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水党
季秋时节,皇家沛德武场一片肃静,只听得到些许兵戈相撞的金石之声。
朝中遭此大变,可谓百废待兴,一时间文武百官都忙得脚打后脑勺,恨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在宫内收拾残局,修葺宫殿、清算反贼,盘点损失,甚至连伤病的首揆周悬都在内阁亲力亲为,所有人都忙碌得不可开交。
因此武场都统林胜甲才会如此大惊失色。
皇帝不好好在宫内待着,大清早跑到沛德武场做什么?
大齐建国以来,恪守强身健体的祖训,凡皇室子弟每日都要一早来此习武,学得射箭、骑马、刀剑之术,然后才能去用早膳,开始一天的学书生活。
非得等到做了皇帝,这等练习才会慢慢搁置下来,建国初期的圣上还会坚持每日练武,到了景瑛这一朝,由于皇帝年少,虽说也配了一队的教习长官,但此等训练还是慢慢耽搁了,以至于十天半个月也未见得陛下一次,大概觉得不好意思,圣上特意赐恩,把此地作为了京城武官和龙羽卫的训练之所。
林胜甲听得太监来报,慌慌张张出门相迎,就看到皇帝景瑛一习短打装扮,头发高高束起,骑着一匹踏雪乌骓冲在最前面,旁边跟着二三十位侍卫宦官,都保持了十步左右的距离,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后面。
上一次面圣,还是两个月以前的事情,多日不见,那少年天子仍是骄矜地扬着下巴,从跪倒的都统旁飞驰而过,口中大笑道:
“免礼,朕如今手生得紧,好好陪着就是!”
林胜甲赶忙起身,海公公气喘吁吁地跟上来开始唠叨,三言两语间都统就明白了今日之事,大约是谋反兵变刺激到了陛下,自觉身子弱不禁风,于是痛定思痛要来训练自己,充沛武德。
高大的林都统心里冷哼一声,十七八岁的皇帝在他心里属于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战场上凭拳头说话,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天子连握刀都做不好,他也不是真心地教,只当是陪小孩玩。
景瑛从马上跳下,随手把缰绳递给旁边一位武官,拍着手走上前:“跑了一身的汗,真痛快。”
“陛下身强力壮乃万民之福,”林胜甲抱拳应和,“不知今日陛下想练习什么?微臣好叫人去准备”
“不用费事,”景瑛信步往前走去,“朕感觉肩颈都僵了,所以今日想拉伸一番,就把那神臂弓拿来,朕就在你们那箭场的靶子上试练即可。”
那神臂弓弓长三尺三,弦长二尺五,拉满弓射出的羽翼可在百步内裂石,林胜甲心中暗忖,陛下久不练习,今日一来就要用神臂弓,万一折腾出个好歹该如何是好,于是小心翼翼赔笑:
“神臂弓太过笨重,陛下可从神灵弓开始练习,循序渐进也是好的。”
景瑛已经走入箭场内,对于林胜甲的建议充耳不闻,旁边伺候的人已经赶忙为他右手戴上了玉韘,见此情景,都统也识趣地闭上了嘴,吩咐手下把最好的神臂弓带来。
不多时,一把沉甸甸的弓被呈了上来,景瑛赞许地摸着那润泽的弓臂,对旁边的海公公笑道:“你猜猜朕如今功夫如何?”
海公公夸张地竖了个大拇指:“老奴不懂,但看到这弓箭就喜欢,好弓配英雄,陛下等会可就让奴才们大饱眼福喽!”
景瑛把弓拿起,试着活动了一番,就对林胜甲说道:“你们都下去罢,让朕自个在这练练,等会再叫你。”
林胜甲和一干武将不敢多语,行礼后就躬身退出箭场,大气也不敢出。
随着箭场的大门被关上,景瑛眼皮略微一抬,海公公就轻咳一声,对旁边一位小太监说了句什么,没过多久,就看到三个五花大绑的人被送上来了。
一位面白无须愁眉苦脸,一位五段身材肥溜大脸,而剩下的一位则是个娇俏的黄衫少女。
不消说,这便是王君敏,沈之矜,和那位神秘的女子了。
景瑛把玩着手中的弓箭,随意地抽出一枚箭矢搭上,猛喝一声把弓拉满,那箭“簌”地一声就飞出去射/在靶子边缘上,尾羽轻颤不已。
海公公叫了一声好,就被景瑛嗔怪地看了一眼:
“朕技艺不精,你瞎嚷嚷什么?”
言毕,景瑛就指着那远处竖立的靶子笑道:“让这三人站前面,朕要好好练练功夫才是。”
侍卫立刻将三人推搡过去,王君敏兀自挣扎了下就扑通跪倒:“陛下息怒,微臣不是有意的啊,微臣冤枉啊!”
景瑛面无表情地继续抽出箭矢,对准那坑蒙拐骗的太医:“那你说说,你是怎么冤枉的?”
一行清泪从王君敏眼角落下,这骗子抽抽噎噎地辩解道:“我们被歹徒绑了,在山脚下关进地窖,呜呜呜呜微臣还以为差点见不到陛下了”
话音刚落,王君敏就撅着嘴凝视景瑛,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
“少来,”景瑛把弓逐渐拉满了,“朕的眼疾现在好了。”
王君敏如遭雷劈,愣在原地,一枚箭矢擦着他的脸颊而过,细小的血痕慢慢显露出来。
“来吧,”景瑛又接过一枚箭,笑吟吟道,“此处远离宫闱,朕有的是时间,仔仔细细把你们那点破事给朕说清楚了。”
他把箭搭在弓弦上,眯起漂亮的眼睛:“唉朕着实手生啊。”
王君敏和沈之矜默默地对视一眼,欲哭无泪。
话说的没错,他们的确不是有意的,起码把景瑛撇在静照庵并不是他们的本意,因为原本的打算是令靖王周悬相斗,以观后事,没曾想“水党”送来的那封有暗纹的信笺是伪造的,俩人闷头转向就被绑了去,在地牢里叫苦不迭。
“所以说,你们以水为盟约,结了这一党/派?”听完俩人的交代后,景瑛舒舒服服地靠在太师椅里,“那女人是谁,也和你们一伙的?”
沈之矜脸色发白,汗流浃背:“此人名叫薛茸,微我只知道她也是水党一员,此前还未打过交道,她应该是发觉不对劲来救我们的,因此就被一齐带来了。”
景瑛撑起自己的下巴,面无表情道:“继续说。”
从先帝时期到今朝,朝廷党羽众多,明争暗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随着周悬为代表的外戚势力逐渐壮大,一股名为水党的势力也在暗暗滋生,此党和一般不同,并不全是朝中大臣,倒像是一个江湖门派,什么三教九流之人都有,比如这个薛茸,就是一个市井小偷。
说也好笑,水党虽看似不成气候,但口号很是远大,那就是:匡扶社稷,死而后已。
景瑛失笑道:“这样说来,你们倒是正义之师了,那为何连手脚不干净的混子都能招募其中?”
“罪臣不知”沈之矜的脸上已有了豆大的汗,“包括我们之间彼此联系也不多”
“那你们首领是谁?”景瑛身子微微前倾,“或者说,是何缘故让你们入此门?”
这个时候,景瑛敏锐地感觉到,刚刚还紧张的三人,脸上都出现了一种奇异的坦然之色,仿若清风拂岗。
“是李松石先生。”沈之矜的小肥脸上显出憧憬的微笑,“先生德高望重,我等自愧不如啊”
从他的讲述中,景瑛才逐渐明白过来这个水党是个什么玩意,先帝晚年时由于身子不适自顾不暇,爱子又接连薨逝,恰逢大旱和北狄入侵,一时间民不聊生,此前收复的失地也逐渐被蚕食,此等背景下民间一位叫李松石的富商散尽家财,保住了一方平安,此人行事低调,虽是商贾之人,却甚是文雅,还建立学校义务讲学,因此名声极好,招揽了大批仰慕者。
沈之矜和王君敏就是那一时期相遇的,俩人受了李松石的恩惠,对方却不要分文报酬,只是告诫二人好生做人,以“水”为盟,胸怀天下苍生。
此后水党之间,偶尔会有一些集会,但也多是吟诗唱和,指点江山而已,这次惊心动魄地带走皇帝,是李松石亲笔写信交代下去的任务,信中隐晦提到王爷可能谋反,所以要保全皇帝,带往娘娘山的静照庵里暂避风头,因而两人商议过后,才做出此等事来。
没曾想,被绑了!
王君敏嗷嗷磕头:“我们实在有心无力,幸得陛下真龙天子,又有普慧师太照料,不然早在地牢就一头撞死了,哪儿还奢望再见到陛下”
沈之矜默然不语,只觉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心中默叹一声,看来猜想是对的,那一帮歹人压根不是什么土匪,很有可能是周悬的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番情景下,唯有他能这样运筹帷幄,天罗地网般把事情做了了解。
而皇上的表情看来也是知晓的。
“那朕问你们,李松石如今在何方?”
三人静默不语,片刻的沉默后王君敏小声说道:“先生之前是在杭州一带,但他常游历四海,我们也不知道具体在哪儿。”
“其实说是党/派,更多的像是同乡会罢了,”沈之矜赶紧接道,“罪臣说的若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任凭陛下处置!”
景瑛心中暗忖,已经将手伸入紫禁城,水党的能量着实超乎他的想象,背地里这伙人究竟有什么打算他不得而知,只是要及早处理才好。
他本能厌恶拉帮结派的纷争,朝中目前明面上是三大势力,非要划分的话则是周悬的“外戚党”,自己扶持起来的“保皇党”,以及一批以周恪延为代表的“清流”,他们哪派都不沾,两袖清风,明哲保身。
这下又牵扯到一个江湖水党,景瑛有些烦躁,他冷冷看向那狗胆包天的三个人:“那你们告诉朕,水党的水是什么意思?”
沈之矜连忙回答:“是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
“不,”一直沉默的黄衫少女终于开了口,她的下巴轻轻上扬,毫不畏惧地看向皇帝,“意思是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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