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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弃子


前线传来了好消息,这是皇帝近几日唯一可以高兴的事儿,耗费多年兵力的边疆战役终被平叛,拉锯了几年的谈判落下尾声。原本嚣张不可一世的绰多罗部首领眼睁睁看着战局一路反转,接连丧失掉许多谈判依据的他也慌了神,直到大败的趋势再也避无可避,为了保命,他只能捏着鼻子跪服下来,对所有要求都接受下来。

        皇帝在朝堂上听说了这个消息,扬起一个笑颜,这次战役的胜利多亏了名为飞将军的李崇,李崇这个人很是执拗,打赢了仗也不肯回京,偏偏要在边关逗留两日为死去的将士们做一个交代。

        有人看皇帝正是兴头上又提出了张瑞权之事,这是个朝中的老臣了,从先帝起就在朝中效肱骨之劳,他拿着玉子向左撤了一步,大声道:“老臣有本要奏,边疆既然已经安定,是不是该安顿内里了,如今京城中风风雨雨都是因为张瑞权大人一人,还请皇上明察。”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朝堂上提起张瑞权的事了,只是每次张家人都能够找到借口将其搪塞过去,这次竟然出人意料地没有人开口说话。

        “微臣附议,微臣在北部彻查盐铁一事,多查到北边民不聊生,百姓多为盐事所困,许多的孩子流离失所,去做了匪和流寇,在这一点上,微臣认为张大人功不可没。”苏子衍回京后第一次参与张瑞权的纠缠,他这次回来就没有想过再给张瑞权翻身的机会“而且张大人目无法纪,竟然毒杀朝廷命官,微臣与太傅杜氏奉命彻查此事,可张大人却为着一己私欲,讲我二人击落山崖,若不是姚大人来得早,微臣早已无法站于朝堂之上了,有杜大人的伤和一些干草为证。”

        “微臣不以为然,若是有人想要故意陷害,身上的伤也可伪造。”说话的是工部尚书张帆,他在张家有一定话语权,对于他站出来说话,这也在苏子衍的预料之中。

        “微臣这儿还有一物,可作证自己的话。”苏子衍让人把张家的吊牌端上了上去“这是张家下人特有的吊牌,而本次随行过程中带去的皆是由皇上所批的人,何来的张家人呢,难不成竟是张帆大人想要致我们于死地。”

        “你!”

        朝中一阵骚动,有附和之声也有反对的声音。皇帝坐在上首,已经有恼怒之状。

        皇帝一把把手中的奏折扔了下去,苏子衍望他一眼,从他闪烁得神色分明嗅到了两分嫌恶,张家这些年一直像一根细细的毛刺,隐隐触动着细微的痛和痒,只要有人提起来,伤口就开始溃烂“在朝堂之上争吵,像什么样子,都给朕退下,此事朕还要再细细查看。”

        殿外,太后早早吩咐让张瑞权跪在那里,他从来没起得这么早过,神情有些郁闷,看着有些稀稀拉拉的官员从朝堂里退出来,人人都看他一眼,人人都是难以言喻的神色,他才真正慌了神。

        苏子衍被留了下来,皇帝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眼“朕知道你对朕有怨言,今个没有外人就当着面说说吧。”

        苏子衍官服里罩着浅银色弹丝绣暗青往生莲花比甲,瘦的有些脱了相了,苏子衍低着头“微臣不敢,皇上今日的做法,很好。”

        “前些日子,微臣见了忠勇公一面,忠勇公对臣说他接下来的打算是要跟着家中的兄长去长长见识,将百姓的种种情况都刻画在心里,才能算是不负皇上的恩泽。”苏子衍低着头,花翎帽下的面容看不清楚,皇帝探寻的眼睛看过去,当初要把杜晋封为一等忠勇公,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朝中的一些老古板对此也跟他争辩了几天,但皇帝只为自己的友人获得了这么大的能耐而高兴,苏子衍压低了声音接着说“微臣见他有所长进,所做的事也十分有内涵,皇上您也是如此,您故意纵着您想纵着的人,只差最后一把火了,微臣看来,您做的非常好。”

        皇帝见自己的心思被苏子衍点破,想要放声大笑一番,却又佯装着怒气“苏大人自诩聪明,你把事情都替朕处理的这般好,又想的这般透彻,朕也该让你看看事实才是,把张大人传上殿来。”

        张瑞权在外面跪着,有些跪不住了才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听到殿中一阵“霹雳乓啷”的声响,两腿发软,看着小德子出来,扒着他的胳膊赶紧问道:“德公公,殿中是发生了什么?怎么看着好像皇上不大高兴的样子。”

        张瑞权进来行了礼,便规规矩矩跪在地上,也不起身,像是知道有话要答似的,看见苏子衍就跪在自己身旁,像是见了鬼似的,往旁边挪了挪又扑了个空,皇帝含着笑,目有深意地看着他“张大人,苏大人回了京,你们还没见过吧,也是你回京之后一直在修养,还没来上过早朝,今日苏大人给了朕一份奏折,怎么和你的奏书中写的有些相悖呢,难不成你们不是去的同一个北部。”

        张瑞权哪里敢承认,低头肥胖的身躯如虎狼一样又故作勇气的挺着胸膛“微臣与苏大人都是北边的监察使,以微臣为主,苏大人为辅,微臣受宠若惊,皇上对苏大人也是宠爱有加,这次竟然让天子太傅和丞相大人做微臣的副手,奴才十分高兴,副手嘛,总有一些事情是看不全面的,苏大人对圣贤书十分明白,微臣以为反而这种实地考察就不太明白了。”

        “你可听到了?张大人考虑事情如此全面,还为你找好了理由,你却不顾恩典,背信弃义至此,还要向朕告张大人的御状,不说别的,你自己下去领五十军棍,这两日不要上朝了。”

        皇帝暴怒地一手把桌上的奏折扫下,举起茶杯往前狠狠一摔,茶杯落到苏子衍前面不到三步处,碎瓷飞溅,张瑞权也不敢幸免,也不敢稍稍移动,生怕触了皇上的眉头,瓷片在张瑞权的额头划出一道血口。

        苏子衍垂下眼,站起来退了出去。

        小德子早在殿外就听到了里面的响动,见他出来,赶紧迎上来:“哎呦苏子衍大人,皇上心情正不好,张瑞权大人又是太后娘娘心尖尖儿上的人物,您又怎么能招惹他啊。”小德子身后跟了两个提着棍子的男人,来得到不慢。

        皇上又好好安抚了张瑞权一番,赏赐了许多金银财宝,他挺着肚子出来,看见苏子衍正被压在庭院中,耀武扬威地走过,往寿康宫的方向看了一眼,太后娘娘的担忧在他眼中万全是多虑的事情。

        苏子衍一手拿着花翎,闻言看他一眼,目光冰凉,回望勤政殿的方向,嗤笑一声:“物是人非,杳査无音信。等着瞧吧,此生还有得磨呢。”

        小德子目送苏子衍离开,扭头进了殿内,天色近正午,勤政殿还未点灯,小德子看见有宫女躲躲藏藏地向寿康宫的方向走去,梳的是一个两把式,她沿着墙边,还时不时地回望一眼,他一拍脑袋,可不是嘛,临近年关,妃子们的母家都进了宫。

        说道妃子们的母家,也就是皇后娘娘的母家最为显赫,因为今年多了商人之女参选,皇上与太后特地商量了个日子,在年前让两边的人都见一见,也好全了这一番相思之苦。

        “要是爹爹能日日都陪伴在我身边多好,爹爹不知道,这满宫上下都当我是商人家的的女儿,除了春娟,女儿连个能说话的体己的人都没有。”烛光微微摇曳,带着几分身不由己的萧瑟,映着丽妃白皙的面庞,她想要像在家中那样亲昵的对着父亲撒撒娇,可张老板只是拱了拱手向她行了个礼。

        “父亲这是做什么,难不成女儿入了宫,就要与女儿生分了那?”丽妃目光一震,眉毛也抖了抖,只觉胸间五味陈杂,酸涩苦辣一齐逼了上来,在胃里翻江倒海,她扶住许老板的身躯,执意不让他跪下去。

        “莫要糊涂,你今日是皇帝的妃嫔,比我们这些老百姓不知道大了几辈,我冲你行礼这是最应该的。”丽妃愣了愣,张习文已经跪在了地上,还是春娟眼力好,速度快,扶起了他“娘娘在宫中的日子不好过,可这条路都是娘娘自己选的,为父也帮不了,帮不得。”

        张习文的话里透露着淡漠,他当初参与了许家的密谈,看见许老爷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是多么的悲痛,所以对自己女儿要参选这件事,他是一千个一万个不同意,可女儿也铁了心,三天三日的不进食,才让他有所妥协。

        丽妃脸上已经挂不住笑意了,饭菜来得及时,她是暗自和自己较劲,凭什么,凭什么她们都姓张,可她却被人以一句“商贾之女”叫到了现在,而别人家的女儿就被叫做好女儿,她就是要翻身,哪怕填进了命去。

        张妙昭的父亲也进了宫,二人在太后宫里用着晚膳,相比起丽妃父女的处境,这边更不像是用饭,整个桌上的氛围如同坐牢一样肃穆,还是张大人先落了筷子“太后娘娘凤体安康,今日一见我们在家中也就可以放下心来了。”

        “哥哥这是哪里的话,你这些年来也老了许多,还是顾着自己就好。”太后这么多年来也是第一次见他,她一直怨恨着当初的事情,也对张家这样卖女求荣的行为感到不屑,没有特殊的旨意,也就没见过了,没想到他老了这么多。

        原本硬邦邦直挺挺的胡子也变得有些杂色,太后的心头像是被透明的蚕丝一缕一缕细细牢牢地缠紧,一圈又一圈,皇后对她们二人之间的恩怨也有所耳闻,将太后平日里最喜欢的那道菜放到她面前,笑色宛然“这道菜又添了点新东西,姑母尝尝,颇有些不一样的风味呢。”

        太后以澹然的目光相望,唇角衔着一丝清淡笑意,确实比往常吃的要更为鲜嫩些,皇后解释道:“要不说还是姑母这儿的小厨房最好,做一道菜也能有许多花样,这菜只用了菜心,又在最后洒了一些胡椒,甚是鲜美呢。”

        “你身为皇后,不去关心皇上的子嗣繁衍问题,一心关注这些吃的用的,像什么样子。”张大人的语调如同万丈寒冰,皇后缩了手,面容有些尴尬,她搓了搓手,想要解释些什么,张大人的话就又来了“要是都被这些不值得的东西所累,那才是真的愚蠢,我听说皇上只有十八那日留宿在你宫中?更宠幸那个什么丽妃,还是个商人的女儿玩,真是学了些下作的勾人的好手段。”

        张大人的第二房妻妾,也是商贾家的女儿,惹得他十分欢喜,一会儿唱个昆曲啦,一会儿扭个腰啦,总是做些叫人欢喜的事儿,他更多的是宠爱她,有了这个侍妾,皇后的母亲也受到了些冷落,此刻的话就像刀子一样,再告诉张妙昭,她与她的母亲不过是一个样子罢了。

        “你是大家的女儿,不屑于学这些勾栏瓦舍的做派,就应该在你能见到皇上的时候多做些功夫。”或许是太后的错觉,总觉得张大人在有意无意地向这边看过来“有些该舍弃的人和东西再留着,只能败坏自己的内里。”

        “是,女儿谨记。”

        张大人这句话哪里是在说给皇后听,分明是在说给自己听,太后这一餐本就听他说的没什么胃口,这些日子总有信笺向宫里递来,无一不是让太后放弃张瑞权这颗棋子,把全部精力都放到皇后的肚子上去,尽早生下嫡子才是大事。

        今日正午,就有一个小丫头传来了信笺,是叔伯写的,先是宽慰她两句,又是直直挑明了张瑞权已经成为了一颗废子,叫她明哲保身,另作打算,万万不能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一切以张家为重。

        太后轻晒,仰首望着寿康宫阁顶用繁复的迷金画的骏马与蝴蝶,那细腻的金粉填在艳色的朱漆上,炫得几乎要花了眼睛,事物繁杂,让人看的头晕目眩“这不值得的东西也有值得的道理,就看是在谁的手中了,再死的水也能够活过来。”

        “只怕这水是废水一滩,你怎么救也救不活,只是白费力气罢了,反而还把自己搭进去了。”张大人的眼底闪着幽暗的光芒,旋即自己亦摇头“就怕妹妹这一番苦心都给别人做了嫁衣,到时候受苦的还是你自己啊。”

        “这点哥哥放心,瑞权虽是不争气,可心里头还总是想着我这个姑母的。”太后想起张瑞权那晚过来,在皇帝走后才从帘幕后出来,自己也是垂头丧气的,还是将自己得到的红珊瑚手串献了上来。

        “既然太后娘娘执意如此,那我也不再多说什么,叔伯他们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帮扶他,娘娘接下来的路恐怕不好走啊。”

        “不好走,也得往下接着走。”太后又尝了尝那个新鲜的菜样,再尝倒有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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