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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稚子


景瑛神色微变,恰逢此时院门微响,开门后发觉是一位陌生面孔的武将,黑肤大眼,高鼻深目,很宽阔的膀子,看起来不大像中原人。

        那武将跪倒在地,远远传话:“陛下,周悬大人请你回宫一趟,说有要事要奏。”

        海公公忙趁出手,提着心搀扶万岁爷往外走,到了那三个脸色煞白的人面前才怯怯问道:“陛下,这三人”

        “放了,”景瑛慢慢的踱着步子,“沈之矜原本应革职罢免,念救驾有功,罚俸三月,王君敏同理。”

        然后他略微抬起眼皮:“那个女子遣返出京。”

        海公公弯腰谄笑:“万岁爷真圣人仁心吶,咱家看着都心里暖和。”

        景瑛没有搭理他,走过那个武将旁时站住了,低头问道:“你叫什么,哪个军营的?”

        “回禀陛下,微臣名叫方铭。”

        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景瑛琢磨两下恍然大悟,这不是周悬的亲外甥吗,那时坚持举贤不避亲,甚至不惜为此得罪圣上也要推荐,可自己还是授兵于樊由,酿此大祸。

        想起周悬那促狭的眼睛,景瑛不由哑然失笑,随手把拇指上那碧汪汪的玉韘取下来:“朕识人不清,此物就赏与你了。”

        方铭也不推辞,双手接过就磕头谢恩,一副坦然之色。

        沛德武场离宫中不过半个时辰的距离,景瑛料想是关于靖王爷党羽的处理,一时有些心烦,索性放慢步子,任由马儿信步前行,那方铭也骑着马不远不近地跟着,倒是个沉稳的性格,一路都没有说话。

        “你不是汉人吧?”景瑛头也不回地问道。

        方铭一夹马腹,马蹄声就急促起来:“回禀陛下,臣的母亲是一位鲜卑人。”

        景瑛有些讶异:“你不是周悬的亲外甥吗?”

        “微臣的嫡母,确为周大人的胞姊,只是生母是地位低下的蛮夷女子,是夫人养育我长大的。”方铭跟在皇帝身后五步的距离,声音很是低沉。

        二十多年前国力强盛万国来贺,有段时间达官贵人都追捧胡人女子,葡萄美酒,碧眼美姬,能留在府上生下一儿半女的也不少见,大约方铭就是那一时期降生的。

        景瑛沉默片刻:“那周悬倒是对你不错,上次还保举你出征北狄。”

        “周大人对待晚辈都是极好的,微臣感戴不忘。”

        方铭的回答淡淡的,和他英武的外表不是很相衬,在景瑛印象里,这等魁梧的汉子,就应像杜如涛般豪爽大气,粗鲁勇武,而方铭,看起来更像一个文人。

        这一路走得也没甚趣味,八月底了,路边栽种的只有石榴是红彤彤的,别的树都枯黄了叶子,景瑛经过一株泡桐树,终于忍不住仰起鞭子,乌骓踏雪奋起扬蹄,向着宫内飞驰而去。

        养心殿内,周悬正和严垚小声说这话,旁边两排案几上堆满了文书,几位尚书都拿着笔,皱着眉头圈点勾画。

        没让通报,景瑛就直接一身短打入了殿内,感受到众人略微讶异的表情后,少年天子微微一笑,径直走上前到了周悬旁边。

        “都免礼不知周爱卿有何事要议?”

        周悬慢吞吞地从地上起身,垂手而立:“有两件大事需要陛下拿个主意。”

        景瑛骑马时间长了,这会儿腿肚子酸胀不已,就直接坐在周悬刚刚的位置上,似笑非笑地挑起一边眉毛,看那人有什么话要说。

        “一是靖王余党已被系数抓获,那日乾清宫纵火一事,是有司设监掌印太监苏大才参与,现在已下诏狱由大理寺查办,其余来往密切的大臣也都上门查抄,取得信件共四千余封,下狱一百二十五人,名单在此。”

        言毕,严垚就递上一封奏章,里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抄着一堆人名。

        景瑛信手接过,大略扫了一眼,从正二品的官员到六品职官,靖王爷定是筹谋多年,才能把手伸得这般长,他阖上折子若有所思:“周爱卿认为该如何办?”

        “国有国法,依律行事即可,只是”周悬作出为难的样子,“也有些棘手的事。”

        “什么?”

        周悬和严垚对视一眼,才轻轻说道:“关于靖王爷的几位公子,该如何处置,还得陛下定夺。”

        靖王共有三子,景焕身负重伤被送往京外,景炽藏匿于母舅的一处外宅,景熠则奴仆装扮躲在王府的庄子里,现如今除了景焕之外,其余二人已被抓获,关在诏狱内。

        景瑛有些头痛,谋反是大事罪不容诛,可景炽景熠都是自己堂弟,两人还未成年,若就此格杀难免罔顾骨肉亲情,于是思虑片刻后说道:“念在二人年幼,废为庶人吧。”

        话音刚落,周悬就直接跪倒在地:“微臣以为不可。”

        “啊?”景瑛有些没反应过来,“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周悬大约是重病在身,声音听起来依然有些吃力:“靖王酿此大祸,虽说稚子年幼,到底是祸端,三人都应即刻诛杀,以示天下。”

        没等景瑛回话,周悬又紧接着说:“靖王府的亲眷,男子十二以上者皆诛杀,其余发配为奴,流放岭南,女子没入官奴,永世不得赎身。”

        一时间,殿内都窃窃私语起来,谋反事大,但这种牵扯皇家手足的反叛,如何处置皆在皇帝一念之间,前朝废太子叛乱,也只是自个儿被软禁至死,并未连累其家人,当今以仁孝治天下,皇帝即位不过三年,首辅就提出如此严酷的刑罚,在一堆老学究看来,还是有些过了的。

        果不其然,礼部尚书周恪延就一甩自己的白胡子,颤巍巍地跪下:“老臣以为不可,靖王少子景熠不过八岁,幼儿无辜,望陛下三思!”

        兵部侍郎也跟着跪下:“陛下素有仁爱之心,若能略加宽宥,也是彰显我大齐风范啊!”

        景炽和景熠,虽说进宫不多,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尤其是景熠,肉团般的脸,藕节样的胳膊,每次家宴时先帝总要抱抱他,任凭胡子在脸上蹭来蹭去也不恼,小人儿总是咯咯地笑,谁都喜欢得不行。

        “你太残忍了。”景瑛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你怎么可以这样。”

        周悬倏然抬头,同样的话,七年前,和先太子景稷说的一模一样。

        当时他们两人在北部边境巡视,为了刺探军情,胆大包天地穿着寻常装扮去逛集市,那会子开放贸易,汉人胡人混在一起做生意,有个北狄卖花少女非要缠着他们,景稷笑吟吟地打算随手买下,而自己为了免生意外拉了他就走,推搡间,太子的一枚耦片玉牌掉了下来。

        少女好奇地将其捡起,用生硬的汉话问道:“咦,这是什么,画的什么?”

        当时周悬一惊,还不敢大张旗鼓,于是假意哄那个满头辫子的黑肤少女说,这是中原人带着玩的,上面画的是大鱼,保平安用。

        景稷连忙掏出些碎银子,于是少女眉开眼笑,把玉牌和手里的一大捧花都递了过去,俏皮地眨眨眼睛就跑走了。

        那时候,周悬和景稷爆发了他们认识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

        周悬坚持认为此女不可留,他交代太子即刻回营,自己跟随少女将其灭口,一是怕少女认得汉字,知晓玉牌意味,而则用碎银买花太过招眼,不合他们微服的身份。

        “这上面也没写什么!就是雕了四爪蟒而已!”小巷内,景稷急得走来走去,“出手阔绰的人多了,一点碎银子能惹什么风浪?”

        “殿下久居深宫,自然不知人间疾苦,”周悬当时刚及冠,正牙尖嘴利的年龄,“三个铜板就能解决的事,居然给了一把碎银够那女子卖两年的花了!”

        景稷皱着眉头看自己怀抱的花,朵儿小小的,有黄有红,没甚么香气,和中原那富贵舒展的花儿一点也不一样,带着那种草原特有的粗粝。

        “那我们这就回营,旬休的时候我就回京城,这就行了吧?”

        “不行,”周悬抢白道,“如若我是北狄将领,知道这么个大肥羊在自己地盘周围晃荡,我连夜就过来给你绑了!”

        他们争执了好一会儿,直到接应的人过来,俩人才气哄哄地一起回军营,可是走到一半的时候,景稷发现,周悬不见了。

        他慌地叫人回那巷子寻,又派手下在集市上找,一直到了半夜,才听得手下来报,说周大人回来了。

        景稷一把掀开帐帘,就看到周悬弯着身子洗手,感受到了身后的动静,这跛子还是一动不动,慢慢地搓着自己的手指,铜盆中殷红的血迹一点点散开。

        她有什么错?

        周悬至今都记得景稷的嘶吼。

        是啊,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北狄少女,大眼睛长睫毛,笑起来有洁白的牙,采了一大把不怎么好看的花跑到集市上卖,看到两个中原人就凑上来,笑嘻嘻地把花举给他们看。

        她什么错也没有。

        只是自己容不得一丝风险,原本白龙鱼服也是迫不得已答应了,在集市上时刻都捏了一把汗,周悬心如刀割地看向自己的手,苍白,瘦俏,甲缝里有泥土和血。

        景稷在他身后掉下眼泪,蹲下身子哭了起来,他说,你太残忍了,你怎么可以这样。

        当时自己是怎么做的?好像是跪了下来,温柔地对着小殿下软语道,请他把自己当做一只鹰,一条狗,鹰犬本身就是要做脏事的,而为了苍生,他不在乎自己五雷轰顶。

        七年后的周悬轻哂,面对着更为年轻的景瑛,他垂下头笑道:“陛下不忍是人之常情,那如若微臣坚持呢?

        他把头低得更低:“望陛下不要顾及儿女情长,三思后行。”

        景瑛指尖发白地抓住那奏章,浑身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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