长而翘的睫毛正微微颤动,苍白的小脸还有些稚嫩的绒毛,活像小儿被逼着饮药前的委屈模样。

        怎么可能呢?再怎么说也是九五之尊,居然会有如此之事周悬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陛下轻薄,原本是做一场戏,把樊由的事扯出来——那人正在与北狄作战,着实棘手,所以当自己殿前等候时,压根没想到陛下会钻进自己的怀里,并且还

        上下其手。

        周悬十七岁未及冠就进士出身,此后便在天子脚下平步青云,入仕十年,第一次有了退隐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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