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纸包鸡

纸包鸡是广式卤味的代表作，最大的特点就是清、鲜、嫩。

        以嫩竹制作的玉扣纸分别包裹住切分、配料完毕的鸡块，隔纸油炸，鸡块在油温中被烘熟却不沾染油腥，而被裹在其中的腌料在油炸中逐渐化开，却不会像平常一般散落在外，所有美味和鲜香都被尽数锁于纸内、浸于肌理，滋味更添浓郁。

        吃的时候，先轻轻撕开外层的薄纸，纸张已经被炸成半透明的金黄色，油莹莹的，浸了鸡肉的荤味，又不会失去它本身特有的竹笋清香。

        鸡肉同样被这来自山林的竹香浸润，且因为未曾接触到油腻，肉面上只有鸡皮本身被烘出的薄薄油脂，舔上去甚至是带着一点点涩的，但很快，这股青涩的肉脂就会在舌尖融成大地般的甘醇，犹如清泉流淌过的深谷，或者春雨洗过的竹潭，于百般的沉静之中淌出一点欢快的清流。

        鸡皮是顺滑的，但不像鱼白一样，滑得一吸就哧溜蹿进肚里，也不像豆花那般，软得一碾就化作豆泥。硬要说的话，它的口感更类似于荔枝的果肉，轻盈剔透，又带着一点倔强的韧意，好像一张会跳舞的丝绸，在人口腔里咯吱咯吱踩个不停。

        与鸡皮相比，鸡肉的口感要熟悉得多，甘滑柔嫩，清爽少汁。但这种“少汁”绝不是干燥，而是好像刚摘的生菜一样，脆生生水灵灵的，带着一股子草木花叶的清新。

        阿水已经被这种奇妙的味道深深折服，看着纸包中小小鸡块的眼神几乎像看什么稀世珍宝，两张唇瓣沾染上的一点酱汁也没被他放过，每一滴都被仔仔细细地舔舐干净。

        元逍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

        他对食物倒没这么大的渴望，比起吃饭，他更享受的是食材在手下一点点被挖掘出本身的美味的过程，以及其他人在吃到美味食物时那种烦恼尽消、幸福满足的样子。

        见阿水吃得香甜，他又去顺手调了一杯柠檬水，切片的柠檬挤在杯子里，用杵子用力地捣出其中酸甜的汁液，再兑上一点点自调的汽水。

        虽然在汽水的口感上有些差异，但元逍在其中加入了一点点柠檬皮，打出来的汽水便自带一点柠檬清香。柠檬片也是事先用糖腌过，又放了蜂蜜和绿色的青桔，再加一点点冰块，在吃饭时啜上一口便再惬意不过了。

        将水杯放到阿水手边，看着这肉乎乎的小朋友马上伸手端起来大口灌下，元逍让他喝慢点的话正要出口，却先听到门外传来的动静。

        ……这么晚了，还会有谁？

        他让阿水继续吃饭，自己则捏了一张符篆去门口查看，雪地上只有几个孤零零的脚印，惨白月光下空无一人。

        元逍心里大概有了底，目光在周围看一圈，便抬声道：“秦云师兄？来了何不一起吃口饭？”同时已经筑基大圆满的神识也探出，将这个藏起来的、胆怯的青年找出来。

        以秦云的性格，如果不是确实发生了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是断不可能主动出来找他的，更不要说是在这样的深夜。

        果然，在神识搜索下，他很快就找到了正藏在树后的青年，只是秦云如今的外貌却颇为凄惨，脸上全是青紫的拳痕，怀里甚至还抱着一个小包裹。

        感觉到自己身上落下一股神识，秦云不由身体一僵，掩耳盗铃似的闭上眼睛，祈求对方没有发现自己。

        事实上，他已经在后悔今晚的冲动了，本来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怎么有人对他示个好，就变得难以忍耐了？何况他与对方也就两面之缘，交往甚少，无论怎么想，对方当时的邀请也只是一句客套，他这么大一个人，又身无长物，哪里能这样给人添麻烦？

        但是正在寻找他的人显然不这样想。

        秦云只觉得身上的神识被收回去，随后雪地里响起一点娑娑声音，青年温暖的手掌仿佛还带着鸡肉和油脂的香气，轻轻落在他的后背上，连同他那根酸痛的、难以伸直的脊柱仿佛也被灵泉浇注一般，逐渐褪去疼痛。

        他同元逍一起进了洞府。阿水一见到有伤员，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忙里忙外地拿了热水、毛巾还有几瓶伤药、换洗衣物，要伺候着秦云治疗。

        “多谢……多谢……”秦云哪里见过这阵势，一张脸原本只有被打出来的青紫，这下反倒从头到脚红了个彻底，臊得根本不敢正眼看人，只埋着脑袋不住道谢和推拒。

        “秦师兄不必害羞，我这小童惯会疗伤，我受伤时也都是他来照顾我的。”

        元逍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也觉出一点恶趣味的快乐，给阿水使了个眼色，示意不用隐藏身份，阿水便点点头，主动伸出一根手指递到秦云嘴边，直直要往里戳。

        “这、这？”秦云吓得往后一仰，反而被阿水更欺近一些，只有用力扒着桌沿才不至于摔倒。

        阿水还在不依不饶地把手往他嘴里伸，秦云再羞耻，也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元逍，却不敢开口，怕阿水趁机怼进去。

        直到看够了秦云的窘态，元逍这才大发善心地开口解释：“秦师兄不必惊慌，我这小童其实乃是千年灵参化形，身上药力充沛，你舔一舔，身上的伤便可快速痊愈。”

        但即便如此，面对这么一个小孩把手指头伸到自己嘴边，秦云也绝不好意思真的张口去舔，最终还是阿水把指头插进茶水里泡了会儿，秦云这才勉强喝下去。

        笑闹完毕，也就该到了正事。

        元逍在他对面坐下，笑意微敛，“秦师兄是被人欺负了？”

        尽管这样提了问，元逍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以秦云的性格，根本不会离开食堂，能欺负他的自然只有那两个态度嚣张的食堂帮工。之前秦云帮他说话就被打过，最近又是为了什么？

        还是说，这两个人早就把欺负秦云当成了日常习惯？

        他想着就不由皱起起眉头，而秦云闷闷地憋了片刻，到底不习惯开口向人倾诉、求助，最终也只是把怀里始终抱着的小包裹取出来，很郑重地放到桌子上。

        “师弟……”他抿了抿唇，再一次踌躇半晌，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猛地一低头，两只手将那包裹推了过来，“请师弟为我保管此物！”

        知道自己这样的请求实在突兀无礼，他紧跟着又从储物戒里抖落出一堆东西：几百块灵石、一点凡间的玩具、几件还未使用过的法宝符篆，后山采的灵宝、药草、食材等等，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却已经是他的全部家当。

        秦云的脸上显出几分窘迫，但是好在他还有另一样东西可以给。

        “师弟，我这里没什么值钱东西，唯一你可能用得到的，恐怕只有激发食材灵力的手段。”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元逍不由吃惊。

        修真界里，处理食材能量的办法都是各个灵厨流派自己的秘诀，从不向外传播，正是因此，他之前才在这一步上卡了半个月，好不容易才受到启发，自己研究出来一套方法。

        他既不是秦云家族和师门中的人，怎么能接受对方处理食材的秘诀传承？

        但秦云却已想得很清楚了。

        “我所掌握的激发灵力手段也是进入剑宗后由食堂的陈前辈传授给我，除此之外，还有一独特秘法。

        “前辈坐化前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我能好好研习秘法，将食堂真正开办起来，而不是只能靠着免费，成为弟子们无奈之下的选择。只可惜我天资驽钝，钻研数年，竟然一无所得。”

        “现在万宗大会举办在即，管理食堂的庞长老不知从何处听说，想要来抢夺此秘法。他们并非真正热爱厨艺之人，更对食堂发展没有半份责任心，与其让秘法落入他们手中，我想……不如交给师弟，更能发挥这本秘法的作用。”

        这番话显然在他心里已经盘桓许久，这次说出来，竟然异常通顺，没有半点磕绊。

        秦云还在继续解释。

        “我知道师弟天资聪颖，已经自行研究出留存食材当中灵力的办法，但是，留存与激发到底是不一样的。”

        “现在修真界里只知晓如何留存灵力，鼓吹对食材品质的要求，如此一来，想要做出高阶的灵食就必须要有高阶的材料，可普通灵厨，恐怕终其一生也接触不到这样的食材。”

        “师弟有如此悟性和手艺，就算不学此秘法，日后的成就肯定也不止低阶灵厨，但是……”

        他想了很久，才说出自己最终思考出来的、最有吸引力的理由。

        “为什么不……更上一层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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