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传 5

　　白玛母子三人，还没有望见自家的家门，远远地，就听到一阵低沉的敲击羊皮鼓的声音。间接地还夹杂着一些细碎且清脆的手铃摇动的声音。
　　听到这些声音，白玛的心不禁收紧起来。她的脸色变得阴沉下来，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变得缓慢和沉重。看到阿姆如此，金珠也感受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氛，她忐忑不安地问道：“阿姆，是哪里在敲鼓呵？好像是我们家那边传来的声音呢。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雪鹰心里也十分疑惑，但他是男孩子，必须尽量表现得平静和不惊慌的样子。他对白玛说道：“阿姆，好像是萨满在敲鼓。他们是因为阿爹而来的吗？”
　　白玛摇摇头没有回答。她也知道这是萨满的鼓声。她虽然猜不出这鼓声的来由，但她本能地感觉到来者不善。
　　“雪鹰和金珠，你们记住，到时候如果见到萨满，你们两个都不要说话！千万不要透露出任何有关雪鹰想离开凉族的消息！知道吗？”白玛严厉地吩咐说。
　　金珠很少见到母亲这么严肃的样子。她吓得靠紧了白玛，一颗心砰砰地跳得老高。
　　当他们走近自家的竹楼，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除了预料之中的萨满，竟然还有一个端坐在由两个人扛着的抬椅中的青年男子！
　　高高在上的青年男子，身着一件绣着青红色鱼形图案的华丽服装。他的头发被束成好几条发辫。一顶用黄麻绳夹杂着金盏花和龙血藤编织而成发冠戴在头上。他的眼睛细长，脸庞也略显长。苍白的脸色，透着淡漠的神情。他交叉着两手坐在抬椅上，眼睛并没有看着任何人。
　　一见到此人，白玛的脑子顿时“嗡”地一声炸响。所有的血先是一下子涌上头脸，之后又哗地冲下大脑。她的眼前一阵发黑，同时脚下发软。一阵慌乱之后，白玛拉着金珠和雪鹰在男子面前跪了下来。
　　“小凉王，请您原谅。不知你需要我们为你做什么呢？”白玛跪在地上，恐慌地问道。
　　男子没有回答。
　　摇着手铃，敲打着羊皮鼓的萨满走近了白玛一家。他嘴里嘟囔着什么，将白玛母子三人逐个地看了一遍。然后拉起了雪鹰，向男子走去。
　　白玛见此，不顾一切地将雪鹰拉住，然后磕着头恳求道：“小凉王，求您了。孩子的阿爹刚走，你不能带走雪鹰呵。他若是不在，我们也都活不下去了。”说着，她忍不住流下泪来。
　　萨满松开雪鹰，对白玛说道：“你这个妇人，怎么可以这么对小凉王说话？你要知恩！你要感激！你难道不知道吗？小凉王特意和我一起上门，来带走你的孩子。你和你的孩子都有福了！”
　　听了这话，白玛更加绝望了。她抱紧了雪鹰，恸哭着恳求道：“求求您小凉王！您是大好人。我们家雪鹰还是小孩子呢。您等他长大了再来带他好吗？”
　　虽然不知道眼前到底正在发生的事情，但金珠意识到，阿姆一定是遇到了极大的危机，她才会这么的惊恐无助。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只是上前抱着白玛和雪鹰嚎哭起来。
　　雪鹰记起来，曾经听说过的一些传闻。说大小凉王将一些族人抓去当奴隶。那些当了奴隶的族人，要么很快就死了，要么再也见不到家人。对于雪鹰来说，无论是哪种结局，都是不可以接受的。更何况，雪鹰此时一心想要做的事情，是去大巴山的阆族那里，寻找他的生身之父。他决不可以去做凉王的奴隶的。
　　雪鹰盯着面前的萨满，头脑里飞速地思考着，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他借着白玛抱着他的时候，轻轻地对白玛说道：“阿姆，别担心。我若是被他们带走的话，我会想办法偷偷地遛回来的。”
　　雪鹰的话并不能给与白玛任何安抚。她知道，雪鹰还太小，人世间的险恶的，他是完全不懂，也更加没有抵抗的力量的。然而，她一个孤寡的弱女子，又如何有能力阻止小凉王的行动呢？想到刚刚失去的男人达金，白玛只恨自己不是一个男子，可以代替雪鹰去做小凉王的奴隶。她感到万箭穿心般的痛楚，她匍匐在地，除了痛哭之外，说不出任何话来。
　　就在白玛痛哭不已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男子开口说道：“哭什么哭啊？有什么好哭的呀？莫名其妙！”他接着示意扛着抬椅的人，让他们把抬椅放在地上。接着，男子走下抬椅，走到雪鹰的身边。
　　雪鹰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久闻其名，却从来没有见过的小凉王。小凉王看上去年纪也不是很大。他没有多数凉族人所拥有的健壮体魄，而是有着一副瘦长的身材。他的个子比雪鹰要高出许多。当他站在雪鹰面前时，最吸引雪鹰的眼光的，是他胸前挂着的一块刻着狼和鱼的图腾的苻牌。
　　雪鹰盯着苻牌看了许久，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愿意跟我走吗？”小凉王见雪鹰不说话，他以为雪鹰和白玛不同。于是，他一只手按在雪鹰的肩膀上，用了一种平和的语气问道。
　　“去哪里？”雪鹰有点迷惑。他不像刚才那么地害怕了。
　　“去我小凉王的家里啊！你以为去哪里呵？”小凉王语气里略带戏弄地说道：“我那里的吃住比这里要好得多。你们是怎么想的啊？居然哭成这个样子！”
　　“可是我要帮我阿姆种田，我不能去你那里。我走了的话，我阿姆就没有帮手了。”雪鹰大胆地说道。
　　小凉王哈哈地笑了几声，说道：“你还真是个听话的孩子嘛。”他转过身来，看着萨满问道：“萨满，你说呢？”
　　萨满摇着手铃，围着白玛一家和小凉王转了几个圈。最后停下来，说道：“小凉王，就是他了。这个男孩子，既是外族人，又是凉族人。既是少年人，又是成年人。是男子，又像女子。更奇的是，他既有父，又无父，他身上带着恶运，可是又可以带来幸运！他符合所有卦语！除了他，您再找不到其他人了！”
　　小凉王听了这话，满意地点着头。然后对白玛说道：“你儿子是去享福了。你也跟着有福了。你以后都不用担心生活了！起来吧。别再哭哭啼啼的了。”
　　凉族是个大族。
　　最早聚居在部落中心村落的族人，都遵从大凉王金图西娃为他们的统治者。后来，随着族人人口的增加和生活方式的变迁，许多族人渐渐地沿着阆河岸边的缓坡散居开来。因为离开了大凉王的统治范围，这些凉族人变得自由散漫，无拘无束。之前的达金就是这一类的族人。
　　大凉王意识到这部分族人所带来的不安定因素，但她本人确实精力有限。于是她便指定了自己的亲弟弟金措西达来管理那些中心村落之外的族人。大家便称呼金措西达为小凉王。
　　小凉王不但年轻，且精力旺盛。他很快就将所有散居族人的状况了解得清清楚楚，并且将他们与自己的从属关系建立起来。族人们每当祭神拜天的大日子，都要听从小凉王的安排和指示。若是有婚丧嫁娶的大事，也都要向小凉王报告。小凉王行事果断迅速，对族人们也甚为照顾。于是，族人们私下里就有传说，说小凉王会取大凉王而代之。
　　这样的传言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这么多年来，大凉王金图西娃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
　　金图西娃年青的时候，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她本来有一个相好的男子，是凉族著名大家族乔措家的老大。他们来往了一段时间后，不知为何，有一天，金图西娃和乔措老大发生了激烈的争吵。老大一气之下离开了凉族，不知所踪。
　　这件事情影响实在太大，金图西娃开始还显得毫不在意。可是，她发现族中的男子无不对她敬而远之。金图西娃的脾气因此变得更加糟糕和难以预测。后来，她继承了母亲的位置，成为了凉王。就更加没有男子敢和她来往了。平时，她对待族人的态度，时而友善，时而恶劣。族人们都害怕见到她。也是因为如此，族人们觉得，小凉王将来是要取代金图西娃，成为大凉王的。
　　金图西娃并不是不知道这样的传言。但她也无力改变自己的现状。她曾经尝试着找寻合适的男子和自己过夜，但都没能让自己怀上孩子。而且每次失败之后，带给她自己的，是深深的挫折感。她几乎想放弃生一个后代来继承自己的想法了。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就在此时，弟弟金措西达居然主动地向她提出，为她寻找一个男子。他说，是因为他请萨满为她占卜。萨满的卦语里说，只要找到一个既是外族人，又是凉族人。既是少年人，又是成年人。既是男子，又像女子。既有父，又无父，既带着恶运，又带来幸运的人，就可以和她生下一个孩子。
　　一开始，金图西娃对弟弟的建议十分地怀疑。因为这么一来，他岂不是不能取代自己成为大凉王了吗？可是小凉王表示出十分的诚意。他对姐姐说：“外面的传言我也听说了。我绝对没有想要取代你的意思！正是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才请萨满来为我占卜。我一定要帮你，找到一个可以和你生下孩子的男子。”
　　金图西娃见到小凉王如此诚恳，自己也觉得不该怀疑弟弟的诚意。再加上是由小凉王操办此事，即使最终失败了，也不是自己的责任。于是她便同意了。
　　这就是小凉王见雪鹰的来由。因为经过一番查询，雪鹰竟然完全符合萨满的卦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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