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玫瑰劫2
二
刚入夜的沙漠，荒凉静寂。
一阵阵惨叫声穿透黑夜，令人毛骨悚然。
帐篷内，士兵紧抱受伤的右腿，不停摇晃身体，嘶声力歇地叫喊。
他小腿伤口溃烂发脓，一隻隻蛆虫从伤口处鑽出，噬咬腐肉。
「帮我按住他。」秦怀霜对身旁的助手说。
年轻的助手望着痛苦挣扎的士兵，显得不知所措，她再三催促下，才不情愿地按着士兵双腿。
秦怀霜趁机在他脚踝处施针。
「不！我不要！走开，不要砍我的腿！」士兵哀号。
「不斩去右腿，你会没命。」
「死就死，反正没有右腿，我也不想活了！」
秦怀霜道：「想想你的亲人，他们都在等你回去。」
「我回去只是个没用的废人！我没颜面回去见她！」士兵崩溃痛哭。
秦怀霜紧握他的手，柔声说：「为了她你要更坚强，未来的日子还有很长。」
士兵抽泣，慢慢冷静下来，不再挣扎，认命地合上眼睛，任由她把厚白布塞在口中。
秦怀霜眼神示意，另一名黑壮的助手立即举起手上大刀，准备朝伤腿砍下去。
年轻的助手别过面，仍然不习惯血腥的场面。
壮汉手起刀落，腿身分离，大量鲜血从切口流出，秦怀霜拑起烧红的铁片，往伤口烙去，熟练地为半昏迷的士兵包扎伤口。
秦怀霜一个手势，士兵随即被抬出，年轻助手连忙寻找乾淨的纱布，壮汉则抹乾刀上血迹，并在刀面淋上烈酒。
「下一位。」她疲倦地说。
次日早晨。
「秦军医！快来！我弟很辛苦！」
病床上的士兵高烧不退，一直语无伦次地低语，秦怀霜轻按他前额，又为他把脉。
「秦军医，他怎样了？」
秦怀霜松开手，摇了摇头。
阿兄呼天抢地的嚎哭：「阿弟啊！娘临终前我答应她，我们要一起去一起回，你怎可以抛下我先走，我该如何向娘交代啊！」
秦怀霜本想安慰他，出口的话却化作一声哀叹。
她走到另一张草蓆前，惊讶地发现一个熟悉的壮健身影，他身上竟穿着魏国的军服。
她坐近伤者，假装检查大腿上的伤口。
伤者回过头来，诧异地张嘴，「你你也被他们抓来？」
秦怀霜将食指放在嘴边，张望四周，确定没卫兵跟随后，才轻声问道：「洪将军，你怎会在这裡？」
「我自残右腿，躲进伤兵营，」洪将军尽量压低声量说：「好让我再争取多一次机会，完成陛下给我的任务。」
「任务？」秦怀霜背后一阵发寒，心中已猜到几分。
洪将军神情悲怆，痛心地说：「儘然有你相助，我还是找不到受伤的魏贼，我已经失败过一次，如果这次也完成不了陛下交代的任务，不能带李勋下黄泉，我死不瞑目。」
秦怀霜眸中闪过一抹愧色，「洪将军，那不是你的错。」
「我不能有辱使命，儘管艰难，我也要拼尽全力再试。」洪将军一时激动，显露出藏在腰带中的匕首刀柄。
「你不能再以身犯险。」她若不上报，李勋必会再蒙劫难，她若上报，洪将军则必死无疑。
「你走吧，就当没见过我。」洪将军态度坚决。
秦怀霜力劝，「凉国已亡，但你还活着，放过李将军，也放过你自己吧。」
洪将军乾脆闭上双目，任秦怀霜如何劝说，他也稳固如山，毫不动摇。
入夜，秦怀霜呆坐在火堆旁，手中捧着一碗粗粮，毫无食欲，脑海中尽是染血的尸体、腐烂的伤口和永不停歇的凄厉叫声。
终日缠绕她的，还有洪将军视死如归的杀意。
待他腿伤一好，再无任何事情可以阻止他。
第一次，她阻止不了洪将军下毒，这一次，她也能手旁观吗？
难道两人之间，只能容一人活命？
一辆牛车缓缓经过，轮上木板躺着数具尸首。
其中的一具是那位在垂死阿弟面前嚎哭的阿兄。
秦怀霜叫停驾车的人。
她目光移向他颈上的血痕，问道：「他自尽？」
「是啊，俺真想不通他在想甚麽，有甚麽事这麽看不开，谁不知在军营自尽罪同逃兵，搞不好还会连累家人，俺真搞不懂，仗都打完了，干嘛自尽？」驾车的士兵喋喋不休地说。
除非，他已经没有人可以连累了。
秦怀霜伸手合上他双眼，士兵问：「你认识他吗？」
她摇头，「耽误你了。」她走远两步，突然想起甚麽，唤回士兵，「等等，我记起还有一具尸体。」
士兵有点不耐烦，但也不好推却，「下次早点说嘛，算了，尸体在哪裡？」
「还在伤兵营，我带你去。」秦怀霜快步先进营帐，迅速以针刺向洪将军数个穴道，他随即昏睡过去。
一轮搬运后，驾车的人通过守卫，朝营外空旷的大漠进发，猛然一阵大风，扬起阵阵黄沙，将蹄印掩盖。
秦怀霜遥望远方，盼望洪将军能理解她的用心，逃离魏营，重新生活。
「秦军医。」一把苍老持重的声音唤道。
她回过神来，敬道：「成医正。」
「在送别往生的将士？」
她点头，希望成医正没有发现异样。
成医正目中充满感谢之意，「你虽身凉人，却废寝忘餐为将士治病疗伤，实在令人敬佩。」
她谦道：「成医正客气了，我还有很多地方需要跟你学习。」
成医正目光微凝，笑道：「你愿意跟我到太医署学习吗？」
她摇头道：「成医正说笑了。」
成医正收起笑意，「我没有说笑，当陛下执意要请你来为李将军治病，只有我同意陛下的决定，那是因为，只有我知道膏药中的秘密。」
她扯出一丝微笑，「不过是普通的消炎膏药罢了。」
成医正直言：「能调出银鳞沙蛇解药的人，不需屈就于此。」
听见银鳞沙蛇四字，秦怀霜不再掩饰，改为恳求道：「求成医正替我保密。」
「你的才华不应浪费在荒漠当中。」成医正不解地道。
「只要能救人治病，荒漠对我如同绿洲，况且，这裡是我的家。」她哀求道：「请成医正不要声张，我只想留在这裡。」
成医正满脸婉惜。
一个闪缩的身影躲在帐后，默默地观察着。
元烈坐在皇帐之中，凝神看着手上一块穿有四支幼针的粗布。
站在一旁的谢奇心中忐忑，不死心地问道：「陛下，当真不用通报李将军？」
「不用。」元烈放下针布，把面前的铁杆推至炭火深处。
洪将军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口塞白布，脸套麻袋，背绑的双手佈满黑斑，身上的军服被粗暴地撕破，破洞之间可见烫烂发红的皮肉。
元烈凝视盆中灼红的火焰，不发一言。
待铁杆烧得通红，元烈说：「淋醒他。」
一盆冷水倒在洪将军身上，他全身颤抖，大口地喘气。
元烈毫不留情地将铁杆伸向他的腹部，誓要将两倍的怒意，发洩在他身上。
他喉间发出痛苦的叫喊，软瘫在地。
元烈将铁杆放回火盆。
谢奇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囚犯，一脸为难。
三
「大家辛苦了。」李勋走进伤兵营内，躺在蓆上的伤兵不约而同地叫喊：「参见李将军！」
李勋逐一慰问伤兵，又向负责的军官询问伙食和药品的情况。
「麻药早在两天前用尽，不过多亏秦军医的针灸之术，需要截肢的伤兵才不用受那麽多苦。」军官感激地说。
李勋微微一笑，「营中得此良医，确是我军之幸，她一名女子，在军中多有不便，有劳你照顾一二。」
「卑职定会细心照料。」
李勋满意地点头，走向其他营帐视察，刚巧看见秦怀霜坐在营火旁，为一名士兵的手臂缠上纱布。
「好了，记得伤口不可碰水。」她柔声提醒。
「知道了，谢谢秦军医。」年轻士兵笑得灿烂。
「有甚麽事这麽开心？」秦怀霜好奇地问。
「快回家了，心裡高兴。」士兵摸摸头，腼腆地笑。
其他士兵走来，调侃他说：「他是回去娶新妇了。」「终于成人了哦！」「听说是个美人啊。」
「你们你们」士兵恼羞，乾脆站起身作状追打。
秦怀霜看他们扭打成一团，展颜微笑，但刚挂上的笑容又慢慢消失在脸上。
她想念心屏暖心的笑容，想念医馆的一草一药，想念师父仍在的美好时光。
李勋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
他主动朝她走来，轻声唤道：「秦军医。」
「李将军。」秦怀霜站起来示礼，李勋虽略有倦容，一对俊目精明有神，脚步稳重，似是已经从重病中恢復。
李勋指向秦怀霜身旁的位置，礼貌地询问可否坐下。
她抬手请他就坐，断然不同于魏兵的粗蛮，他整个人透出一股温文的气质。
李勋温言道：「你离开之后，我还没有机会跟你道谢。」
「将军言重了，将军还有那裡不舒服吗？」
「我已无碍，反是你脸色憔悴，是医务太繁重吗？」
她刻意低下头迴避他的视线，免他看出自己的羞愧之色，「谢将军关心，我只是想起舍妹，不知她现在过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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