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寺庙
清晨,景瑛是被聒噪的鸟雀声吵醒的。
“咕咕——呱,咕咕——呱!”扁毛畜生天不亮就雄赳赳地叫个不住,声音之凄厉难听简直可止小儿夜啼。
景瑛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难听的鸟叫,想当初在应天的时候,有个知府讨他欢心,送来一批叫声宛转悠扬的上等画眉,他还嫌弃那鸟儿声音不够清越,直接给放飞了,现在想想,自己当年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全靠同行衬托啊。
他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终于忍不住一把掀开那老破的被子,连叫几声小康子都没人答应,于是气冲冲地就冲出门去,想瞅瞅这何方神圣叫得如此难听。
手触碰到木门的刹那,景瑛突然反应过来了,自己不是身处皇宫,小康子已经死了,昨晚高热不退,是周悬给自己喂了药,好好地出了一场大汗,自己这会儿才能恢复过来。
大概是大病初愈,景瑛突然腿有点软,恍若隔世。
周悬已经出现在这里,那外面的情况究竟如何,为什么没人守着自己呢?他思来想去,终于决定还是自己出门一探究竟。
出乎意料的是,门没锁。
那同屋子一般破旧不堪的小木门只是安安静静地阖着,用手一推,就“吱呀”一声开了,仿佛一个沉默的侍卫,已经等待许久。
耀眼的阳光刺痛了小皇帝的眼眸,他身处手臂遮挡日光,同时眯着眼睛打量外面的一切,好像是在一处农院内,面积不大,倒也打扫得极为干净,有一颗高大的苍柏和两颗石榴树,青色的大理石地面已经残破不堪,砖缝里生长着一些枯黄的杂草,前面五步远就是一处石碾,旁边倒着一个水桶,若不考虑景瑛自身的处境,这里还很是祥和的田园风光。
可,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
王君敏呢?沈之矜呢?就这样把自己扔在这里自生自灭了?
景瑛不敢贸然出声,只是警惕着向外走了几步,刚要出院子的时候,就听见一阵不大的女人嬉笑声,唬得他忙侧过身子,躲在院墙后面。
那声音渐渐近了,景瑛大着胆子用眼睛偷看,这一瞧,可把小皇帝惊个五雷轰顶,原来那说话着的,是几个一身素净的中年尼姑!
而再往远处看,明显地能看到庙宇那特有的屋檐,被供奉的观音像,甚至能听到若有若无的佛号,这里明摆着了,是一处尼姑庵。
景瑛顿时红了脸,他虽不信释家,倒也时常由于身份去拜会一些寺庙,但大部分情况下见到的都是德高望重的主持,即使有尼姑喇嘛,也是远远的在僧人队里念着佛,并不曾照过面,此刻明白自身所在地点,他倒不好意思起来,又惦记着自己眼疾,怕一不小心说了胡话,辱没了人家师傅,于是就打算小心地溜回屋内,想要找个什么布条来把眼睛遮住。
刚走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喜的声音:
“哎呀,哥儿醒了!”
景瑛立刻驻足,僵硬地转身,低着头不敢看对方,只能感觉到那几位尼姑笑眯眯地走到自己面前,七嘴八舌地说个不住。
“我就想着今儿早他能起来,年轻孩子睡觉沉,估摸着也该醒了。”
“就是,可惜王大夫还没回来,不然就去请他了。”
“小哥儿你饿了没,我把饭菜给你带来了,该垫垫肚子了。”
最后那句话音刚落,景瑛腹内恰到好处地传来一阵肠鸣,他羞涩又感激地抬头想道谢,又赶紧低下头,两日水米未进,发了高热,此刻他才感觉到肚内空得要命,又渴又饿。
一个尼姑温柔地走上前,把那小食盒递给景瑛:“毕竟是静照庵,外男是不许进来的,我们也没法儿让你出去见人吃饭,先委屈了你在这院子待着先吃吧,唉,这也没个凳子。”
景瑛喉头动了动,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那尼姑仿佛看出了他的窘迫,就笑着摆摆手:“孩子先吃吧,我们这就得走了,把盒儿放到石碾上就好,自会有人来收。”
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景瑛才抬起头来,然后立刻把食盒放在石碾上,迫不及待地打开,他饥肠辘辘,连手都抖不住,好不容易把食盒打开,就赶紧地把里面的清粥小菜拿出。
一碟白菜豆腐,一碟醋腌小黄瓜,两个白花花的杂粮馍馍,还有用大海碗盛的香喷喷、热腾腾的粳米粥。
景瑛顾不上其他了,把水桶翻过来坐上去,就大口地吃起来,他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香的饭菜,都搞不清这两个馍怎么瞬间就下了肚,只是粳米粥还太烫,他也顾不上什么吃相,就举着碗转着边喝。
吃完后,景瑛擦擦嘴巴,把碟子依次放回食盒,依言把其留在石碾上,就琢磨下一步该干什么,水桶的边缘垫得他屁股疼,就干脆站起来消消食,可毕竟身处尼姑庵,也不敢往外走去,就只好在院子里瞎溜达。
“咕咕——呱!咕咕——呱!”
那聒噪的鸟声再度响起,景瑛这才发现原来是一只黑羽大鸟站在石榴树上,正张着翅膀不害臊地大叫,同时一抖脖子,落下一大滩的鸟粪。
果然,能有这样难听叫声的鸟,长得都不咋滴。
景瑛和黑鸟大眼瞪小眼了一会,终于有些泄气,因为除了个畜生陪着,这院里空空荡荡,他实在搞不清楚状况。
而他所不知的是,百里之外,王君敏和沈之矜,也在大眼瞪小眼。
这俩人实在是倒霉了喝凉水也塞牙,原本把景瑛藏匿于静照庵后,就要与自己人会合,没曾想阴沟里翻船,出个门的功夫被一伙强盗给绑了。
王君敏本性聒噪,被缚住手脚的时候嘴不肯闲着,当着歹人的面就开始埋怨对方,为何要两人一起行动,这下被人像蚂蚱般绑一根绳上,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出不去啊。
一个黑面方脸的大汉被他吵吵得烦了,干脆从地上捡起一大团脏污的布头,塞到王君敏嘴里,同时不忘施展拳脚,几下就打得那坑蒙拐骗的大夫住了嘴。
沈之矜倒一直没怎么说话,从这伙贼人生涩的手法来看,应该是刚刚落草不久,只是一般而言拦路抢劫之徒都是在深山老林,这娘娘山虽有些偏远,到底还是天子脚下,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京官,从未听说眼皮子下还有盗贼,所以实在是大意了。
自从凭着普慧师太的安排,把景瑛藏匿于静照庵后,栗先生就与他们分手而别,原本打算在庵里能够好生照看病了的景瑛,静观事态发展,可刚安顿好,就收到了同伴的飞鸽传书,说事情有变,不宜在信中详述,让他俩立刻下山。
当时自己还没想好呢,王君敏就把被子往景瑛身上一拥,兴奋得像撒了欢的兔子:
“快走快走,山脚下还有一处酒肆,正好还能带点五香牛肉回来!斋饭我可吃不惯!”
若说没有一丝怀疑也是不可能的,沈之矜是很小心谨慎的人,担心把景瑛一人丢在这里有什么意外,但又想到信上严肃的口吻,于是就把那信笺在灯下照了又照,笔迹没问题,波浪状的明黄暗纹没问题,的确是他们“水党”内部使用的真件,因而踌躇再三后,就给普惠师太交代了几句,随着王君敏一块下了山。
娘娘山虽在京郊,但是占地面积非常大的一处山脉,只有两条羊肠小路可以入山,里面一共有四处庙宇,唯一的尼姑庵静照庵就在山腰处,走路要半个多时辰,里面的尼姑有四五十位,每日在庙里种菜诵经,担水打坐,自给自足,因而可谓是人迹罕至,沈之矜也就略微放下心来,把景瑛的房门紧紧锁上,暗自盼望能快去快回。
他长得肥胖,来的路上提心吊胆倒也不怎么样,这会儿下山走得气喘吁吁,又是走的夜路,稍不留神就会被旁边横着长的树枝杂草挂破相,而惦记着酒香牛肉的王君敏,则脱缰的野马般一个劲往前窜,压根不看路。
沈之矜长叹了一口气,怎么就碰上强盗了呢这种打劫的一般图财不害命,他俩昨晚干了那样大的一票,把皇帝从宫中带走,穿着都是尽可能轻便,怎会再携带金银细软,所以当贼人发觉真的搜刮不出东西后,就愤怒地绑走两人,扬言三日内见不到家眷送来的三百两银子,就立马撕票,扔到山里喂狼。
这都叫什么事啊,沈之矜在幽暗的牢房里欲哭无泪,看守他们的贼人骂骂咧咧地落锁离开,他无奈地转过身子,用牙齿咬住王君敏嘴里塞的布条,将其拽出来,那往日神气活现的郎中此刻也霜打了一般,两人静默无语片刻后,大概是被跳蚤咬了,郎中挪动脚原地转了几下,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向同伴:
“强盗管吃管喝的话会有牛肉吗?”
沈之矜再也忍不住地啐了一口:“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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