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清荷酥
沈将军在小几另一侧从容坐着。伸手摸索打开沈安放在桌上的油纸包,捏起一个小笼包缓缓吃着。
看他吃完一个小笼包,我想起来,沈安似乎说过,他从昨夜起就没怎么吃东西。
灵机一动,我将桌上剩下的几个小笼包迅速用油纸一收,往身后小窗户外一扔。
俗话说的好,人是铁饭是钢,我不信他能熬过三日。饥饿使人丧失理智,也更容易屈服,这是在安永候府学来的。
再看沈雳不知我的小动作,手指再一触,碰到的是坚硬光滑的桌面。
“不是说我送的东西都不吃,那你干脆饿着好了!”
又见沈雳唇角一勾,转而收回手,端正坐在椅子上,微微闭上眼睛。
他那神情,就像能听见我说什么。
我靠在小几上,撑着脑袋不知打了几个盹儿。脑袋从胳膊上一滑,一下清醒过来。
回头往窗外一望,时候还早。在看旁边的沈雳,依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我悄悄低头解自己手腕上的绳子,第一个结扣还没解开,右手就被人捉住。手掌一翻,沈雳又在我掌心写了几个字。
他写的是,再解一次就给你换铁链。
我只好作罢,伸手将他面前的一盏茶水倒出窗外,又顺手在他手心留下几个字。
想喝水吃饭,求我,或者放了我。
沈雳神情不屑,收了手掌,这次连一个字都吝啬给我比划,又重新闭上眼睛。
既然如此,就算我小肚鸡肠锱铢必较一回又怎样。
“来人!”
依着将军府的做派,是万不会将我和他们将军单独放在一起的。
我这一声下去,果然奏效。门一开,沈安站在门口,瞧了瞧缠在我手上的绳子,温和道,“明二小姐,有什么吩咐?”
我翻了个白眼给他,“呵,沈先生不是说府上有事要忙,怎么会这么巧,就在门口?难不成,是怕我谋害你们将军不成。沈先生来的正好,你可看好了,是谁谋害谁!”
说着我将自己腕上绳子一扯。
沈安又笑道,“明二小姐误会了,我方才只是路过,路过而已。至于其他,二小姐也看到了,沈将军如今这状况,谁的话也听不见,所以,恕我爱莫能助。”
“切,我本来也没指望你能做什么。这样,我饿了,也有些渴,劳烦沈先生安排些茶水点心吧。还有,我家里,也劳烦沈先生找人去说一声,省的奶奶担心。”
“原来是这个,二小姐放心,只要您开口,我一定办到。”
沈安转身出去,不多时,他果然亲自带来了许多吃食。杯盘满盏,一一陈开,窗前小茶几已经要满满当当放不下。
显然,这沈安是备足了分量,连他家将军也算上了。
可惜,沈雳能不能吃上,还得我说了算。
我看了看坐在一侧的沈雳,他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旧坐的端正。
“好,这里没事了,沈先生去忙吧。”
“哎,明二小姐用好。”
我笑了笑,“好,好,我当然得用好。不过有一句话我得说在前头,怕是要不了多久,沈先生就会来求我,还会亲自送我出府。”
沈安又看了看我手上的绳子,摸了摸鼻尖,轻轻摇头笑笑,那样子像是我在说什么大话。
最后沈安什么也没说,转身退了出去。
将军府的点心丰盛精致,水果新鲜,茶色也正。
将相门庭,果然不是一般小吏人家能比。
娘亲手巧,爹爹还未进京之前,乡宦多清苦,爹爹俸银也没有多少,娘亲就亲手给爹爹做点心吃。
一枚新鲜的点心,刀花婉转,被娘亲雕成未绽的清荷,花心是香甜豆沙,红艳艳的一朵,煞是诱人。
我嘴馋,伸手就要拈那抹红豆沙,才刚刚碰到,手上便挨了娘亲一巴掌。
“小桃子,这是给你爹的。身为县吏,你爹日日事无巨细忙到深夜,你还不赶紧将点心给你爹送去?路上可不许偷吃!”
我吮吮手指,好像指上还有残留的豆沙甜味儿。
“知道了。”
“别忘了再带壶醒神的茶!”
我端起点心盘子,去往爹爹房里送。
一灯如豆,老宅的门多残破,书房的门便是掩上也是掩不紧的。
我将笨重木门推开一些,正要端着盘子挤进去,却看见留在门口处的一件衣裳。
是一件女人的绣花肚兜。
好一个日日事无巨细忙到深夜。
我从房里退出来,将托盘放在门口,转身一路跑回娘亲房里。
灯下,娘亲又在为我改衣裳。
见我回来,娘亲手上未停,转头问我,“送去了?”
我站在床边,木然点点头。
“你爹在做什么?点心吃了没有?”
“爹,爹在看公文,点心,也吃了。”
娘亲这才放下手里的针线,将我往身前一拉,捏了捏我的脸。
“小桃子真乖,来,这是娘亲奖励你的。”娘亲说着,将事先留好的一枚点心给我,“快吃吧。”
一向嘴馋的我忽然没了食欲,一口也吃不下,满脑子都是那件散落在门口的绣花红肚兜。
我确信,爹爹和怡然就在书房里。
那是爹爹的书房,他若不允,怡然又怎么可能进得去。
第二天一早,我忍不住又往书房门前溜达。
前一日送去的点心丝毫未动,就在门口经了一夜风露。花瓣零落,花蕊斑驳,盘子里的点心早就失了温度。
四下无人,我悄悄将那孤零零的盘子端走,生怕娘亲出来会看见。
倒掉壶里的茶,将潮透的点心倒进一个小包袱里包好藏在床头枕下。
兴许是我藏东西的技巧太拙劣,那包点心还是被娘找到了。
包袱上,枕头上,被单上,到处都是零碎的点心沫和被压出来的豆沙馅儿。
那是我第一次见娘亲哭,包袱上的点心沫簌簌地落。
“明黛!你何时学会撒谎骗娘了!你根本就没有把东西给你爹送去是不是!不行,我要找你爹问个清楚。”
我在门口拦下她,“不用问了,就是我没有给爹送,他不配吃你做的东西!”
娘亲气得打了我一个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
“明黛,那是你爹!”
他是我爹,可他就是不配我娘。
甚至,他也不配知道我娘为他做过的一切。
将军府里,沈安端来的点心里,也有一盘清荷酥。花心处有的是红色的豆沙,还有的是黄色的桂花蜜。
我看着那盘点心迟迟没动,蓦地手上绳子一动。
抬眸一看,是坐在另一侧的沈雳伸手拽了拽绳子。
“怎么,我还能跑了不成?”
我亦使劲拽了他两下。
沈雳身子一欠,伸开手掌,示意我将手掌放在他跟前。
我将手心伸到他面前,不知他想说什么。
几个字落在掌心,他写的是,怎么忽然老实了?
我伸手一抹眼睛,随后在他手心写,要你管。
他挑挑眉毛,坐了回去,缓缓靠在椅背上。
爹爹做了京官,日子比往常好过了许多,我却许多年没再吃过清荷酥了。
一口清荷酥噎在喉中,我忽而就明白了娘亲的用意。
再看我追了许多年的沈将军,此刻与我咫尺的距离。
我扯了扯绳子,沈雳似乎知道我要做什么,配合地伸开手掌。
“难得沈将军能如此心平气和地与我坐在一起。”
沈雳这人生得挺秀。若论长相,不输小侯爷宋征。若论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当之无愧。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样的人,姐姐待他尚且需要小心翼翼,何况是我。他根本就不是我该肖想。
什么想吃什么肉来着,还真是一点都不错。只是当时自己身在其中,看不清罢了。
释怀之后,我兀自摇头笑笑。
所谓的长大,就是能做到向看别人一样看自己的过往吧。
也难得,在他双目失明之际,我盯着他瞧,他没有露出厌恶的神情。
我没有写什么了,沈雳顿了顿,收了手掌。
有些事情想清楚了,却不知道该与谁说,他听不见正好。
“沈将军或许不知道,娘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她是怕我像她一样,在爱里卑微地过一辈子吧。我抵不过明瑜,就像她抵不过夫人。她用一生尝遍了这其中的苦,临死才明白过来,所以她不愿我在尝了。奶奶说人一生要经些事才能明白一些道理,宛宋三月,大抵就是娘亲在天之灵要我醒悟的。”
有清风起,掠过身后小窗。
小窗外是一株石榴老树,到了挂果成熟的时候。一颗颗果子红中隐青,摇摇晃晃,煞是惹人。
我起身想摘一枚,奈何还是高估了手上绳子的长度。踮起脚来,距离窗外最近的枝头还有一些距离。
腕上绳子蓦地一紧,我被人往后拖回一些。
往身边一瞧,竟然是沈雳。
他直愣愣朝窗外伸着胳膊的样子有些呆滞好笑,竟像是要替我摘果子。只可惜他胳膊虽长,终究因为看不见,还是偏了许多。
我扶着他的胳膊,往一枚石榴上推了些许。五指纤长,他轻易就从枝上扯下一枚,连带震下翠叶些许。
我望着他手心里一枚圆乎乎的石榴,一时未接。
不过片刻功夫,沈将军就又不耐烦了,眉宇一蹙,手上使劲将绳子一扯。
未免自己手腕被他扯断,我正欲接,他又双手轻一用力,整个石榴被他破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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