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赵嘉勋跪在那儿。归元寺新任主持双手合什,打坐在蒲团上。
"赵施主,请恕老衲不能接受你。"新任主持说道:"归元寺在战火中已经焚烧殆尽。赵施主乃堂堂一代知府,这里真的不适应你。"
"弟子看破世事,诚心遁入空门。烦请大师收留。"赵嘉勋说道。
"阿弥陀佛。赵施主,真的很抱歉,归元寺确实不适合你。如果赵施主真的看破世事,其实,不在寺庙,哪里都是寺庙,何必一定要置身寺庙呢?"新任主持说道。
赵嘉勋轻轻地叹息一声,说道:"多谢大师指点。"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朝王俊林、赵承彦等人瞥了一眼,宛如没有看见他们一样,低首走了出去。
"父亲。"赵承彦喊道,很想追赶上前去。
王俊林一下子把他拉住了。两人跟在赵嘉勋身后,让卫兵们牵着马匹,一道缓缓地向前走去。
赵嘉勋围绕归元寺转了一圈。昔日善男信女麋聚的情景再也看不见了,一切都显得那么恐怖那么萧条。战火摧毁了归元寺,也摧毁了他的理想,摧毁了世间美好的一切。他缓缓地仰起头,想看清天空,却天空忽然被一阵乌云遮住了,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缓缓地又向前走去,仿佛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身边还有其他人存在。
终于,他走回了赵府,径直去了书房,门敞开着,双手合什,打坐在地面上,一动不动。他很想静下心来,却眼帘还是浮现出归元寺被战火焚烧之后的惨状。他的内心一阵悲痛。值得打这场战争吗?革命党人得到了什么?清廷得到了什么?最后的赢家是袁世凯。难道清廷和革命党人的战争,就是为了帮助袁世凯取得天下吗?这些问题再一次在他心里翻滚不休。
既然已经决定遁入空门,为什么还要为此伤神呢?主持不要他,是他对归元寺伤害太深,是他不能完全静下心来一心向佛吗?他问自己。他一定要让自己完全静下心来。他渐渐地能够把挤满脑袋的那些东西挤出去了,却明显地感到一个人走了进来。他不看他,仍然静静地坐着。
"世伯。"一个声音钻进了他的耳鼓,他仍然没有动静。
王俊林继续说道:"其实,你已经尽力了,可以不必为任何事情承担责任。战争停止了,中华民国已经成立起来了,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你可以不做袁世凯的官员,可以对袁世凯不满,可是,你总得需要一个温暖的家吧?你的女儿,赵春丽也希望回到你的身边。一切都该回到原点了。"
赵嘉勋依旧不看他,心里却再一次翻滚起来。家庭值得留恋吗?女儿值得留恋吗?是女儿这些革命党人把大清江山断送了的。他早就不认女儿了。周莹莹、李香香又是那么歹毒,虐待赵承彦和他的母亲,逼得王芝英至今还在英国人开设的医院里治疗疯病。赵承彦和他母亲又太软弱。小儿子玩世不恭,对什么都好奇,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乱,整个赵府怎一个乱字了得!
"世伯,你女儿很想回来看望你。"王俊林稍微停了一下,继续说:"你觉得她败坏了门风,再也不打算认她,是吗?不,余府不是真的休了她,而是逼迫她退出革命党。现在,余府一定会重新接纳她。"
可是,这些话还是像一阵风一样从赵嘉勋的耳边吹过,引不起一点响动。
王俊林心知自己无论怎么劝说,赵嘉勋都不会回答,只有静静地退了出去。赵府的人全部聚集在堂屋里,一见王俊林直摇头,马上混乱起来。周莹莹、李香香立即冲进书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劝说赵嘉勋打消出家的念头。赵嘉勋依旧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赵承博回到府上,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忍不住冲了进去,说道:"父亲,你觉得这样做好玩吗?你要是觉得好玩,我也陪着你一块玩就是了。"
说完,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合什,嘴巴里叨絮不休,一会儿说这,一会儿说那,却绝不是念佛诵经。
赵嘉勋还是不为所动。
一家人无计可施,不得不把赵承彦和他母亲推去书房。赵承彦和母亲并不做声,分别站在赵嘉勋的两边,一动不动。刘芳芳的眼泪在缓缓地流淌。赵承彦也是内心一阵悲伤。
赵嘉勋似乎察觉到书房里安静极了,抬起眼睛,向两边望了望,看到了大儿子,看到了赵刘氏,心头不由一阵颤动。他翕动着嘴唇,很想对他们说些什么,却临了一个字也没说。
周莹莹、李香香见书房里一直没有动静,按耐不住,又一齐涌进去,鼓动如簧之舌,什么招数都使出来了。却依旧不管用。
既然赵府乱成了一锅粥,王俊林再也呆不下去了,便去余府看余昌泰的反应。
余昌泰虽说并不像赵嘉勋一样要遁入空门,却也是一言不发,静静地坐在书房里,不准任何人进去打扰他。一家人同样处在异常低沉的气氛里。
王俊林一进余府,余老夫人就要他想办法把老爷子从书房里拖出来。
"怎么会这样呢?赵世伯是这样,余世伯也这样。难道袁世凯不能当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吗?"王俊林说道。
听说赵嘉勋比丈夫走得更远,余老夫人叹息不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清廷很快就要完蛋,余昌泰心里很哀伤。他没有从清廷得到任何好处,士大夫忠君思想在头脑里根深蒂固,容不得任何人反叛朝廷。他对袁世凯一向没有好感。当革命党人要推翻清廷,他痛恨革命党人;当革命党人要跟袁世凯勾结起来,他就痛恨袁世凯。他希望清廷一直跟革命党人打下去,不仅是希望清廷消灭革命党人,也是希望借以让袁世凯的图谋彻底破产。然而,袁世凯还是要登上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的宝座。他无力回天,只有向袁世凯发出了最后一封信,痛骂袁世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小人行径,直指袁世凯背叛维新变法背叛朝廷最后一定会背叛中华民国的痛处,然后静静地等待袁世凯派人来砍自己的头。
现在的天下,虽说已经换上中华民国的招牌,可是,他相信,跟清廷相比,无非是换上汉人坐上了皇帝的龙椅。他不可能在袁世凯的治下活得自在。就是袁世凯不来杀他,他也要自我封口来向袁世凯实施无言的控诉。如果说他心里还有什么愿望的话,那就是袁世凯什么时候会死去,清廷什么时候会恢复。
他一横下心肠,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不论是夫人还是儿子,谁都不可能让他说出一句话。
对父亲荒诞的行为,余瑞光实在感到痛心疾首。在父亲的严令下,他没有给革命党人提供过任何帮助,给赵春丽写了休书,可是,中华民国已经成立了,袁世凯已经当上了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父亲怎么还能这样固执呢?他很想劝说父亲,却父亲并不理睬他。
他觉得,已经改朝换代了,因为战争造成的家庭局面应该缝合。何况,在内心,他不仅跟余瑞祥的兄弟之情没有断过,对赵春丽的感情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他见到了余瑞祥和赵春丽,把父亲的现状和自己的想法都告诉给他们。余瑞祥一笑置之;赵春丽却好像那一纸休书已经彻底断绝了他们之间曾经拥有的关系,对他不可能再兴情感的波澜。余瑞光只有两手空空,失望之极,铩羽而归。
现在,王俊林登门余府,余瑞光一样希望他能够劝服父亲,说道:"依我看,你去见一见父亲也好。"
王俊林就去见余昌泰。因为有过在赵嘉勋面前碰壁的经历,他知道,自己不能直接劝说未来的岳父大人,只能先转移老人家的注意力说道:"世伯,战争期间,王府改变了许多,母亲一直觉得很空虚,想要有一个人陪伴她。我想征求世伯的意见,什么时候能跟雅芳成亲。"
余昌泰瞥了他一眼,不做声。
又是一个不说话的。王俊林倒抽了一口凉气,心里说道,接连改变了好几种说法,都不能令余昌泰做声,不得不败退而归。
他实在懊恼极了:清廷到底有什么好,会让两个老人变成这副模样呢?怎么劝说他们?自己是劝说不了的了。余瑞祥、赵春丽难道真是铁石心肠吗?先不管是不是能跟他们恢复到原来的友情,无论怎么样,都得立即见到他们,把这一切都告诉他们。
王俊林首先见到了余瑞祥。余瑞祥仍然想躲他,却他已经把余瑞祥堵在了办公室。余瑞祥不能不面对他。
"我知道,你还在责怪我。何必呢?无论原来谁对谁错,都不重要,现在,我们在一块了。"王俊林说道。
"对我来说,我们现在还没有走在一块。"余瑞祥冷冷地说道。
"为什么?"王俊林问道,一下子就忘掉了此行的目的。
"难道你没有接到袁世凯的裁军令吗?"余瑞祥说道,稍微顿了一会儿,又说:"你当然不会接到这样的命令,因为你是袁世凯的人马,我们不是。袁世凯要我们把军队全部裁撤掉。你知道,袁世凯这是在耍什么把戏吗?"
王俊林说道:"仗打完了,当然要裁撤军队。不然,要那么多军队干什么?我看不出袁世凯大总统在耍什么把戏。"
"不,他是想趁机瓦解革命党人的力量,好实施他自己的那一套。"
"原先的民军也是他管辖的军队,天下也是他的了,他还实施什么?"王俊林似乎很不解地说道。
"这就是你我的区别。或许,我们永远不可能再走到一块。"余瑞祥冷笑道。
"就算是袁世凯大总统有自己的盘算,那又怎么样?他是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他有权这么做。"
"革命党人内部,也有很多人跟你想的一样。就是黄兴,也在按照袁世凯的命令裁撤部队。可是,我看得很清楚,袁世凯一定会实施。革命党人的军队继续存在,对袁世凯就是一种牵制。我们一直在抵制裁军命令。"
王俊林心想:难怪余瑞光告诉他余府发生的变故时,余瑞祥不为所动,原来余瑞祥正在做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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