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意中人之三
可悟空暂时抓住的树干也只是幻境中的假象,他们一道坠进了幻境消失后的虚无黑暗中。
耳畔只剩下狐妖小梨撕心裂肺的哭喊。
遮盖在灵台上的迷雾逐渐消散,黛玉掀开昏昏沉沉的眼皮,觉得手腕处像是被什么东西禁锢,她定睛一看,悟空还握着他的手。
悟空也在此时醒了,欣喜道:“师姐,你可还好?”
黛玉矜持地点了点头,和悟空一起打量起周遭的环境。
天空中滚动着的黑烟比上一个幻境破碎前更加浓烈,空气中飘荡着呛人的硝烟与兀自摇曳的飞灰,地上的森森白骨血肉模糊地堆叠着,兵刃盔甲东倒西歪,倒映着一张张死状凄惨的士兵们的脸庞,他们犹保持着一往无前的姿势,奈何却被生生扼杀住去路,包裹着铁甲尖刺的战车陷在尸山血海中难以自拔,到处都弥漫着沉默而庞大的鬼气与死气。
是经历了一番浴血拼杀后的战场。
在黛玉与悟空眼中,这个地方分明在上一刻还是充斥着士兵们斗志昂扬的活气、飘散着草料的清香、绽放着篝火的噼啪声的军帐。
战争从来一视同仁,无论妖魔凡仙佛,一旦爆发,终归是一场浑天灭地的浩劫。
不同之处之在于你是否卷入其中罢了。
悟空和黛玉的魂魄身临其境地感受了一把满目疮痍。
“海殊师兄呢?”悟空这时想起了魂魄被困在将军身体里的海殊。
幻境碎裂之时,他与师姐皆自身难保,倒是忘了海殊师兄。
只记得那将军的幻像与树林一道湮灭了,不知那身体里的海殊师兄此时可安好。
“在那。”
黛玉抬手,指向废墟里一面无风自动的旗帜。
锦缎制成的旗面伤痕累累,不知泼洒了多少凡人士兵的鲜血,抵挡了多少尖刀锐戟的进攻,木制的旗杆已经断裂,被强行折断的缺口处参差不齐,但依旧□□地站立在这一片尸山血海里。
一双鲜血淋漓的手臂将那旗杆牢牢地攥着。
他身上厚重的铠甲碎裂不堪,遍布划痕血迹,头盔不见踪迹,挽好的鸦黑长发的玉冠也在肉搏中被敌人打落,和旗帜一道翻飞着。
他宽阔的背上插满了锋利的箭矢,有许多被折去了尾羽,只剩短小的箭杆露出,尖利的箭刃则埋没进他不堪重负的铠甲中,戳穿了他的□□,从胸前的护身甲又呲出来。
可他的面容却是安详的。
小麦色的肌肤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双目闭合,睫毛低垂,一滴血水从他的额前沿着鼻梁蜿蜒而下,划过他噙着笑意的嘴角,滴落在他身前的焦土之上。
他的死状那样地震撼人心。
轰然倒塌的将军用他的身体,为身后的子民扬起国泰民安的旗帜。
“俺老孙瞧着,那是岑殊将军吧。”悟空也被震撼到了,但有些不解。
这明明是死人岑殊,怎的师姐说他是海殊师兄。
黛玉对着尸体,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剑指礼,道:“因为我能感觉到,他身上还有生机的气息。”
悟空道:“师姐的意思是,海殊师兄的魂魄被困在那个将军的尸体里?”
黛玉:“嗯。”
悟空:“那怎么把他的魂魄揪出来?”
黛玉为难道:“暂时没有想出法子。”
悟空的魂魄沉默了一瞬,接着他在空中盘起了腿,托着猴腮作吃瓜状:“那师姐,咱俩接着看戏吧。”
黛玉:“……”
悟空倒是把过往做石头时那股闲散劲儿拿出来了。
任他风吹雨打,草枯花败,你自巍然不动静观其变是吗?
可似乎除了安分吃瓜,他二人确实没什么好做的。
这狐妖从把他们拉入幻境起,就一直沉浸在她编织的幻境中,丝毫没有显现半点杀意,与它残忍啃噬悟平师弟的尸体的行为毫无关联,她到底是怎么杀害的悟平?
把他拉进的幻境难不成是什么地狱罗刹杀人饮血的场面?
想不通这狐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黛玉叹了口气,如水般潋滟的眸子里蒙上苦恼之色:何时能结束,走出这莫名的幻境啊!
“师姐你看!”
悟空一手搭在额前,一手扯了扯黛玉的衣袖。
一只火红的狐狸在堆积成山的尸体中游走着,空中飘扬的飞灰附着在她的光滑鲜亮、如晚霞般灼目的皮毛上,像是铺上了一层阴翳。
是一片死灵鬼气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她卖力地奔跑着,带起的罡风吹散她背上的绒毛,挡不住她前进的步伐。
像是一颗义无反顾砸向人间的流星,落到岑殊将军半跪着俯首的身体面前。
狐妖扬起线条流畅的脖颈,对着天空哀嚎,凄厉的狐狸叫声颤抖着,像是在沉闷的空气中投入一颗石子,霎时,属于战场的悲鸣哭泣声恰似秋日的虫鸣,此起彼伏地应和起来。
悟空和黛玉都被这声音里纯粹的悲戚感染了,心头忍不住浮现他们此生的一些过往碎片。
悟空所看到的,是一只撑着木筏的小猴,回首遥望花果山时的落寞孤独的背影。
黛玉所看到的,是她还是株绛珠草时,想要抓住海浪里一叶小木筏上的身影的渴盼不舍的拼命探起的叶片。
但这些碎片如雪泥鸿爪,只短暂地在眼前闪烁一瞬,很快就四分五裂,荡然无存。
黛玉不自觉地伸出那只被悟空抓住手腕的臂膀,想要抓住这吉光片羽,却发觉手腕上的禁锢消失,悟空也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想要抓住眼前的什么东西。
二人对视一眼,各怀心事地别过目光,重新望向幻境里的狐妖。
“她在做什么!”
“俺老孙没看错吧!”
这回黛玉和悟空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惊恐。
那狐妖,蹲在岑殊将军身边,低头啃起了他的尸首!
嘎吱嘎吱的咀嚼声,嘴角边流淌出血迹,尖利的牙齿中不时掉落渣屑。
专注安静,却又含情脉脉。
悟空的猴毛倒竖,连带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黛玉对这诡异的场面拧起眉,慌张的话语从喉间溢出:“不好,海殊师弟的魂魄还在岑殊将军的尸首里!”
悟平尸首被啃得七零八碎,魂魄也被撕碎消散,海殊的魂魄有危险。
黛青长裙和灰白道袍一齐扑向正在专注“进食”的狐妖。
“呜呜呜”。
狐妖却在此时,又幻化成人类小梨的模样,抱着将军残破不堪的尸首呜咽起来。
嗯?
准备施展“黑虎掏心”的悟空和“控灵咒”话到嘴边的黛玉齐齐愣住。
怎么搞得他们俩才像乘人不备搞偷袭的反派?
“悟空师弟,黛玉师姐,停手吧。”
一道暗哑无奈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
“我知道出去的办法了。”
是海殊。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但黛玉和悟空却奇异地相信了他的话。
沉寂许久、死得透透的将军睁开了双眸,眼底漆黑的瞳仁里涌动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他艰难地转动着脖颈,肩膀发出强行扭动骨头的“咯吱”声。
将军的头颅搁在了狐妖的肩上,双臂拢住了她娇小的身躯。
狐妖的呜咽声停下了,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到了将军瞳仁里映着的、小小的自己。
刹那间,鬼气森森的战场景象风云变幻,新的幻境如冰雪消融后的桃花源。
梨花树上,一只小狐狸在枝丫间探头探脑,窥视着树下的男子。
那男子倚着树干,粗糙的手握着一方锦缎帕子,视若珍宝地擦拭着一把宝剑。
不知何时吹来一阵风,梨花娇弱的花瓣噗噗挲挲地落下来。
男子抬首,与小狐狸的眼神撞了个满怀。
“哇!”悟空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咔嚓咔嚓地磕了起来。
“好生浪漫。”黛玉抚着心口,一句感叹。
转头看到哼哧哼哧剥瓜子的悟空,白皙的脸上涌现愠色。
这煞风景的呆子!
呆子毫不自知,伸出毛茸茸的手掌,献宝似的捧到黛玉面前。
“黛玉师姐,俺老孙在离家时带的些干果,用手剥的果仁,你尝尝,又香又脆。”
黛玉恍然看到了那个化身石猴第一天,兜着花果山众猴送一大堆果子,仔仔细细挨个品尝,告诉她味道的石头哥哥。
她伸手接了过来,果仁铺满了手心。
黛玉下意识问了句:“你这瓜子从哪掏出来的?”
悟空理所当然道:“灵台山赠给弟子的百宝囊啊!”
黛玉:“在幻境里能掏出百宝囊的东西吗?”
悟空:“……”
眼前哪有什么小狐狸的少将军?
身下坐着的地面有些硌人,很像灶王爷庙里干草填充的蒲团。
幻境发出无数道温和的白光,最终聚集成一团柔和的迷雾。
待到白雾散去,黛玉和悟空双双苏醒。
悟空叼着一枚瓜子,还未剥开壳。
黛玉手里攥着一把瓜子仁,尖尖的角刺得手心有些痒。
边上的真沅师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二人,试探地问:“黛玉师姐,悟空师弟,你二人魂魄可还好?”
黛玉迅速攥紧手掌。
悟空吐掉瓜子壳,把瓜子仁嚼吧嚼吧咽了,不明所以地问:“我很好啊,发生什么了?”
“海殊师弟已经苏醒,也抓住了那只狐狸,他告诉我,你们二人的魂魄也该平安回来了。”
“然后我就看到,”真沅咽了口唾沫,一言难尽道:“悟空师弟的身体突然坐起……”
“从百宝囊里掏出一把瓜子仁,边磕边剥,吐了一地瓜子壳,攒了一把瓜子仁,然后朝前一递。”
“黛玉师姐就在这时也突然坐起,接过了那把瓜子仁,表情很——”
含情脉脉。
真沅住了口,黛玉沉默了。
悟空却龇着牙,笑嘻嘻道:“肯定是开心呀,我们花果山的瓜子香得很!”
“咳咳。”黛玉面露羞涩,不着调地转移话题:“海殊师兄在哪?那只狐狸呢?”
“黛玉师姐。”海殊从门口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悟平不是她杀的。”海殊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悟空蹦了起来:“海殊师兄,看来你是想起了小情人,准备徇私枉法了?”
这几日困在幻境担惊受怕,可不好受,猴毛都蔫吧了,怎么能放过罪魁祸首?
海殊身后的女子怯生生地探出脑袋,表情却没有半点柔弱。
她龇着牙,朝着露出凶狠的模样。
“不许你说殊哥哥,我们玉面狐狸一族不吃活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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