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玫瑰劫3
李勋眉间划过一抹怅然，平常人家的亲伦之乐，对他来说，太遥远奢侈，慨叹道：「对血脉相连的亲人，牵肠挂肚是人之常情。」
「心屏与我并无血缘，她是我和师父逃难至凉国时遇到的孤女，师父见她一人孤身可怜，便收养了她，自此我们三人相依为命，在白沙村开了一家医馆为生。」秦怀霜平淡地诉说，唇边不自觉地泛起一抹微笑。
「原来如此，」李勋道，心中更是羡慕，「你放心，战事已毕，拔营之日指日可待，届时我会向陛下请求，送你回家。」
秦怀霜欣喜莫名，但又想到私自送走洪将军之事，自觉愧对他的善意，起身深揖行礼，「李将军，请受我一拜。」
李勋连忙扶她，笑道：「秦军医何来如此大礼，要拜，也该是我谢你的救命之恩。」
「救人乃医者本职，将军无须言谢。」
「是我有幸遇上你，否则我必定命丧此地。」李勋目光一凝，「想到以毒蝎入药，秦军医的医术确实厉害。」
她谦道：「这条药方是我师父传授，非我之功。」
「徒儿尚有这种功力，你师父怕是更厉害了，」李勋不着迹地问：「请问是何门何派的医师？」
秦怀霜轻描淡写地回道：「无名之辈，只是村裡的大夫。」
她眼中闪过隐藏之意，李勋续道：「当年为我治病的那位大夫，看上去也像一位朴素的村医，我后来才知道，他原来赫赫有名。」他脸上浮现笑意，徐徐道：「他不按常规的做法，迅速惹恼凉国太医署所有人。我深深纳闷他挑战权威的勇气、无视法度的潇洒、不拘世俗的豁达，到底从何而来？」
秦怀霜饶有趣味地听着。
「他还身体力行试图感染身边的人，到处抱打不平，拯救病弱。」李勋回忆道：「有一次，我们遇到一个卖假药四处哄骗百姓的药材商，他没有即场拆穿，反而大加赞赏药材价廉物美，说自己是太医署的人，要採购药材给凉皇做汤药，那人一听吓得跪地求饶，若他的药材害死凉皇，就不只是捱几年牢这麽简单，两三下功夫，那人就哭丧着脸自动投案了。」
秦怀霜轻笑，佩服道：「若有机会，我也想拜见一下这位胆识非凡的大夫。」
「可惜，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李勋唏嘘地说，「你师父也会毒蝎之方，说不定与他师出同门，也许还会知道他的下落。」
秦怀霜双目一垂，别过脸道：「师父他两月前已仙逝。」
唯一的线索已断，李勋脸露失望，不好意思地道歉。
就在此时，两名卫兵突然出现传话：「陛下有请秦军医。」
李勋隐约觉得奇怪，可一时之间也说不出问题所在。
秦怀霜不察有异，向李勋告辞后，便随卫兵前往皇帐。
她一踏入帐内，顿觉气氛肃静，站岗的守卫不寻常的多。
元烈端坐在帐中，仍是一身暗沉的黑衣，俊美的脸庞带着忍而不发的阴沉怒意。
「民女参见魏皇。」每次面对他，一股难以自控的战慄都会爬过嵴间，耳边传来元烈低沉的声线，「秦怀霜。」
他双眸中的目光凌厉至极，「军中人人称赞你是仁医善人，不论士兵军阶，只问伤势轻重，朕念及你的功劳，对你一再容忍，但你的所作所为，不断挑战朕的底线。」
「请魏皇明言，民女所犯何事？」秦怀霜压下不安，目无表情地问道。
「私放西凉奸细，毒害大魏军将。」元烈冷冷地道出罪状。
「民女自问尽心尽力医治李将军，从来没有毒害将军的意图。」她冷静地喊冤，一颗心跳得厉害。
元烈唤道：「来人，把奸细拖出来！」
洪将军五花大绑地跪在地上，头套麻袋，衣衫破烂，焦印处处。
看不见脸，秦怀霜也能认出面前的壮硕男子，「不！」她不敢相信自己双眼，她明明已经将洪将军送走。
元烈直视秦怀霜，「你私放的犯人，在死人堆裡爬出来，竟又潜回军营行凶。」
「为甚麽？」秦怀霜痛心地问：「你既获得自由，为甚麽还要回来？」
洪将军虽蒙着头，也能清楚地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声音，「我身为大凉军将，不能偷生世上！我恨魏国，更恨引狼入室的李勋！若不是他，我大凉铁骑怎会遭此惨败！我忍辱负重混入魏军，就是为了不让李勋这个叛贼有命离开大凉，他要为背叛大凉付出代价。」
「你不想想你的家人？」
「拜魏军所赐，我早没有家了！」
元烈满意地凝视秦怀霜伤心失望的表情。
「魏贼！」洪将军高喊，「即使你再施铬刑，我也是那一句，我没有同伙！向李勋下毒的人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别为难她。」
元烈唇边勾起一抹嘲笑，「把他的头套掀开。」
洪将军眨了眨泛着血丝的乾涸眼睛，适应刺眼的光线，抬头往座上一看，竟是一个似曾相识的脸孔。
「你知道为何你在漠中找不到朕吗？你知道是谁治好李勋吗？」元烈连问，不留一丝空间让他消化面前的震撼。
「就是你眼前的秦大夫。」
洪将军大受打击，双眼暴突，仰头高喊：「为何！为何天公如此厚待魏贼！」他移目看着秦怀霜，痛斥道：「通敌叛国！你不配当我大凉的子民！」
秦怀霜没有为自己申诉，只是一直垂目摇头。
「好一场对质，」元烈冰冷尖锐的目光如同钢针，针针刺进秦怀霜身上，严正地宣告：「协助下毒的犯人逃走，依大魏军法，与犯人同罪，你身为帮凶，罪责难逃，但朕决定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
元烈眼神示意，卫兵随即把一个托盘放在秦怀霜面前。
托盘上有载有一碗水。
元烈指向托盘，「这碗水中混有沙漠玫瑰的汁液，亲自餵他喝下，朕便免去你的死罪。」
完全不用考虑，她断然推开托盘。
元烈泛起一抹冷笑，「好，既然你不肯杀人，那就救人吧。」
「带进来。」元烈再命令道。
「阿姊！」
秦怀霜猛然回头，看见阿妹站在身后，双手反绑，两眼泛着泪光。
「心屏！」秦怀霜冲到阿妹跟前，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他们有没有伤害你？」
秦心屏委屈地呜咽：「阿姊！我好怕他们为甚麽要抓我们？」
「不用怕，阿姊不会让你有事的。」秦怀霜安慰道，强撑着冷静的表情。
秦心屏吃惊地看见当日所救之人坐在帐中，迷惘又困窘。
她们言谈之间，卫兵们把另外几个托盘送进帐内，盘上放置一个封口瓦罐、一堆草药、研磨用具和一把小刀。
秦怀霜不解地瞪着元烈玩味的眼神。
「来人，餵药。」元烈一声令下，两名粗壮的卫兵分别架着洪将军和秦心屏，另外两人则捧着两个大碗，逼他们喝下碗内的水。
卫兵强行拉开挣扎的秦怀霜，她朝卫兵大喊，「停手！你们想做甚麽？」
元烈反问：「刚刚相反，问题应该是，你想怎样？」
「他们刚才喝的是──
「没错，水中混有沙漠玫瑰的汁液，不过，製解药所需的一切，都放在盘上。」
来不及思索元烈的用意，她立即检查盘上的草药和用具，小心地打开装有蝎子的瓦罐。
秦怀霜直觉不妥，元烈不会这麽轻易放过她。
「但朕要提醒你，盘上的东西，只够製一人份量的解药。」元烈说道，特别在一人两字上，加重语气。
果然，秦怀霜恍然大悟，这才是他的目的。
「一位是与你相处多年，感情深厚的阿妹，另一位是害你成为帮凶，执迷不悔的奸细，你会选择救谁？」元烈冷酷的声音迴盪在她耳边，「谁能活下去，决定权在你手。」
秦怀霜瞬即陷入两难，心头像压着千斤巨石般沉重，无法呼吸，也无法思考。
在她选择的那一刻，就等同下了杀人的决定。
元烈好整以暇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对她最好的惩罚，莫过于此。
他不相信她能伟大到，为一个奸细，牺牲亲人，所谓仁医，不过是个凡夫俗子。
洪将军表情痛苦，秦心屏也开始难受地揉紧胸口。
秦怀霜越来越着急，瓦罐内的蝎子数量太少，如何才能抽取足够的毒液製两人份量的解药？
她一边预备药汤，一边埋头苦思，搜寻任何可行的办法。
突然间，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她毅然把右手放进装有蝎子的瓦罐中。
连元烈也吃了一惊。
她咬紧下唇，把手抽出来，手心手背都是螫伤，一片红肿。
不一会儿，伤口开始灼热疼痛，秦怀霜觉得噁心发热，鼻间流出鲜血，双脚一软，晕倒在地。
元烈急传军医。
成医正急步进帐，测脉后表情难得慌张，回禀道：「秦军医中毒已深，测不出脉象，恐怕」
秦怀霜猛然睁开眼，吓他一跳，他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吃力支起身，用小刀割开手腕血脉，将血滴落碗内。
她将血水倒进药汤，请求老军医递给洪将军及心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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