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传 4

　　白玛的一番话，震惊了雪鹰和金珠。
　　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了大脑，雪鹰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水中的经历。那个奇怪的声音告诉过他，他不是白玛和达金的孩子。原来那个声音说的竟然是真的！那是谁的声音呢？难道是传说中的河神隆大吗？雪鹰迷惑着，陷入了沉思。
　　金珠听了母亲的话，惊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阿姆，我是你的孩子吗？”
　　金珠的话，让白玛有些啼笑皆非。她叹息着回答道：“金珠，你就是我生的。你当然是我的孩子呀。你是我和你阿爹的孩子。只是，雪鹰的秘密，你阿爹都不知道。他一直以为雪鹰是我生的。达金真是个好人呀。他从来没有把雪鹰当成别人的孩子。”她顿了顿，擦去脸颊上不自觉流下的泪珠。她看着发愣的雪鹰，继续说道：“雪鹰，我阿姐姬玛，你的阿姆，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告诉你这一切，是害怕若是你不知道的话，姬玛就白白地死去了。我要你记住她！你的亲生阿姆，她是为了让你能够活下去，才去死的。”
　　雪鹰抬起头来，他的眼中，呈现出某种前所未有的阴沉的冷光。他说道：“阿姆，你说的姬玛，我的亲生阿姆，是去了河神隆大那里吗？”
　　听到这话，白玛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她怔怔地看着雪鹰，问道：“雪鹰，你为什么会这么问呵？”
　　“因为我听到河神对我说，我不是你们的孩子。”雪鹰声音低沉地回答道。
　　金珠也被雪鹰的话吓住了。她悄悄地将身子移向白玛，像是要缩进母亲的怀里。
　　“河神？你听到河神对你说话了？”白玛大为惊讶。她忍不住追问道：“河神还对你说什么了？河神提到姬玛了吗？”
　　“河神只说了，是我！”雪鹰简短地回答道。
　　“是你？河神就说了这个？”白玛疑惑地皱起双眉，沉思地重复着自语道：“是你？是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没过多久，达金葬身阆河，雪鹰死里逃生的故事，传遍了整个凉族。
　　达金是凉族有名的捕鱼能手。达金家几代人都是捕鱼为生。正因为他们家有着祖传的技能，家族中鲜少有人因捕鱼而葬身阆河的。如今达金正当壮年，却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丧生。而同样落水、正在学习捕鱼的少年人雪鹰却没有死。这不寻常的事件引起了凉族人的纷纷议论。
　　十几年前，当达金把白玛带进家门时，就有族人警告过达金。说把一个不明来路，还带着孩子的女人带进家门，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说她可能会把晦气和厄运带进家门。达金没有理睬他人的警告。他和白玛结为了家庭，并且把雪鹰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抚养。达金不听劝告的行为，被有些族人记恨。所以，当他不幸丧生之后，这些人就重新提起了旧事。不过，这次是说，雪鹰是携带厄运之人、是他害死了达金。
　　很快，传言有如春天风中飘散的蒲公草，无处不在，在凉族人的口中散播开来。
　　自从白玛决定，不再让雪鹰去河里捕鱼后。她把维持一家人生活的希望，寄托在土地耕种上。每天，她带着雪鹰和金珠，去到远离村庄的河谷荒山边，开垦荒地，种植禾黍。以求维持母子三人今后的生活。
　　这天，白玛和雪鹰正在河谷的深处开荒。金珠满脸通红，又急又气地跑了过来。
　　金珠因为年纪小，白玛只是让她帮着干些轻活。她刚才去了河边打水。在路上，她遇见了几个族人。听到他们故意在她面前议论雪鹰。
　　“阿姆，达昌的阿姆说，是雪鹰哥带来的恶运，把阿爹害死了。”金珠带着哭腔，对白玛说道：“我和她吵起来。可是我吵不过她。”
　　白玛正干得满头大汗。听了这话，她手中的锄头竟重重地落在了她脚下。白玛顾不上捡起地上的锄头。她拉过金珠，急切地问道：“你再说一遍！达昌的阿姆是怎么说的？”
　　“达昌的阿姆问我说：金珠，你阿爹死了，你不怕吗？我说我有什么好怕的？她就说，你不知道，雪鹰是带着恶运的。你阿爹就是被雪鹰的恶运害死的。说不定我也会被雪鹰的恶运害死。我就和她吵起来。我说她胡说八道！雪鹰哥才没有恶运！她才有恶运。可是她说，雪鹰来的时候就不吉利，全村人都知道。她说就是雪鹰哥害死的阿爹。我怎么吵也吵不过她。”金珠越说越委屈，后来竟哭起来，眼泪汪汪地抽泣着，同时她还跺着脚，为自己的无能而生着气。
　　正在远处埋头砍伐树木的雪鹰，对这边白玛和金珠的对话似乎没有兴趣。他倾注了全力，不停地挥动着手中的长斧头，狠狠地砍着眼前的小树。他像要借着这样的举动，将聚集在胸中的浊气努力地排挤出来。
　　听了金珠的话，刚才还干劲十足的白玛，一下子变得手脚发软。她看着流泪满面的金珠，和疯狂干活的雪鹰。白玛感到一阵阵地天旋地转和头脑晕眩。
　　“你不是去打水了吗？金珠，把水给我。”好一会儿，白玛才镇定下来。她对金珠说道。
　　金珠赶紧把水罐递给白玛。白玛捧着水罐，接连喝了几大口水。之后，她的思绪渐渐恢复了正常。她朝雪鹰招了招手，叫他过来自己身边。
　　“雪鹰，你听到刚才金珠说的话了吗？”待雪鹰来到身边后，白玛问道。金珠在一旁，不理雪鹰的反应如何。她又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述说了一遍。仿佛可以借此消解自己内心的愤怒和愧疚。
　　雪鹰沉默地站着。他没有看金珠，也没有看白玛。他的眼神显得惶然而飘渺，同时还夹杂着某些气恼。自从阿爹达金落水丧生，阿姆白玛将他身世的秘密告诉他后，雪鹰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不过是几天的工夫，他仿佛长成了大人。之前在他脸上存留的些许少年稚气，完全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成年人的克制和疲惫。他每天拼命地干活，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和金珠一起嬉戏谈笑。他正在经历着内心的巨变。对于外界发生了什么，他完全没有准备好如何应付。
　　“雪鹰哥，我一点也不相信达昌阿姆的话！她就是一个恶毒的人！我以后见到她，就朝她吐口水。”金珠气鼓鼓地说道。
　　“金珠，你还小呢。你不可以这样做的呀！现在族里很多人都在传这样的谣言，你难道要和全族人作对吗？”白玛摇着头说道。
　　白玛心情沉重地对着雪鹰说道：“雪鹰，你可能不知道，这种传言散播开来，对你是很危险的。如果族里人都这么想，认为你是一个会带来恶运的人，你以后怎么在族里生活下去呢？以前，我们有你阿爹撑腰，现在你阿爹不在了，我们自己必须要想出一个应对的办法才是。”
　　雪鹰看着白玛，眼里露出倔强的目光，咬着牙说道：“我不怕！”
　　白玛爱怜地看着雪鹰，她在他身上，看到了从前的姬玛的影子。“雪鹰，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你不怕那些传言。可是阿姆也不想你被别人欺负。你是一只鹰，鹰是高傲的动物。你应该在天空中被人仰望，而不是被人踩在脚下欺负。我想，你应该去找你的亲阿爹嘉良玘。他是阆族的大首领。说不定，你以后可以继承他的位置，成为阆族的大首领呢。”
　　“我不想去找他！我和他没有关系！我只想陪着阿姆你。”雪鹰闷声说道。
　　“雪鹰哥，我和你一起去找你的亲阿爹！”金珠却显得很兴奋。
　　“你的名字雪鹰，是姬玛取的。她说，嘉良玘最喜欢天上的鹰。所以她给你取了雪鹰这个名字。相信我，你生下来就是不平凡的。如今你也十四岁了。当年，我和姬玛从茂族逃出来的时候，我还没有你大呢。你也该远走高飞了！说不定，这是女神娅莎姆的意思呢。”白玛说到女神娅莎姆，她的眼中现出了异常的神采。她的脸上，展现出少有的光辉。
　　原本，雪鹰就是一个精力旺盛，喜欢冒险的少年。只不过父亲达金的离世，带给他沉重的打击和深刻的自责，使他陷入了人生中的危机低谷，丧失了向上的动力。而白玛的这番话，有如燧石击打一般，点燃了雪鹰的心中争强好胜的火花。他那与生俱来、欲飞冲天的天性，逐渐地苏醒过来。他感激地看着白玛，说道：
　　“阿姆，要是我走了，你和金珠该怎么办呢？要不然，我们一起走吧！”
　　金珠也嚷了起来，说：“对，我们一起走！我要和雪鹰哥一起！”
　　白玛将金珠揽在怀里。她想起了当年自己和姬玛一起出逃的那个清晨。她感到泪水充盈在自己的眼眶。她的心中，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感情。
　　“雪鹰，我答应过我阿姐，我要把你养大成人。我也希望能一直陪着你，看着你成为阆族的大首领。只是，我如果现在和你一起去阆族，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和危险的。等你见到你亲阿爹，他接受你了。我们再去找你。”
　　雪鹰虽然对白玛此话不甚理解，但他相信阿姆自有她的道理。这么些天来，他其实也无数次地在心中想像那个从未见过面的阿爹。此时的雪鹰，一旦下了决心，要去阆族寻找亲生父亲，他感到全身的血液火焰般在体内燃烧。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进行人生中这场最大的冒险了。
　　金珠却伤心极了。她觉得，她被雪鹰抛弃，被阿姆忽视了。她不由得哭了起来，说：“阿姆，为什么我们不跟着雪鹰哥一起呵？我也要去，我要和雪鹰哥一起呵！”
　　已经有好多天都不愿说话的雪鹰，因为重新振奋起来的雄心而愉快起来。他拉着金珠的手，安慰道：
　　“金珠，你放心，等我到了阆族，见到了嘉良玘，觉得那儿好的话，我就一定来把你和阿姆接过去。如果他们那里不好的话呢，我就还是回来。你放心吧，我不会离开你和阿姆的！“
　　就在白玛母子三人为他们所做的这一重要决定而感到振奋不已时，一个由4个人组成的队伍，正在走向他们的家门。这个队伍带来的，才是白玛一家人真正的恶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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