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收集信息


驱车前往真刘惠母亲租住的昌北农民小区,大约半小时能到。两旁都是楼盘,一月封顶一栋楼,写字楼外立面一天一个样,这是城市发展的速度,也是新的标杆诞生的标志。很多集团依靠自己的团队力量和认真负责的建设态度,为这片区域打造一个个新的城市标杆。

        小区大门口,有位年轻人,正把手机贴在耳畔不停地讲话。他故意说得声音很大,而且用的是命令式的语气,看不出他的身份,因为南昌话都是这么吼着讲的。不过,在公共场所使用手机打电话的人,为什么刚好都声音很大,而且都长着一副欠揍的样子呢?

        葛蕾想,他的声音这么激烈,不知道他是在应付讨债公司还是在追讨别人的债?

        那些漂亮的楼房不知道有多少是分期付款买的?还有房屋的装修,一些大型家具和电器等等,现在的确有很多不错又很漂亮的家具,令人看了就想要。而且若只要在店家收银台前出示信用卡,在签账单上签名就能购买,也难怪人们会心动地买东买西,这就是人性。

        问题是没有人会出面制止。会有人在一旁煽动说“这个不错、很棒,很想要吧,怎么样呢”,却没有店员会说“考虑到您每个月的利息和清偿额度,今天还是到此为止吧”。

        就卖方而言,肯定会说,谁会做这种蠢事呢?这就是商业主义,谁管得着没办法自我控制的客人!

        葛蕾想起几个月前发生的一件事。

        葛蕾有个客户常去一家小餐馆,那里有一名高中刚毕业的女服务生。因为客人几乎都是可以当她父辈的中年男人,大家都很喜欢她。有一次那个女孩子曾经很兴奋地说:“去财富大厦的高级服饰店,橱窗不是有展示衣服吗?腰带、首饰什么的,全部配成一套,那都是店里面的人精心设计的吧。我真希望一次就好,自己能指着那些说:‘给我从头到脚同样准备一套。”

        葛蕾听了一笑置之,同行的客户却批评道:“要是这么做,才真的是乡下土包子,证明自己没什么品位,反而会被店员笑话。”搞得女孩也无趣地闭上嘴巴。

        葛蕾很能理解客户说的话,大概他说的也是事实。但是当时从女服务生孩子气的不高兴之中,葛蕾似乎看见了什么焦躁不安的隐藏情绪。

        女服务生好像在抗议:才不是呢,你根本不懂。

        葛蕾现在才发觉,应该就是这个吧!

        那个小餐馆的女服务生该不会为了圆梦,握着信用卡上财富大厦吧?

        她是个精明的女孩,应该知道冲动的后果会如何。

        但是,实际上旁人眼中看似“精明”的人们,往往成为多重债务者。周律师说过,那都是些老实认真、胆小懦弱、一板一眼的人。

        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跨出了那一步呢?有什么内在因素吗?

        应该不是那种只发生一次的因素,也不可能是被上司责骂而觉得难过、因为失恋而自暴自弃乱买东西等较常见的因素,因为这些都属于本人还能控制的范围。

        不是这些因素,不是用这种一般的感情论就能解释得通的。

        车子慢慢地开进小区,慢慢地开过一个危险的坡道,方向盘无声无息地运作,指导着正确的前进方向。

        背负债务的人大概也意识不到改变自己的方向盘是什么、在哪里。

        “为什么会借了这么多钱,我自己也不知道。”

        真刘惠曾经对周律师这么说过,说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只是想让自己生活得更幸福。”

        感叹个人负债的情形剧增,看不惯倒债风潮兴起的人们,恐怕很难完全接受真刘惠的这个说法,葛蕾想。他们会说,不知道?太不负责任了吧?而且会很生气地将浪费成癖的犯罪型负债人和真刘惠这类负债人混为一谈。

        害怕这种社会的共识以及“负债”这个名词被烙下的阴暗形象,许多想要求救的多重债务者只能喃喃自语“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从而作出离家出走、放弃工作、背弃故乡的选择。

        “你不要作出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举动!”

        心中思考这些事的同时,葛蕾回忆起向周律师事务所女职员确认刘惠的过去经历时,女职员说的一些话。她在周律师那里工作已经将近十年,所以对前些年高利贷纠纷事件印象很深刻。

        “当时讨债的手段太狠了。我们律师也曾经被负责催收债务的黑道组织威胁过。当时周律师的合作伙伴在自己家门口差点被枪击,没有受伤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呀。”

        对债务人的威胁与暴力行为也很常见,但是受害者会因为自己借钱而理亏,不敢把事情表面化,通常都是躲在被子里哭泣。

        “被威胁到受不了,自然会打110吧?可是尽管当时警察来了,当债权人说明情况后,警方也无能为力。黑道分子的头脑也很好,不会留下确切的证据,所以表面上看来只是债务纠纷。结果警方便会说出那句固定的台词!”

        葛蕾抢先说出:“我们不介入经济纠纷,对吧?”

        女职员一听便笑了。“没错。我想很多人为这句话吃了不少苦头,甚至有客户来事务所哭诉:‘难道要把我给杀了,他们才要开始进行搜查吗?”’

        不只是黑道组织,还有恶劣的讨债公司叫嚣,如果不付钱,就要让债务人的妻女堕入风尘赚钱还债。这种案例不胜枚举。

        “可是警方会说,你们又没有真的被绑去卖身,讨债公司的人不过是口头上说说,何况你们又没有录音,不能证明他们说过这种话。

        然而一度被威胁过的人可就受不了了,这是心理层面的问题:每天的生活和地狱只隔着一层地板似的,整天提心吊胆,最后受不了了,便趁夜逃跑。”

        为了能在新的地点安定下来,让小孩上学,自己找到新的工作,就必须将户籍从原来的地方转出来。讨债公司早料准了这一点,马上便闻风而至,在学校大门口埋伏,抓住上学放学的小孩或跟踪他们回家。

        “所以户籍是不能动的,但这么一来就找不到正常的工作。光是要保证住的地方就很困难。不是吗?结果就像跌落山谷一样,每况愈下。”

        于是就产生了所谓的“现代弃民”,这是周律师说的。

        “只不过比起当时,现在情况好一点,现在的多重债务人以十几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占压倒多数,他们要重新来过比较容易,至少不会搞到全家妻离子散。当年的高利贷纠纷中,大部分都是一家之主欠了好几百万的债,走投无路,连累太太、小孩都被拖下水。”

        “当时主要原因究竟是什么呢?和现在又有什么不同?”

        女职员想了一下后回答:“当时金融风暴的基本问题,我想是出在房屋贷款。为了买房子,许多人拼命贷款,结果每天的生活一吃紧,便跟高利贷借钱,都是这种模式。”

        “于是全家跟着遭殃。”

        “没错。所以说,比起中心区,周遭的郊区负债案例更多。然而,现在的纠纷大多是以年轻人为主吧?所以不只是南昌,各大城市都有。我觉得这恐怕是用完就丢的现代社会弊病。太过浪费。大家的生活变得奢华,偏偏在用钱方面的教育又少之又少。”

        说来真是讽刺,现在因为房屋贷款而负债日多,完全是因为地价太贵的关系。

        “因为贵得离谱了,再怎么努力也买不起房子,所以一般想买房子的人是不会逞强去贷款的。目前这种状况下,因为不动产问题而负债的,以投资为目的的借款者占压倒性多数。他们想转手卖房来赚钱,于是大手笔借钱,没想到这期间房子的价格下跌,现在卖出去连本金都拿不回来,还要负担借钱的利息。这跟当初想的完全不一样,真是痛苦呀。所以以年轻人居多,还好没有十几岁的,都是二三十岁的人。再来就是年纪差得更远的,靠退休金、养老金过日子的老年人,他们是在股票市场被套牢了。”

        又思考了一下,她才继续说:“这只是我个人的感想,前些年的金融纠纷背后,或许隐藏着‘想住得更好、想比别人更奢侈、想过更好的日子’的欲望,这就是虚荣吧,而快速膨胀的消费者信用正好为他们提供了实践的场所。不过今天的状况,我觉得完全可以说是‘信息破产’。”

        “信息破产?”

        “是的。比方说用什么方法能赚钱,买股票、投资不动产,还有购买高尔夫球场的会员证等。告诉许多正值好玩年纪的年轻人,什么国家现在最好玩、去哪里旅行最时髦。就连住的地方,这个地区最热门、公寓必须是哪种才够酷,穿衣服要怎么穿才对,奢侈品的样式,买车的新款式……这些不都是信息吗?追求这些信息,人心都跟着浮动了。这时制度和法律依然不够完备,但消费者信用业者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拼命把钱借出去。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很可恶的事实,现在银行不都另立公司,以地下钱庄的方式提供无担保贷款吗?那是因为如果银行自己经营的话,就会触犯到银行管制法呀。”

        即便是在电话中交谈,葛蕾不时也能听见她背后传来此起彼落的说话声、电话铃声。这个事务所做的,就是希望在紧要关头,让即将通过最后一道方向盘、往悬崖掉落的车辆紧急刹住。总之,他们是不眠不休地工作,想要扑灭已经燃起的火焰。

        信息破产。

        葛蕾觉得这个想法很对,但是不足以说明一切。

        人们为什么要追求这些信息呢?是因为里面有什么才想要追求的吗?人们究竟看中了什么?

        而这个“什么”是否就是方向盘,就是小餐馆女服务生不满的表情下所隐藏的东西呢?是否就是驱使真刘惠这种“老实胆小”的年轻多重债务人踏上歧途的原动力呢?

        离开赣昌股份公司宿舍,搬进卫东公寓时,真刘惠应该买了家具和电器用品。她应该也想装饰房间。

        是“什么”让她搬离了宿舍?这跟之后让她陷入债务地狱的应该是同一样东西。

        那是什么呢?

        应该不只是单纯地想享受奢侈吧,也应该不仅仅是经济观念不够敏锐。

        那个企图取代她的假刘惠是否看出了她内心之中的这种东西?真刘惠是哪里吸引了假刘惠,才成为她的目标呢?

        葛蕾今天早晨还在胡思乱想,虽然摊开了报纸,其实根本没读进去,甚至还让报纸的一角浸泡在咖啡里面。

        结果她敲自己的头大喊“完了”的时候,小鑫还问她“是不是头痛”。

        人们不留下痕迹就活不下去,一如脱下来的衣服里还留有余温,一如梳子里还夹有头发,总是在某处遗留下什么。

        真刘惠也是一样才对,所以葛蕾才会开车前往她母亲的租住地。那个盗用刘惠名字的女人也是为了达到目的——想要取代真正的刘惠,想要多搜集一点刘惠的信息——前去她母亲的租住地。说不定她也开着车,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城市风光。

        而且,听说刘惠的妈妈掉进湖里淹死,最早发现并叫救护车来的是一个年轻女人。

        葛蕾告诉自己不能想太多。因为她想到,为了能冒用刘惠的身份,前往昌北农民小区的“刘惠”,是否已经开始构思杀害她母亲的计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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