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鬼路
“仙君!”
门外“咚咚咚”的声响夹杂在不算太大却稍微有点急促的呼声中,那人又接着唤到:“仙君?”
瞿清翻了个身:门外是个男的而且估计年纪不大,可能也不算成熟稳重的类型,也许还有点笨。
……
他这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正如现在这般,门外的人已经过来捶门了他才醒。
这才来住了一个晚上,不至于这么快被轰出去吧……
瞿清懒得多想,梦里的东西缠人太狠,这会儿醒了也依然觉得灵神有些不适应。他皱着眉,强压着起床气还有心口处隐隐约约的痛,没应声。
“仙君!仙君你起了吗?”门外的年轻人还在坚持不懈地等着,“仙君你……”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突然开了。
然后入目就是一个身着白灰色长衣的人。
身量不算大,比瞿清矮了半个头,眼睛挺大,睫毛有点长,微微往上翘,至于样子……总之看起来挺匀称的,比较养眼。
“姑娘?”瞿清一顿。
可是不应该吧……刚才明明听见是个男的。
他的目光越过那姑娘又往后看了两眼,真真切切没见着有什么旁的人。
“啊——?”
“姑娘”伸了脖颈想凑近些,声音拖得老长,尾音还上扬了一下。
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刚好隐在衣服褶皱里,于是手指攥着自己身侧能够捏到的衣服,揉进手心里又放出来,然后再次攥住。
瞿清声音小,这“姑娘”没听见。而且他“啊”完了一声也没敢追着问。
听见了熟悉的音色,瞿清才确定了眼前这个的确是刚才捶门的人。
门外那人看着挺秀气,门开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指弯一下敲空,还没说完的半句话自然而然断了线,连带着他自个儿也跟着愣了一愣。
带起来的风扑在瞿清脸上,把他外袍上罩着的一层轻纱掀起,又将他鬓边两撮碎发吹得轻轻摇了两摇。
他站在门边,衣冠楚楚,芝兰玉树。
不过门外的可就不太一样了。
突然对上一张不声不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冰块脸不说,无端感受到了强大的威压,更是直接让外面那个人住了嘴。
他结巴半天,才幽幽吐出一句:“你——您起了啊。”
“嗯。”瞿清不咸不淡地答了,“找我什么事?”
说完话他松手敞开门,走进屋内坐在茶桌旁的小凳上,端起桌上晾好的茶凑近唇边。
那“姑娘”并没有跟进来。
他安安分分地站在屋外,看着他局促不安的样子瞿清竟然有点心疼。
又有点委屈。
自己又不是豺狼虎豹,他这么怕自己干什么。
是怕被生吃,还是怕被灭口?
“姑娘”揪了半天/衣服,突然想起什么来一般转变了神色,慌慌张张道:“仙君请随我跑一趟别庄吧!”
他怕瞿清不答应或者是觉得自己有点冒犯,又比划了两下解释道:“那庄子离这儿不算太远,就在这梅塘!”
瞿清又轻轻皱了一下眉。
“哎呀……”他急得叹口气,“小公子那边出事了,老爷还望您能出手相助啊!”那人俯首,诚意十足地来请他。
结果他手都还没抱拢,刚准备弯下去的身子就被人拉住了:“起来。”
瞿清心下了然。
昨晚上孙老爷没捣鼓风水,还有白天里误闯进来的仆人、小公子的信……
“你叫什么?”
年轻人的手指倒转回来指了指自己:“我?”
“哦,我叫孙亦。”
“孙府的人?亲戚?”
“也…不是……”孙亦估计是没想到清冷的仙君还要跟自己有这么多言语交谈,显然是没准备好有点紧张,声音都有点抖,“我是孙老夫人带进来的,其实跟主家也没有……应该是没有什么亲缘关系的。”
瞿清点点头。
突然感觉对着这个青年讲太多也没什么用。
虽然怂是怂了点儿,也不是孙府的亲眷,但看得出来他的待遇应该是不错的,不然也没有哪个不懂规矩的下人敢大清早的直接这样在府上大呼小叫。
“哦对了,老爷还在别庄呢!小公子……”
他话还没说完,瞿清起身出了门,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一把拉住了他的腰带,孙亦的确年纪不大,20出头的样子,身子也轻得很,险些被瞿清直接提起来。
孙亦踉跄了一下才从瞿清手底下溜出来站稳,匆匆几步跟上他。
然后,他就听见瞿清轻笑一声,话里的鄙薄意味挡都挡不住:“哼,不在主家闹事,跑那么远做什么。”
孙亦跟在旁边看着他握紧了手里的剑,清瘦的手指肌肉绷紧,淡青色血管从皮肤下慢慢明显起来,骨节处俱是几点青白。
他十分没出息地咽了一下口水。
……
一路跟到孙家别庄,孙亦感觉自己步步都走在刀刃上。
主要是自己身边那位仙君也实在是太过……
“干什么?”
“啊…啊啊?”
瞿清轻顿住脚、皱着眉回头看他。
“姑娘,你能不能别攥着我。”
“姑娘”脸皮其实是有点薄的,听瞿清这般称呼,脸上犹如起了一团火,还肆无忌惮地烧起来了。
但是面子和命之间他当然还是觉得命更重要。
于是孙亦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一双手紧紧攥住前面那位大神的袍袖,又不敢碰到胳膊,小心翼翼还死死地揪着。
他没松手。也没抬头。
原本孙亦跟着瞿清是给他指路的,结果这路指着指着人就躲到瞿清背后去了,两个人走着走着也是越贴越近。
马匹寄留在了不远处的驿站,因为别庄那地方偏僻因此也才安全,所以他们去的路上必须还要经过一处山林。
林间有一处小道,凸出来的石块作阶被踏得扁平,小路并不很宽敞,左右估量着应该仅能容一人通过。
红黄相间的枯叶密密地铺在石板上,踩上去脚底还有几分滑。
树林间还稀稀落落长着几棵小枫树,孤零零的几片叶子半红不黄地挂着,在风里飘摇摆荡。
瞿清和孙亦一前一后地走着。
脚落在枯叶上,踩得沙沙响。
这里是一个轻微的上坡,中间有一两块石头隔得太远,孙亦腿短差点踩空,瞿清没回头,只把揪在自己袖子上的那双手扶了一下,拉着孙亦往上。
“仙,仙君……”等落到平处,身后那人突然瑟缩了一下,攥着瞿清袍袖的手也紧了几分,瞿清已经明显体验到了胳膊上的负重感。他抖着声儿问:“这天,怎么……黑了……?”
瞿清身后那人胆子实在是不大。
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他,因为天的确黑了。而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黑的。
可是,他明明记得两个人出来的时候还是大清早啊。
那时候瞿清还带着起床气呢。
“咦?下雨了吗?”
后面那人扯着他衣服的手往后撤了一下,摸在自己后脖颈。
好像是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掉在了皮肤上,在瑟瑟发抖的反应中被无限放大,惊得他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是现在天暗得很,凡人眼睛再好也根本看不到周围的样子。
“不是雨。”前面的人顿了一下,“是雪。”
孙亦闻声反应了一下:“雪?现在不是刚入深秋吗……我们这儿下雪不会那么早的啊……”
前面那人笑了两声,没再回答他。
“仙君?仙君?”
孙亦已经十分恐惧了,又赶紧往瞿清背后凑了凑。
“你怎么不回答我啊,我觉得不太对劲……我们这儿下雪没有这么……”
他话没说完,前面那个几乎被他贴着人突然回过头,微躬下身猛然凑到他面前。
早……
饶是孙亦眼睛再不好,也看见了——
那张脸青白得吓人,根本没有活人的气息,脸上挂着好几条血痕,皮肉应该已经腐烂,在苍白的月光下黑乎乎的一团。
他没有眼珠,那两个血窟窿很大,比平常看到的眼睛要大不少。
骤然出现在孙亦面前时,那东西身上带着的尸臭味仿佛都扑面而来,孙亦没说完的最后一个字堵在喉咙口,差点把他生生噎死过去。
他一口气没上来,喊都没喊,眼睛直接直了,整个人像一坨软化掉的橡皮泥,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原来不是这个“雪”,是这个“血”。
是说怎么感觉“仙君”说这个字的时候还带了一点口音,原来是他自己听岔劈了……
“啪!”
孙亦眼前一黑,意识空白一片,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扇在他脸上,半边脸像是点燃的干草,唰一下烧起来,火辣辣地疼。
瞿清没出灵力,又是顺手一巴掌扇在孙亦脸上,把他头都打得一歪。
孙亦迷离中镇定,然后就听见有人在他面前吼道——
“那只是你心里的恐惧!你给我清醒一点!”
……
“醒了吗?”
看着瞿清手心里白皙的皮肤已经红了,孙亦本能往后躲了躲。
他支支吾吾慌忙点头:“嗯……嗯。”
“那就走吧。”瞿清拍拍手站起来,“你自己心里想的那些,在这条路上都有可能变成真的。”
孙亦一听这话,立马替自己的一片忠心解释道:“我没想这个!我没想你死啊……”
瞿清额角一跳,他叹口气耐着性子解释:“不是这个意思,说的是你恐惧的那些。别东想西想自己吓自己,万一真的再出现幻境,没人管你。”
孙亦委屈:“哦……”
月光还是惨淡到吓人,照在人身上显出几分诡异。
冰凉的雾气散发在周围,方才的血雾已经淡了不少,却也依然闻得到让人作呕的腥味和臭味。
“那刚刚落在我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啊?”
“少说话。”
瞿清不想搭理这小笨蛋,要不是看他长得像个姑娘,说不定瞿清真会忍不住冲上去揍人。
“小姑娘”果然乖乖闭了嘴。
他后知后觉——
不错,现在空气中的血雾还没完全消散,虽然浓度没有刚才那么大了,但过多吸入依然会让人扛不住。
瞿清依旧走在前面,孙亦跟在他身后看不到他的神情。
他刚才动用灵力消了血雾,贴身带着的玉佩上血滴已经凝结,不过并没有染上他的衣服。
眉头又一次紧紧蹙起,他急促喘了口气,抬手按住心口。
仿佛一个旧疾复发的病人,见惯了疼痛压一压就好,丝毫不会惊慌。
血雾太浓了,这地方阴气重,碰上夜半,一时半会儿根本消不干净。
“哎,那边好像有棵大树!”
孙亦指了指前面。
这一片本身就是树林,有树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确实没有那么粗的。
瞿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那树被砍掉了主干枝头,只剩下一人高的树桩。
树枝留得不多,横竖交错披散开来。
立在那里,朦胧的雾中好巧不巧地像一个成年女子。
“但是……那两根撑着的木头……”
“怎么那么像……埋在土里的两只手啊……”
同样传来的腐臭味,同样的血雾。
听孙亦声音已经又在抖了,瞿清回身在他额头结了个青蓝色印记,光华慢慢沁进皮肤,一点一点看不见了。
“别乱跑,跟紧我。”
“还有,不管你看到什么,不要大喊大叫,噤声,听懂了吗?”
孙亦抿着唇用力点头:“嗯嗯!”
瞿清走了一会儿发现不太对劲。
原本以为这条路只是单纯的沾了些阴气,碰上夜半月圆,更恐怖一些。
但是他发现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一点儿。
路旁都是杂草和树林,路很熟悉很相似,但并非鬼打墙。鬼打墙是一个地方循环出现,而现在的情况是——
虫鸟不鸣,每走一步都犹如身在雾里。这条路看似跟刚才没什么两样,还是枯叶铺路、石板为阶,瞿清却能清楚地知道:他们俩都已经进了道了。
孙亦额头有瞿清的印记,清醒后一路往前走时心里又隐隐约约冒出来的好多诡异念头尽数被他压了下去,这才没脱离瞿清的保护范围,一直贴在他身后。
瞿清的身形给了孙亦莫大的安全感。
这种情况下往往会下意识往前走,要么永远反应不过来,要么……
等反应过来已经不知魂在何处了。
这是鬼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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