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传 18

　　嘉良玘从没有忘记滇良乃棣。
　　在遇到姬玛姐妹之前，他每次去与乃棣会面，都会向乃棣提起，他想让乃棣住到自己的围楼来，和他一起生活的打算。可是每次都被乃棣婉拒了。这让嘉良玘备受打击，心情十分郁闷，他甚至产生了乃棣是否真的爱自己的怀疑。
　　嘉良玘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和乃棣的最后一次相会。那天晚上，他把自己多年来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向乃棣倾诉出来。他希望乃棣可以和他一起，创造阆族人第一个男女同居的先例。他向乃棣保证，他会爱她，保护她，供养她和他们的孩子。可是，乃棣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宣讲，然后摇着头对他说，她根本离不开她的阿姆和所有的兄弟姐妹。她无法想象，自己若是独自一人，如何能够养育孩子。
　　每当嘉良玘想起乃棣和自己的对话，就感到一种强烈的失望和痛苦。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对乃棣感到失望，还是对自己无法说服乃棣而感到恼火。他甚至冲动地想过，要把乃棣强行带到自己的围楼里，和她生活一段时间，这样也许就能够改变她的想法。
　　如今，在和阆族长者们的商议会上，被问到自己是否对不起乃棣。嘉良玘心中那股聚集已久的情绪不禁爆发出来。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若是滇良乃棣愿意住到我的围楼里来的话，我现在还需要在这里和你们商量外族女子的事务吗？我难道不想和乃棣长久同居吗？那年的火把节，我因为乃棣，得罪了山神的事，你们都是知道的。不能和她同居，我是多么的痛苦，你们没有人能够体会！也许将来有一天，乃棣会改变主意，愿意离开她的阿姆和兄弟姐妹，和我同住。若是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大肆庆祝！”
　　嘉良玘的这番话，让在座的长者们十分惊讶，他们没有想到，嘉良玘是铁了心要自立门户，为此他尝试着去说服乃棣和他同居，但没有成功。难怪他认为两个外族女子的到来，是上天给与的机会。这样看来，他们的确是面临着一个困境，要么同意嘉良玘的打算，要么罢免他的大首领职位。这两种选择，无论哪一种，都会给阆族人的生活，带来巨大的影响。一时间，大家陷入了两难，变得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长者终于发问道：
　　“嘉良玘，你是大首领，你所做的每一个举动，都会给我们阆族人的生活带来影响。所以，你应该对你的所有举动都仔细考虑，而不是靠着一时的冲动。比如说，你说你想和你爱的女子一起同居，一起养育你们的孩子，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和滇良乃棣同居的话，你们生下来的孩子，是属于你嘉良家族的呢？还是属于滇良家族的呢？”
　　很明显，这是一个关键的问题。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嘉良玘身上。他们相信，这绝对是一个不可含糊，无法回避的话题。
　　这也是嘉良娥最关心的问题。她之所以愿意支持儿子嘉良玘的打算，也是觉得他若是与外族女子同居，生下来的孩子，始终是属于嘉良家族的。
　　而嘉良玘对此疑问，并不是没有思考过的。他很镇定地回答说：“不错，滇良乃棣若是和我同居的话，我当然是希望生下来的孩子是属于我们嘉良家族的。我想，这也许是她不愿意来与我同居的原因。我尊重她的意愿。不过，我也希望我的意愿被别人尊重！将来，若是族中男女愿意如我一般，自愿合住的话，他们的孩子，可以属于女方家族，也可以属于男方家族。”
　　大家对嘉良玘这番话所表达出惊世骇俗的想法，感到无比的震惊。阆族向来的传统，所有的孩子，都属于女方家族。若是也属于男方家族的话，将会产生怎样的纠纷呢？这是大家无法想象的。一时间，所有人都朝嘉良玘发出了自己的各种疑问，大家吵成一团。谁也听不清楚谁。
　　这其中，最气愤激昂的是东良妧。她的声音也格外地高：“嘉良玘，亏你想得出来，孩子若是属于男方家族的话，这世界岂不是全乱套了吗？做阿姆的，辛辛苦苦地生孩子为了什么呢？难道是为了给别人养孩子吗？要我说，你这个大首领，根本就不是为我们阆族人谋福利的，简直就是要搞乱我们阆族人的生活的呵！”
　　嘉良玘对东良妧的意图，早已了然于心。他毫不留情地反击道：“你凭什么说我不是为阆族人谋福利呢？我们阆族有那么多的男子，你知道他们的想法吗？东良阿芒是你家族的人吧？他和我的意愿一致，也想建立自己的围楼。我们早已说好，两个外族女子，一个和我同居，一个和他同居。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我嘉良玘正在为广大的阆族男子谋取他们应有的福利吗？”
　　嘉良玘这话，在众人中间又引起了新的震荡。大家没想到嘉良玘已经不是独立作战了。想必他的作法一旦在族中传开，跟随他的人会更多。
　　东良妧更是十分地难堪。她想不到嘉良玘居然掌握了他们东良家族人的人心。这次的议事本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她想借此穷追猛打，将嘉良玘赶下大首领的位置。如今看来，连自己家族的人都被嘉良玘收买，她要实现最初的计划，恐怕会有很大的困难。
　　这时，另一个长者发问说：“大首领，我们阆族的孩子，从来都只认识自己的阿姆。我的疑问是，你想拥有你的孩子，那你和孩子的关系算什么呢？我是说，孩子们该管你叫什么呢？若是按照传统，孩子们是称呼你为阿舅的。可是那样一来，他们就应该是属于阿姆家族的。”
　　“既然我是大首领，我想，我的孩子们可以叫我阿大。”这个问题并没有难到嘉良玘，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他顿了顿，接着补充道：“我觉得阿大这个称呼很响亮。从今以后，所有男女同居的家庭，孩子们都可以称呼男子为阿大！我们男子，也应该可以拥有自己的孩子，我们也同样可以养育我们的孩子！我相信，我们男子在养育自己的孩子时，会和女子一样地尽心尽力的！”
　　当讨论的话题逐渐转向具体的问题时，会议的倾向便朝着对嘉良玘有利的方面转变。渐渐地，在众人当中，嘉良玘显得更加镇定和自信。言谈举止间，充分地显示出他统领一切的大首领气势。
　　嘉良娥一直没有说话。她在观察和倾听儿子和众人间的辩驳，同时也在思考其中所透露出的各人的想法。她对嘉良玘在众人面前所表现出的强硬和机智，其实是感到满意的。他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她没有看错他。他的领袖才能，甚至大大高于自己。这是嘉良娥感到欣慰的地方。但她也意识到，正因为他的过人胆识，恐怕他早晚是要摆脱自己的掌控范围的。嘉良玘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她们嘉良家族的福还是祸？嘉良娥不愿去想，也不敢想。但不管怎么说，这一次，东良妧想要取代她们嘉良家成为大首领的妄想，是彻底地失败了！
　　“各位长者，请你们相信我。我作为阆族的大首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带着全族人过上吃饱穿暖的美好生活。我不是一个满足现状的人，我是一个充满了梦想，而且想让这些梦想实现的人！我们阆族，世世代代都过着同样的生活。我想，是时候做些改变了！让男子和自己所爱的女子同居一个围楼，生养自己的孩子，就是一个改变。你们无需害怕这样的改变。因为这种改变，会让我们阆族的男子感到幸福！同样，阆族的女子们也会发现，这种改变，并不会影响她们的幸福。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支持呢？相信我，我们今天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将会是我们阆族历史上一个重大的决定。你们的后代，会因此而感谢和记住你们的！”
　　嘉良玘见大家的议论声开始缓和下来，他于是不失时机地发表了这番充满煽动性的讲话。
　　众人虽然并不能完全赞同他的想法，但基本上也提不出更多的反对意见。而且，他们也意识到，嘉良玘作为阆族人的大首领，是有他的过人之处的。
　　嘉良娥见此，觉得是时候表态了。她说道：“各位长者们，我作为前任的大首领，之前，我和你们的想法是一样的。我也觉得，嘉良玘的做法有违我们的传统，会给我们阆族带来混乱。但今天这么辩论一番，我改变了我的看法。现在看来，嘉良玘作为一个年轻的大首领，他有自己独到的看法，也有他自己独到的做法。我们就算不能表示支持，至少我们不表示反对吧。”
　　到底是曾经的大首领，嘉良娥的话还是非常有作用力的。大家见此，也纷纷以沉默来表示不再反对。
　　只有东良妧仍然不甘心，她恨声说道：“你们难道就这么放任嘉良玘胡作非为吗？我们今天来这里，是为了守住全体阆族人的传统底线。你们怎么可以沉默，怎么可以不反对？他嘉良玘根本是借着大首领的地位，在为他自己谋取利益！他哪里有为其他的阆族人利益着想？你们大家仔细想想，你们是在背叛我们的祖先呵！将来有一天，你们去地下见祖先时，你们有何脸面？你们都好好地想想吧！反正我是坚决反对嘉良玘的做法的！”
　　这时，东乎尔英站了起来。这个阆族年龄最大的长者，在族人当中具有很高的威信。她的态度，也在长者当中具有很大的影响力。在之前的议事过程中，她对嘉良玘所打算的做法，都感到十分的震惊。但她因为没有东良妧那样的野心，所以对嘉良玘提出的改变阆族传统的想法，并没有那么的激烈的反对态度。活了那么大年纪，东乎尔英最大的愿望就是一切顺其自然。她说道：
　　“你们都听我说一句吧。大首领的意志已决，我们无论是同意还是反对，他都会继续进行他的计划。既然大祭司都给与了大首领祝福，我们何不跟随大祭司一道，给大首领一个祝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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