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缓兵之计
周府,西厢房一侧某处偏房。
门前乌泱泱站了一群人,场面一度沸反盈天,惊叫哄闹声频频迭起。
原因无他,这些人大多是安富尊荣的上位人士,适才亲眼目睹血腥异常的凶案现场,怎教他们不惊心裂胆?
在场人中,唯有少数几人堪能保持冷静。
“……这!这是怎么回事!”顾渊被门外嘈杂吵醒,头晕得厉害,与一众华贵面面相觑,喧哗中下意识望向周翰,却只看到死状可怖的冰冷尸身,转而又见自己满手满衣的干涸血迹,不禁大惊失色:“谁?是谁谋害了周大人?”
此言一出众人唏嘘,同时心想:贼喊捉贼!
“顾渊!你你你你,你好大的胆子!”钱大人倚仗人多势众,哆嗦着嘴唇诘骂道:“这偏房锁着!其中只你二人,你竟还要狡辩!”
“我狡辩什么了我?你认为是我杀了周翰?”顾渊拍桌猛地站起,一阵目眩晃了几晃,竟吓得众人齐齐向后退步。
“那不然呢!”钱大人扯着脖子,声调都急破了音,“众目睽睽,凶器俱在,你想抵赖不成!”
“快,快去通知京兆府!别让他逃了!”“把那杀人凶手拿下!”
“惊世骇俗!闻所未闻!与我等无干,恕在下告辞!”
“告辞,告辞!”
“老爷!老爷!呜呜呜……”“叔,叔父!!”
一时间人群纷乱,众人皆似无头苍蝇。
“且慢!”顾北原三步并两步搀上顾渊,面向众人道:“此事疑点重重,仍有待商榷,诸君万不可轻下决断啊!”
“顾郎君!你先前出面稳固大局,我等看在眼里,自知此事与你无关,”场下有人回道:“可顾将军是你亲父,他既犯案,由你主持,我们怎知你不存私心偏袒之意?”
“是啊……”“就是啊,他们是一家人……”“谁知道会不会互相包庇……”“嘁!顾、周两家本就不和,借机寻仇也不无可能!”“说不定蛇鼠一窝,提前就想好了杀人计划……”
“你们……!”顾渊面色涨红,武将不善言辞,憋了半天只是“我没杀他!”、“有人陷害我!”反反复复地说。
顾西川陷在人群四处辩驳,可事实摆在眼前,几乎成了定局的事儿,再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顾北原心知众人怀疑实属情理之中,可只有他们顾家人相信顾渊不会杀人是远远不够的,一时也找不出更好的说辞,无言以对地哑了火。
“啪!啪!”
“安静,且听我一言。”顾南枝击掌而出,人群吵嚷声低了一瞬,众人将注意力转移至身着华服的少女身上,“我,顾南枝,虽为顾家女,但也是朝廷封的郡主,想为今夜之事出谋献计,诸位意下如何?”
有人对上个月茵州发生的大案有所耳闻,知道面前郡主绝非儿戏,顺势道:“愿闻其详。”
“由于死者是兵部尚书,疑犯是骠骑将军……”
“骠骑大将军!”顾渊站在门内冲她吹胡子瞪眼。
“……骠骑大将军,”顾南枝忍笑,清咳两声继续道:“都是当朝肱骨,目击证人皆是京中贵人及家眷,足见此案牵涉甚广,须得上达天听,”说到此处,顾南枝双手抱拳向上一拱,“绝不可私下处置,诸大人以为如何?”
顾南枝谆谆善诱言辞恳切,贵为将门郡主仍以礼相待,博得不少好感,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定神后细细咂摸,不禁对她的话深以为然。
“郡主所言极是,可……当下这种局面,该如何论处?”
“发生此等重案,必将有专人查察,因此应命京兆府严密把守凶案现场,并将周大人尸身运回府衙验尸,这是其一;”
“去请京兆府尹的人呢?”“在路上了!”
“其二,派人封锁周府顾府,诸位想想,此案凶手无外乎周、顾两家的人,其余大人案发时同在宴厅,互相质对即可自证清白,等到明日早朝,将今夜所见所闻据实禀告便是。”
“你…你……”周夫人刚被下人掐人中叫回意识,就听着顾南枝居然将凶手嫌疑导向自家,差点一口气没倒上来,“你顾家欺人太甚!你爹杀了我家老爷,你竟腆着脸倒打一耙!”
“周夫人此言差矣!”顾南枝像是早就料到周家人的反驳,有条不紊道:“我爹虽同在现场,但大家也都看到了,他也是昏晕刚醒,站都站不稳,如何杀人呢?”
“谁知道是不是装的!”周夫人不死心辩道。
“好,退一万步讲,是装的,”顾南枝很快接道,“我爹他杀完人不走,偏要反锁门窗坐以待毙,等人来个瓮中捉鳖,是为何故?”
众人恍然开悟,相看着频频点头附议,其间夹杂了几声闷笑,再看那杵在门口的顾老将军,似被她“捉鳖”一词气得头晕更甚,顾北原稳稳搀扶,面上露出一点欣慰笑意。
周夫人不再吭声,其余人等更无意见,恰逢京兆府尹到来,交代清楚案情又费了一番功夫,待到一切按照顾南枝的提议安排下去,顾家一行回到府内已是临近子时。
只是有一处不同,顾西川见了刘鸿成就没好腔调,硬是将自家府兵塞进守备队伍,美其名曰“协同办案方可事半功倍”。刘鸿成本就是个见风使舵的,看到靠山周大人惨死家中,也不敢再跟顾家人犯横,想都没想就应下,还要溜须几句顾二郎思虑周全。
-
顾府,正厅。
除去早早睡下的顾夫人,其余家人齐聚一堂,面色皆是凝重。
宋柏被伴冬叫醒,现正给顾渊切脉看诊,以防被人下药留有什么后遗症。
“你这鬼灵精!”顾渊坐在主位,摊开一只手给宋柏瞧,还不老实地“大骂”顾南枝:“你亲爹被人陷害,你居然…居然说什么,瓮中捉鳖?我要是鳖,你们谁都跑不了,都是小鳖,小小鳖!”
众人笑开,气氛稍缓。
“谁让你钻了人家的套!明知道近来与他家不睦,周翰在朝上总与你唱反调,这是你说的,自己倒忘得干净,主动与人同处一室不避嫌!”顾南枝不甘示弱,说话跟连珠炮似的不停:“说说吧!你是怎么被人家骗得落入彀中的!”
“你这妮子,愈发无礼!”顾渊只佯装薄怒,实际毫不在意,捋了捋胡须认真回想道:“嗯……宴会进行到一半,老周跟我说有要事想跟我商量,席上说话不方便,邀我去偏房一叙,我也没寻思他能害我啊——还把自己性命搭进去了,玩得忒过火嘞……”
“说重点!”
“噢,噢,你就不能对你的老父亲耐心一点,这么凶,真拿我当疑凶?”顾渊收回手臂,宋柏下去为他烹调汤药,“……我只记得桌上有酒,他还挺客气,给我斟酒,与我对饮,刚喝一杯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老周死我旁边,人真不是我杀的!”
顾南枝扶额,无奈道:“光我们相信你没杀人没用,明日早朝皇上面前得用证据说话!”
“小南枝说得对,不过断案我是不懂,全靠你们帮爹了。”顾西川嬉笑站在一旁。
“要你何用?看人三妹年龄小的都比你顶用。”顾北原找机会就揶揄他,气得顾西川直跺脚却无从反驳,逗得顾南枝哈哈大笑。
“别浪费时间,说正事。”郁离站在顾南枝身后,弯了腰小声提醒她。
“喔喔,对,”顾南枝收敛笑容,转向一直看向这边的大哥,道:“大哥,你明日参加早朝,势必免不了一番唇枪舌战,有几点我须提前嘱咐你。”
“三妹请讲。”顾北原的目光滑过郁离,终是按下不表,后者也只是缄默守礼地站着,乍一看真真像个被富家女看上带回家的小伶。
“首先,房门角落的门纸破了一处,定有人提前窥得房内情况,却没有即时传达。由此,我断定周府有人故意隐瞒实情,具体缘由……仍是未知。”
“……确实,若是仆从之流,见凶案发生定会上报,除非……”顾北原沉吟。
“除非亲眼目睹凶手伤人,而这凶手恰是自家主子,或与自己相熟!”顾南枝顺话接道:“对,我们也是这样分析的。”
“‘我们’?”顾西川狐疑的目光一下扫向乐伶模样的郁离,张口便问:“小南枝,话说,你还没跟大家介绍,你带回来这位是……?”
“啊?啊哈哈哈……不用管他不用管他,我随便在席上捡的……”
顾西川皱眉,警觉地盯着郁离看,可郁离眉眼漾笑,教人没有发火的理由。顾渊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早已昏昏欲睡,没理会堂上是否多了个外人,撑着额头只等宋柏一碗汤药解救,好放他回去就寝。
“还有,偏房内杯盏酒壶碎了一地,桌椅却摆得好好的没有磕碰,仅凭这一点,便能在朝上证明真凶另有其人。”
顾北原点点头,脸上浮现信服神色。
“啊?”只有顾西川仍是不解,直截了当地问:“如何证明?”
“……二哥你…”顾南枝掩唇轻笑,还是耐心解释:“若真是爹杀的人,争执打斗到杯酒尽碎,桌椅不可能还保持原样。”
“从爹的状况来看,酒中有人下药无误,便可推断是那真凶为销毁罪证故意砸碎酒壶酒盏。如此,爹的嫌疑可解。”顾北原觑他一眼,打趣道:“让你平时多读书,如今可好,连三妹都弗如。”
“顾!北!原!”顾西川见那陌生伶人也跟着笑他,面上终是挂不住,“你今天怎么老针对我!”
顾北原撇撇嘴没搭腔,朝顾南枝眨了下眼,顾南枝嘿嘿地笑,知道大哥是想哄自己开心。
家庭会议临近尾声,顾北原对明日早朝的说辞成竹在胸,顾西川伸了个懒腰,仍是敌意十足地追着郁离瞧,顾渊仰头将一碗药汤灌下,迷迷瞪瞪起身就要回房歇息。
“我扶您。”顾南枝见状一同起身,不顾血污伸手就要挽顾渊胳膊。
“哎——”顾渊虽困顿,但意识仍是清明,出言提醒:“离远点,脏得很!”又小声嘟囔,“真是怪了,我身上如何来的这多血迹……”
“好好好——”顾南枝小心扶住顾渊,并肩往里屋走去。
就在这时,顾南枝突然嗅到一丝极淡的异香,目光瞬间垂落,在父亲衣带上又发现了端倪,一个大胆的猜测顿时浮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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