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殿上周旋
上京,永宁皇城,太和殿。
文武百官下站殿中,以大殿中轴为界分站成两派,左为武官右为文,一水儿的朝服加身、笏板在手,趁着早朝未启,相互交头接耳声不断。
顾北原身着大红色官袍,站在文官阵营前列,不跟身后窃窃私语的同僚搭话,一心一意等待圣驾到来。
“啪!啪!啪!”
殿外有鸣鞭三声,一抹明黄身影龙行虎步入内,众臣纷纷下跪叩首。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肃穆山呼中,年纪极轻的皇帝姜禹泽高坐龙椅,剑眉星目,品貌非凡,周身环绕与生俱来的威严贵气,略一抬手道:“众爱卿免礼平身,朕听闻昨夜京城发生离奇血案?诸位爱卿可有本奏?”
“臣有本奏!”与周翰交好的钱大人狠剜顾北原一眼,上前两步挪至阶前,从袍袖中掏出奏折,双手平举过头,高声道:“微臣状告当朝骠骑大将军顾渊,因仇谋杀兵部尚书周翰,行径恶劣,其心可诛!现已派人严密把守现场及案犯顾渊一家,听从圣上发落!”
话音刚落,朝堂躁动,侍立太监很快将奏折呈上,姜禹泽展开阅览,不自觉收紧了眉心。
钱大人昂首挺胸,偏头瞥了神色依旧的顾北原一眼,鼻腔哼气,心道你顾家大难临头居然还在装模作样。
“有这等事?”姜禹泽面上不显,将奏折合拢搁在案上,抬眸看向殿外,“传京兆府尹。”
“传,京兆府尹,刘鸿成——”
刘鸿成一早等候在外,听召入殿后直直走至与钱大人并立。
“臣刘鸿成……”
“不必拘礼,回话便是。”刘鸿成刚要下跪,便被姜禹泽打断问道:“刘卿家,折上说周翰尸身在你府衙,验尸结果如何?”
“回皇上的话,”刘鸿成恭敬一拱手,“周大人是因失血过多而亡,除胸口致命刀伤外,身上再无半点外伤……”话至此处,刘鸿成同样看了看顾北原,故意放大音量道:“这说明,凶手武艺高强,趁周大人不备一击致命!”
“哎呀…那这么说,定是顾将军杀人无误呀……”“是啊,昨夜我也在场,房间门窗皆锁,不是他还会是谁呢?”“真没想到,顾将军一把年纪,行事竟还如此冲动,不应该,实在不应该啊……”
群臣议论纷纷,钱大人见口风呈一边倒,断然接道:“案发时多位大人在场,与微臣皆是亲眼所见!如此一来已是铁证如山,顾渊斗狠好勇妄杀朝臣,此罪不治难平众怒,还望皇上明察!”
姜禹泽略略忖度,微凉目光落在顾北原身上。
“陛下,老臣有话说。”
和蔼苍老的声音从右侧传来,说话者乃是满朝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阁老郭敦儒是也。
“哦?数人作证,已成定局,郭阁老还有何高见?”姜禹泽面上同众臣一般讶异,可眸色依旧深沉,看样子仍对此事存疑。
“依老臣之见,顾将军并非冲动之人,”郭敦儒年事已高,缓声慢语道:“会不会是,有人躲在屋中,待众人开门后放松戒备,趁机混进人群?”
“绝无可能!”钱大人对答如流,“偏房面积不大且陈设简单,只一桌、一案、一床、二窗、二椅,绝无第三人藏身之处,而且破门致使门飞闩断,门后容人更是天方夜谭!”
“唔……从窗而逃,何如?”郭敦儒又问。
“亦不可,”刘鸿成拱手回答:“为不破坏现场,卑职当夜曾绕至屋后探查,两扇窗皆在内侧落栓,一点被人破坏的痕迹也无,窗外同样没有发现脚印之类的痕迹。”
“如此说来,顾将军戕害周大人一事……板上钉钉了呀。”郭敦儒作痛心疾首状,饱经风霜的面庞皱起无数纹路,“发生这样的事,似是有迹可循——前些日子,他二人刚在朝上吵得不可开交,顾将军身为武将,或许火气大了点?怒极之下冲动报复……倒也说得通……”
众臣颔首附和,对郭敦儒的分析深以为然。
“发生这样惨剧,终是老臣监管不严之过!”郭敦儒摇头哀叹,“恳请陛下连同老臣一并治罪,以慰周大人在天之灵!以平在座臣民惶畏之心!以惩京中暴戾横行之风!”
说罢,郭敦儒拖着孱弱衰老的身躯长躬不起。
“以慰周大人在天之灵!以平我等臣民惶畏之心!以惩京中暴戾横行之风!”大部分朝臣见状一同深深鞠躬,一时间,朝堂之上仍保持站姿的只剩寥寥数人。
其中便包括所谓“杀人凶手”之子,顾北原。
姜禹泽对这样的场面司空见惯,心中暗笑,面上仍恳切回应:“朕心中有数,众卿家请起……咦,”转而像是刚看到顾北原一样,问道:“顾卿家,对此,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陛下!顾侍郎乃案犯顾渊家中长子,万不可听信其言啊!”钱大人心直口快,抢在顾北原开口前截断——他不是不记得顾南枝昨夜提出的疑点,只是想着此时不打压顾家更待何时?这才急于去堵顾北原的嘴。
郭敦儒欲阻止却来不及,那龙椅上的天子已将这情急之言听了个囫囵,年逾七旬的三朝老臣陷入缄默,揣着手面色微沉。
钱大人糊涂啊!操之过急只会适得其反!还以为这里是周府夜宴那种私人场合吗?
“呵,”姜禹泽竟是笑了,玩味地盯着钱大人,“钱通,你是要将朕的太和殿……变成你老钱家的一言堂么?”
钱通犹如当头一棒,顿感遍体生寒,无形威压逼得他膝盖直软,他自知言语有失,只得趴伏在地瑟瑟而语:“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嗯,知道你不敢。”姜禹泽嘴角笑意更深,眉眼弯弯道出一句:“拖下去吧。”
喟叹似的轻语一出,殿外登时进来两名铁甲卫士,架起钱通就往外拖。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阁老,郭阁老!救命!救我啊!”钱通挣动不已,可郭敦儒恍若不见,只道:“钱大人祸从口出,还是自求多福吧。”
“殿前失仪,唔,容朕想想……有了,把他剥干净,丢到虹常街上去。”
“陛下!陛下!”钱通一张面皮涨得通红,涕泗交下纵横,哭嚷道:“这还让我怎么活……饶命啊陛下,我不敢了,微臣知错了陛下,陛下——”
直到将他拖出去老远,太和殿上空仍有余音,耳畔惨叫盘旋不止。
殿中众臣无不噤若寒蝉,生怕稍有不慎牵连己身,有胆小的已经快要忍不住下跪了——东朝虽民风开化,可钱通属于保守派文人,虹常街是上京最为繁华的主街之一,让他赤身裸体于万民眼前丢丑,还不若一道圣旨赐死来得痛快。
简言之,折辱于斯,比让钱通死还难过。
“继续,”姜禹泽转向顾北原,脸上笑容不减,温声道:“顾卿家。”
“回禀圣上……”
顾北原年纪轻轻官至高品,不止是靠着“他爹是顾渊”的深厚背景,还有他深谙官场之道,将这敏感多疑小皇帝的心思拿捏得很准。
现下,顾北原不卑不亢,将顾渊昏迷、门纸破漏、杯盏酒桌异样等疑团一一陈述,有理有据皆是肺腑之言,最后一锤定音提议彻查此案,抓捕真凶,还父亲顾渊一个清白。
郭敦儒眯了眯浑浊双眸,没有搭腔。
其余大臣被其打动,低声交流后纷纷点头以示赞同。
“甚是有理,”姜禹泽听完觑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宰相,莞尔道:“那——依顾卿家之见,应该由谁负责查察此案呢?”
“茵州那桩连环杀人案,便是由舍妹顾南枝牵头侦破,”顾北原不假思索道,“她既享郡主福利,理应为国分忧,替父伸冤也算家事,家国并重,相信必不会辜负陛下信任。”
“那件案子的折子朕看了,既能断如此匪夷所思的大案,可证清和郡主确是个不错的人选。”姜禹泽瞧见京兆尹刘鸿成似有话说,下巴一抬示道:“京兆尹,你怎么看?”
“卑,卑职……”刘鸿成思及钱通下场有些惶恐,咽了口唾沫,小心道:“卑职以为……顾家人查顾家案,怕是会有失公允,难免落人口实……”
姜禹泽再次望向顾北原,还不等他发问,后者早有准备:“那就再添一人协同查处——寒青君,如何?”
群臣哗然!
“他回京了?”姜禹泽一听这位名号,当即收敛不住,双手死死钳住龙椅扶手,身子不自觉地轻微前探。
“回皇上,”顾北原恭敬拱手,“寒青君如今正在顾家府上,有他出面,想必无人不服。”
说罢,顾北原幽幽环视众人,远近朝臣无不避其目光,接连点头称是。
“好,就这么定了,”姜禹泽很快恢复端雅常态,“传旨,命顾南枝、寒青君全权彻查周家疑案,限时三日,若不能在规定时日内找出真凶,此二人连同顾渊一并获罪。顾卿家,可有疑问?”
“三日!”“这也太短了!”“就算是寒青君也未必能在三日破案吧!”“我看顾家也……啧啧……”
刘鸿成低着脑袋暗自心虚,如果没有顾南枝、寒青君出来顶缸,这差事势必会落在自己头上……三日破案?哈,还浪费什么时间,我直接辞官多好!
“敢问皇上,舍妹与寒青君查案期间,京兆尹和周府……”
“任凭差遣,如有不从便宜行事。”
“再无疑问,三日足矣。”顾北原得到想要的答案,于是欣然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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