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传 3

　　雪鹰的身体滑进河水里时，他本能地抓住手中的鱼绳。随着一股河水的冲击，他被水流带进了河水深处。
　　铺天盖地而来的河水，很快就将雪鹰淹没了。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除了紧紧抓住手里的那根鱼绳。
　　轻柔而强大的水流，包裹着雪鹰。将他拖卷着，向未知的深处而去。雪鹰的身体轻得像一片树叶，在河水中上下沉浮着，没有任何的抵抗力。他挣扎着，想将头抬出水面。但手里拉着的那根沉重的鱼绳，很快地又将他拖回进水里。他尝试着想在水中站立起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够不着水底了。
　　雪鹰吞咽了几口河水。他拼命地在水里划动着，想回到岸边上来。他几乎就成功了。但还没有站起来，就又被河水冲进了河里。雪鹰的力气渐渐地耗尽，他离岸边越来越远。
　　几条鱼在雪鹰的身边游过。其中一条青黑色的鱼在雪鹰面前停留了片刻，像是要看清楚雪鹰的面容。阆河突然变得充盈轻浮，之前包围着雪鹰的喧嚣湍急的河水，好像被施了魔法一般，一下子变得安静缓和。雪鹰感到自己被水流托浮起来。天空却神奇地暗黑下来，看不清周围的一切。
　　沁润的河水，暗沉的夜空，青黑的游鱼，这一切，飘忽而真实。雪鹰仿佛回到昨晚的梦中。难道今天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他昨夜梦中的延续？
　　不期然地，雪鹰听到一个幽远空灵的声音：“是你是你——”这声音具有某种坚韧的穿透力，携带着似乎无所不能的力量，刺穿了雪鹰的耳膜，流水一般在雪鹰的体内流淌：“是你是你——”
　　随着这股力量在体内流淌，雪鹰感到自己变得轻盈起来。他的身体变成了一条鱼，在水流中灵活地游动。他的眼睛，可以洞穿水流，看见河底的卵石和水草。他的手离开了他的身体，在水底拨弄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如果我成了一条鱼，那阿爹阿姆怎么办呢？”突然间一个念头涌上雪鹰的脑海，他不由惊慌地大叫起来：“不是我不是我！”
　　暗黑的夜幕仿佛被他的叫声倏地拉开了。一束光照了进来。雪鹰的眼睛被这光照得有些晕眩。他眯着眼睛，继续大声叫道：“不是我不是我！”
　　光束膨胀开来，比之前更加炫目。光束内有一个跳动的光点，似乎是之前那个具有魔力的声音的来源。因为随着光点的跳动，那个声音也不断地上下重复着：“是你是你——是你——是——你！”
　　“我不想离开阿爹阿姆和金珠！”雪鹰奋力地盯着那个光点，咬着牙说道。
　　“你不是他们的孩子！他们不是你的阿爹阿姆！你，是你！”声音说道。
　　这话有如一记重拳，将雪鹰打得昏头转向。他的身体死鱼一般，沉进了水底。但是那双离开了身体的手，又把他托回了水面。
　　“我是谁？我是鱼吗？”浮沉在河水中，雪鹰紧盯着光束，问道。
　　“你不是鱼，你比鱼高贵。你不是人，你比人强大。你，是你——”
　　“我还能见到他们吗？我想见到他们！”雪鹰恳求道。
　　和出现时一样突兀，那光束和光点一阵晃动，像是被狂风吹灭了一般，猛地消失了。雪鹰的身体也突然间遭遇了失重，被飞甩开来。
　　黑暗再次覆盖了一切。但冥冥之中，有一种超然的力量。这超然之力无形，柔软，绵延，却无处不在。像是暗夜中一张飘洒的巨网，毫无阻碍地把雪鹰飞甩开来的身体包裹住了，再缓慢地将他牵引回来。
　　“哎哟，我的女神，娅莎姆哟！
　　娅莎姆！哎哟，我的女神！
　　请求你保佑我们呵，女神娅莎姆！
　　请你保佑雪鹰活下来哟！保佑雪鹰回到我们身边！
　　哎哟，我的女神，娅莎姆哟！”
　　不知什么时候，一阵遥远的、轻柔温暖的歌声在雪鹰的身边缭绕。雪鹰混沌的意识跟随着歌声，在蛮荒中飘荡。许久许久，在穿过了好几重云雾飘渺的纱帐之后，雪鹰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体之中。他回到了人世间。他躺在某个结实的物体上。但雪鹰的眼睛仍然不能睁开。他只能够听到身体之外的声音。
　　“阿姆，你都唱了两天了。雪鹰哥还是没醒来。”这是一个十分熟悉的女声。是的，这是金珠的声音。
　　“他会醒来的。”这是白玛的声音。她的声音苍老中带着疲惫。
　　雪鹰感觉到一只手轻轻地在他的脸上抚摸。他听到金珠惊喜的声音：“阿姆，雪鹰哥在流泪呢！他醒了！”
　　雪鹰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困惑地看着身边的白玛和金珠。他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雪鹰哥，你终于醒了！太好了！我们还以为你再也不会醒了呢！”金珠欢喜地叫着说。
　　白玛坐在他身边，她俯身看着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擦着眼泪。
　　“我睡着了吗？我怎么不会醒呢？阿姆你为什么哭呵？”雪鹰奇怪地问道。
　　金珠转头看了看白玛，她的脸色也变得阴沉下来。
　　“雪鹰，你不记得发生过的事情了吗？”白玛声音沙哑地问道。
　　“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躺在床上？我是在睡觉吗？”雪鹰转动着双眼，四下里望了望。他觉得脑子沉重得像是被一块石头压住了。他完全记不得发生了什么。
　　“你几天前和阿爹去河里捕鱼却没有回家。阿姆请族人去找你们。后来是在很远的地方找到你的。”金珠低声说道。
　　“那阿爹呢？”雪鹰挣扎着想爬起身来：“阿爹呢？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有这事呢？这不是真的！我是在做梦！这是一个梦！”
　　金珠哭了。说：“我们找不到阿爹。只找到了你！”
　　白玛强忍着心中的痛苦。她让雪鹰躺下，抚摸着他的脸，温声说道：“雪鹰，你就当这是一个梦吧。这是一个可怕的恶梦。也许，有一天，你阿爹会回来。也许，你阿爹再也回不来了。”说着，她的眼泪像小河水一般，扑簌而下。
　　雪鹰无力地躺倒下来。他难以置信金珠和白玛所说的一切。他努力地搜寻着大脑中的记忆，回忆着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他只觉得大脑里一片沉重，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喘着粗气，双手纂成了拳头。沙声说道：“阿姆，你不要难过。我去找阿爹。我一定要把阿爹找回来！就算阿爹找回不来了，有我呢！我会捕鱼，我来养家。”
　　“雪鹰哥，我和你一起去找阿爹！”金珠很急切地插了进来。她拉着白玛的手，恳求着说：“阿姆，等雪鹰哥身体恢复了，我和他一起去找阿爹。我们一定能把阿爹找回来的！”
　　白玛极力地摇着头，她抓着金珠和雪鹰的手，对两人说道：“金珠，雪鹰！你们阿爹若是能回来的话，不用你们去找，他认得回家的路。可是，若是河神要把他带走的话，无论你们怎么找，也找不回来的。”
　　她接着盯住了雪鹰，一字一句地叮嘱道：“雪鹰，你记住阿姆的话：从此再也不许去阆河那里了！更不许带金珠一起！你记住了吗？”
　　当白玛说到这里时，她的眼中，放射出一股坚定的煞气，像是要将她话语中的信息，刻入对方的大脑。
　　雪鹰从未见过白玛如此的眼神。他半是吃惊半是震撼地回答说：“阿姆，我记住你的话了。我可以不去阆河，也不带金珠去那里。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让我去捕鱼呢？我若是不去捕鱼了，我们怎么活下去呀？”
　　“无论怎么艰难，我们都可以活下去的。”白玛说到这里，从前的记忆涌上她的心头。
　　“你知道吗？为了让你活下来，我们作出了多大的牺牲。”白玛看着雪鹰，声音颤抖着说道。她的上下牙打着颤，脸色变得十分暗淡。
　　听了这话，金珠和雪鹰一齐沉默下来。他们看着白玛，不知道她这么说的含义。
　　“雪鹰，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因为如果我不说的话，我怕哪一天你又出事，你就再也不知道了。“白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刹那间，她仿佛回到了从前。她的思绪在时光中飞翔，眼前的雪鹰和金珠，就像当年的自己和阿姐姬玛。她缓缓地说道：
　　“雪鹰，其实，你是我阿姐姬玛的孩子。你的亲阿爹，是阆族的大首领。这个故事说来很长。我以后会详细告诉你。你要记住的是，姬玛，我阿姐，为了把你生下来，她选择了自己去死。如果不是你的话，她本来可以活下来的。但是姬玛宁愿自己去死，也要让你活下来。当年姬玛临死的时候，我答应了她，一定要把你养大！如今，你十四岁了，我想，你应该知道谁是你的亲爹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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