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传 19

　　姬玛梦见自己在黑黢黢的山林中拼命地奔跑。一群狼在她的身后追赶。她的鞋子跑掉了，她的脚在流血，她的头发在风中散开。这些姬玛都全然不顾了。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顾一切地奔跑。突然，她的眼前出现了两道亮闪闪的绿色光球，原来那是一只狼的眼睛！姬玛惊恐地大叫了起来。她一下子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是在做梦。
　　醒来之后，姬玛仍然感觉得到胸腔里那狂跳不已的心。她急促地喘着气，仿佛刚刚从外面奔跑回家。她让自己静静地躺着，好让她的心跳逐渐地缓和下来。
　　像前一天夜晚一样，她不由自主地再一次伸手去抚摸睡在她身边的嘉良玘。抚摸着他那光滑的皮肤和结实的肌肉。感觉着他强壮的心跳。同时，她凑近了他，嗅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男性的味道。只有这样，才能让她那被恶梦惊吓的心情变得安静下来。
　　已经连着好几个夜晚，姬玛都是这样地被各种的恶梦惊醒。她要么是梦见自己在万丈悬崖边坠落；要么是梦见自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跌跌撞撞地行走；又或者是梦见自己在猛虎的血盆大口面前，四肢软弱，无法动弹。每当她在恶梦中惊醒，她都会无数次地去抚摸睡在她身边的嘉良玘。这个救了她的命，给了她生命之水的男人，如今更是成为了她生活下去的强有力的依靠。
　　姬玛温柔的抚摸，惊醒了嘉良玘。他感觉到姬玛呼吸的气息和她激烈的心跳。他以为姬玛是在向自己求爱。他伸出手臂，把她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中。黑暗中，他不停地亲吻着姬玛的眼睛和嘴唇，低声说道：“你这个外族女人，你是从太阳那里来的吗？你是一团火吗？不然你怎么这么炽热呵？你快把我燃烧成为灰烬了！你是山神的女儿吗？是山神把你送来的吗？不然我为什么这么爱你，我快要忘记一切了，忘记我是谁，忘记我的责任和使命，只要去爱你，去给你我的一切。”
　　姬玛听不懂嘉良玘所说的一切。她只知道，自己那无边无际的恐慌，只有在这个男人强有力的拥抱里，在他甜蜜的亲吻里和在他给与的生命之水中，得到最大的释放和缓解。她只在他的怀抱里最安全，最放松。她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释放给他。她在心里默默向他许下心愿到：“我的男人呵，你是我的一切。我向女神娅莎姆起誓，我愿意为你献出一切。只要你要求的，我将毫无保留。我的身体，我的生命，都是你的。”
　　就这样，因为拥有了嘉良玘，漫漫长夜不再是姬玛的畏惧。她虽然不停地被恶梦惊醒，但她可以重新安然睡去。
　　自从被嘉良玘追回来后，姬玛和白玛开始了她们在阆族的新生活。
　　然而，新的生活并不是美好的。和之前不一样的是，阆族人对待两姐妹的态度。
　　姬玛和白玛第一次出现在阆族的寨子里时。大家是用一种好奇但友善的态度对待她们的。即使她们后来被赶到东满胡的围楼，但两姐妹在寨子里遇到其他的阆族人时，大家对她们两人的态度都算是谦和有礼的。因为阆族人把她们当成是外来的客人。
　　而如今，姬玛和白玛居然住进了大首领的围楼。而且，因为她们的到来，让围楼的女主人嘉良娥玦被迫离开，回到了她母亲的围楼。
　　大家很快也知道了，他们的大首领嘉良玘，不顾长者们的反对，一意孤行，要打破阆族千百年来的传统。他要和一个外族女子同居在一个围楼里，他甚至要让一个外族女子成为他的围楼的女主人！族人们无一不对传言的内容深恶痛绝。一时间，各种各样的传闻在寨子中传开来。在这些传闻中，姬玛和白玛被描述为来路不正的邪恶女人。她们是为了某个外族的阴险且不可告人的目的来到阆族。她们是想破坏阆族人平静和安稳的生活。
　　没有人去验证这些传闻。或者说，没有人认为这只是个传闻。嘉良玘是阆族少有的男性大首领，尽管绝大部分阆族人都尊敬他，认可他对阆族的统领权和他所具有的领袖地位。但也有少数人在等着看嘉良玘的笑话。在嘉良玘的大首领地位稳固的情况下，没有人敢于当着他的面对姬玛姐妹两语出不恭。但在嘉良玘不在的情况下，大家都或多或少地对姬玛白玛姐妹表现出不满或鄙夷的情绪。
　　虽然相互语言不通，但姬玛和白玛都在和阆族人相处的过程中，感觉到了他们的敌意。
　　姐妹俩去地里干活时，其他的阆族人会对着她们指指点点。当着她们的面大声地说着什么。他们的脸上露出的，是带着敌意的表情。她们去河里取水和洗衣时，有人会朝把石子扔到她们面前的水里。平时，走在寨子里，老人们会突然大声地向她们呵斥。又或者，突然从某处抛来一根树枝，打到姐妹俩的身上。
　　有一次，两人经过一家人的围楼时，一条大狗突然跳了出来，咬了白玛一口。姬玛惊叫起来。她试图赶走大狗，她惊恐地向狗的主人求援。可是狗的主人却只是在一边冷冷地看着她们，并无相救的意思。白玛的小腿被咬出血来，疼了好几天。姬玛因此伤心自责了好长时间。
　　除了被族人们冷遇，姬玛姐妹俩和嘉良家族间的关系，更是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嘉良娥玦被迫回到母亲嘉良娥的围楼居住。不仅娥玦自己感到羞愤难当，嘉良家的所有子女们都无不对嘉良玘的做法感到恼火和不解。他们不敢对身为大首领的兄长表示不满，却将所有的怒火朝着姬玛和白玛发泄。
　　这天，嘉良玘去另一个阆族的寨子处理事务。他走后，嘉良家的几个子女，冲进了嘉良玘的围楼，将所有的食物都拿走了。当姬玛和白玛回到家，发现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了。白玛不禁哭起来。姬玛心里也是无比的难过。姐妹俩连着饿了几天的肚子。她们只好去山上摘野果充饥。
　　嘉良玘回来之后，看见这种情况，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而姬玛虽然猜想是嘉良家的人干的，却苦于没有任何的证据。更何况她不会说阆族语，有什么想法，都不能顺畅地向嘉良玘表达。每当此时，姬玛只好勉强地笑着，向嘉良玘比划着，告诉他自己和妹妹过得很好。
　　但这些发生在姐妹俩身边的种种恶意和冷遇，让姬玛和白玛每天都处在高度的紧张和恐惧之中。这让她们彼此更加地紧靠着对方。无论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不堪或困难，姐妹俩都会彼此地安慰和倾诉。她们向从前那样，一起向她们的女神娅莎姆祈祷，从娅莎姆那里获得坚持下去的力量。
　　日子就这样，尽管艰难，但姬玛姐妹俩像大巴山上的芒草一样，顽强地在异乡的阆族生存了下来。
　　清晨，一只威武的山鹰在寨子的天空飞过。落脚在寨子里那棵高大的云松上。
　　看见山鹰的老人们说，春天就要来了。
　　这是嘉良玘成为大首领后的第一个春天。这对他来说很重要，因为他要主持的阆族一年当中最重要的一个仪式，那就是开春敬神仪式。
　　阆族传统相信，在春天这个万物生长的季节里，神灵也应时而动，四处出没游荡。山神会释放出温润的气息，水神会活跃起来化为流水。所有的族人们必须举行隆重的仪式，向神灵们表示敬畏，请求神灵们保佑所有的阆族人。保佑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耕种，养殖、打猎和生育等等，一切都顺利且有所收获。
　　最隆重的敬神仪式在山神庙里举行。
　　献给山神的青、红、白三种颜色的祭饼，和猪、羊、鸡三种动物，早已在祭台上摆得整整齐齐。大祭司曲布吉带着小祭司，也已站在山神庙前。他们手里拿着一只点燃的香烛，香烛已经燃烧了大半，一旦燃烧到一个位置，那就表示着敬神的时刻到了。
　　由嘉良玘率领的，于族人中精心挑选的二十个青壮年，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披着羊皮的坎肩，头上都插着美丽的雉羽，腰间则都束着一面狼皮鼓。当大祭司郑重宣布，敬神的时辰已到时，一位长者吹响起号角。然后，嘉良玘挥舞着象征阆族的旗帜，率领着众人跳起了敬神舞。
　　只见众舞者击打着腰间的狼皮鼓，伴随着号角的呜呜声，一齐呼喊着“呼——呀！呼——呀！”同时，他们排成了两排，跟随着嘉良玘舞动的旗帜，跳着整齐的鼓舞。
　　敬神的舞蹈刚劲粗犷有力，显示出阆族人坚毅勇敢的个性。通过他们的舞蹈，阆族人向山神表达着自己的敬仰和决心。他们希望山神了解阆族，保佑阆族。
　　寨子里的老老少少们，只要是能够走动的，几乎都聚集到山神庙前，观看这一年一度的最隆重的敬神仪式。
　　姬玛和白玛也来了。姬玛害怕遭遇其他族人的挑衅，和白玛选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她只想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阆族的大首领，嘉良玘在众人当中的凛凛威风。然而，她没想到的是，一场风暴正悄然降临到了她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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