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意中人之二
那屏风后的身影宽肩窄腰，分明是白日来给黛玉送狐皮大氅的岑殊将军。
黛玉对着悟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悟空团起身子，变回一块普通的石头。
将军步履匆匆，几乎是横冲直撞地奔向屏风后。
黛玉皱起眉头，却不敢轻举妄动。
难不成这狐妖和将军在夜晚有什么事要商议？借口身体不适推脱了罢。
她清清嗓子，垂下眼睫，准备婉拒。
那将军却直截了当地开了口：“我是海殊，你身上的魂魄是黛玉师姐还是悟空师弟？”
化成石头的悟空在暗处蓄势待发，黛玉的面庞上也浮现戒备，拧起了眉，抚着鬓边的发微微侧过身，悄悄寻找周遭可以防身的物件。
这幻境，是入侵人的记忆了吗？还是海殊师兄真的被拖进来了？
海殊凭借神态认出了面前的女子大约是黛玉师姐，但同时也意识到他的莽撞，浓眉大眼、一身正气的人，手足无措起来。
他长呼了几口气，开口解释道：“我是海殊的魂魄，昨日黛玉师姐的魂魄被拉进幻像切断联系后，悟空师弟一时情急就剥离魂魄，跟着追来了，也幸亏他这一举动，真沅师姐的捕妖仪窥见了蛛丝马迹，查出了山下林子里的那股妖气。”
“待到我们赶到那林子时，只抓到一只同样魂魄出窍，本体直挺挺躺在洞里的狐狸。真沅师姐说，这狐狸不知在哪捏的幻境，把你二人拘了去，怕是不能轻举妄动，破境才是最紧要的。”
他面露歉意：“我想着，是我让黛玉师姐来帮忙探查，又没有拉住悟空师弟，才将你二人置入如此险境，遂自告奋勇，在真沅师姐的护法下进入幻境，拉你二人平安出去。”
末了，他又疑惑道：“我进入幻境后，就发现自己附身在了这个将军的身上，他长得与我一模一样，我原以为你二人也是如此，可……我照着觅魂仪的指引，来到这个帐子，为何师姐却是个我未曾见过的模样？”
黛玉仍旧未完全卸下心防备，试探着询问道：“你既然说你是海殊师弟，那我可要问你，祖师最讨厌的东西是什么？”
海殊脱口而出：“芫荽！”
黛玉抚掌而笑，朝身后勾了勾手指。
悟空解去幻形咒，从石子恢复猴子模样，灵活地跳上桌子，把海殊吓了一跳。
那猴儿应和道：“俺老孙也是，虽说我的原身石块盘古开天辟地的石头，可我进了幻境，附身的却是堆路边可见的、花花绿绿的石子，掉价掉价。”
说着，悟空做了个鬼脸，揶揄道：“莫不是这幻境就是冲着海殊师兄来的，我与师姐二人才是巧合之下被卷进来的？”
他挤眉弄眼，咂摸着嘴，不怀好意：“师兄，这狐妖，莫不是你在凡间行侠仗义时招惹上的。”
这番虽玩笑但颇有几分道理的话，把海殊弄得哑口无言，甚至低下头，思索起他是否真的遇到过什么狐妖。
黛玉见悟空瞎忽悠竟把海殊这老实人真的忽悠住了，忍不住又化身夫子，作势要敲他的猴脑袋：“你这猢狲，口无遮拦——”
悟空瞧着师姐要打自个，也不闪躲，抻着脖子去接，黛玉却住了手，嗔怪地白了他一眼。
猴儿没心没肺地笑了：“俺老孙这石头脑袋挨一下不碍事，但——知晓师姐舍不得！”
黛玉不与他继续嬉闹，趁着海殊回想自个的时间，把他的话又仔细梳理一番，忽地问道：“海殊师弟，你同我们说，那狐狸被师兄弟们发觉时，也是魂魄出窍的状态。”
沉思的海殊抬起头，肯定了黛玉的疑惑。
悟空顿时明白了黛玉的弦外之意，一拍脑袋：“也就是说，那狐狸，极有可能也在这幻境里？明明黛玉师姐附身的这个，就该是只狐妖啊，难不成不止一只？”
他摸着下巴上的绒毛，跳起来拍拍海殊的肩膀，语重心长：“师兄，看来，你是招惹了一窝狐狸。”
被莫名扣上拈花惹草帽子的海殊却在这时开口，替自己辩白：“我去凡间，只是送些粮食，虽说灾荒战场上鬼气死气颇多，总是免不了吸引妖物，可因着我们灵台山的弟子身上都有修士的气息，妖怪魔物都会避开，我遇到的甚少，也并无什么狐妖。”
此间定然有什么联系，可三人实在一头雾水，讨论半晌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反倒愈发迷雾重重。
黛玉作为辈分最长的师姐，斟酌道：“我观进入幻境后，并没有感觉到杀意，那狐妖将我们扯进来，迟早是要现身的，在这帐子里闭门造车也无甚大用，不如我们稍加歇息，明日出去探查一番，再好做推测。”
虽说是魂魄入境，但魂魄与□□的消耗也是息息相连的，饥饿困倦、五色口欲，都是无法割舍的。
初来乍到，高度紧张的心神只会更消耗魂魄的灵力，确实该休息了。
悟空正歪了脑袋，伏在桌案上眯着眼打盹，听了黛玉此言，彻底放纵自己睡了过去。
海殊本不想与他二人分开，但为了不引起幻境里不知是人是鬼还是妖的玩意怀疑，还是悄悄摸回了将军的中军帐。
送走海殊，黛玉瞧着悟空蜷曲在桌椅上，身子定然委屈得紧。
可依照她对悟空的了解，他虽平日嬉皮笑脸，但心底是敬重她的，定然不愿睡床上，屏风外的小塌又隔了道屏障，黛玉如若受到伤害，他不一定能及时察觉。
外表瞧着没心肝的，心思却这般细腻。
黛玉在心底幽幽地叹了口气，拿起一条厚实的毯子，轻轻盖在了熟睡的悟空身上。
待到朝露的湿气在阳光下蒸腾着，顺着军帐的缝隙弥漫近帐中，悟空打了个喷嚏，睁开双眼，揉了揉鼻头。
黛玉睡眠浅，也被这细小的声音扰醒。
今日，该叫上海殊，出去探查一下幻境的其他地方了。
黛玉打发了丫鬟后，和悟空一道，想方设法躲开侍卫的眼线，到中军帐找海殊。
可刚拐过弯，眼看着军帐就在眼前，那帐子的门帘处突然探出一双手。
“嘘。”黛玉向后别住身子，悟空在她身后悄悄探出脑袋。
那帘子掀开后，走出来的人竟然是海殊！
黛玉和悟空相视一眼，在对方眼底都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惊讶。
不是说今天等他们仨汇合后再一同行动吗？海殊这是在干什么，难道他发现了什么疑点？
两个小尾巴，一前一后，跟上了海殊。
海殊却似乎并没有什么确切的目标，只是往驻扎的营地后方的树林里走去。
他一路走，一路低声吹着口哨，似乎是在召唤什么东西。
幻境里此处大概是王朝边境，因着常年战争频频，人烟稀少，倒是给一些灵识低下的弱势小动物提供了一处桃花源。
越往林子深处走，动物在草丛中悉悉挲挲的穿梭声越多。
海殊停住脚步，在一处树丛边蹲下，从腰上挂着的袋子里摸出一把谷物，撒了出去。
不多时，在他周围就聚集了不少鸟儿，熟悉他的站在他的肩上，甚至不少胆子大的飞到他手掌心乞食。
“海殊师兄这是在幻境里都不忘关爱弱小？”悟空看着眼神慈爱的海殊，满脸敬佩。
“不对，海殊师兄不喜战争，憎恶战争带来的生灵涂炭，若是他，该最先去看望那些被战争波及的难民和受伤的士兵们才是。”
黛玉观察着眼前人鸟和谐的一幕，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眼前的男子并不是海殊，而是昨日来看她的岑殊将军。
悟空赞道：“还是师姐心思细腻。”
黛玉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刚想答话，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朝着海殊站立的地方走去。
“师姐！”悟空也被黛玉的行动吓了一跳，他连忙伸出手去拽，却触及不到黛玉的身体。
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臂从黛玉身上穿了过去。
就像是魂魄在离体后，会变成触碰不到他人肉/体的“透明”状态。
是那狐妖在掌控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它把黛玉的魂魄拉进自己的躯壳，自己的魂魄却并未离开，一直潜伏在它的身上。
狐妖摆着腰，袅袅婷婷地走到将军身边，话语里却充满愠怒：“将军，你这次心血来潮施舍些食物给这群畜生，若你班师回朝了，他们又该去哪寻觅？无谓的善心别只感动了自己！”
发完脾气，狐妖袖袍一甩，将围在岑殊身边的鸟儿尽数赶走。
鸟儿们扑腾着翅膀，乱作一团。
岑殊接住一只和别的鸟儿撞上从空中跌落的雀儿，像是被她这番话惹怒了，怼道：“能助它们少一日饥寒便少一日饥寒，被未来框住手脚、畏畏缩缩，什么事都犹豫，才是最可悲的！”
狐妖被这句话刺激到了，漆黑的瞳孔染上一层赤色，她露出了狐狸原形，张着尖嘴露出闪着寒光的锋利犬齿，仰天长鸣。
“你从来都是如此！滥发善心，明知只是短暂一瞬的美好，却偏要去做！”
“你既然救了我，为什么又要离我而去！”
岑殊手中捧着的鸟儿被这尖利的咆哮声撕碎，无边的树林一寸一寸崩塌，空中妖气大盛，卷起猛烈的罡风。
黛玉的魂魄被狐妖从身体里甩出来，被妖风掀起的旋涡巨大吸力裹挟着，就要陷进风暴中央。
岑殊将军脸色突变，伸手去拽她。
“黛玉师姐！”
悟空的行动速度比树林消失的速度快得多，他灵巧地攀爬跳跃，拉住了没有着落点的黛玉。
黛玉望向因为拼尽全力，面目有些狰狞的悟空，喃喃地喊道：“石头哥哥。”
这大概就是狐妖问她意中人是谁的时候，她下意识想起石头哥哥的原因吧。
不管在哪，石头哥哥一直会做她的落脚点。
可惜风卷走了一切声音，悟空没有听到这一句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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