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孤独的母亲(二)
“她女儿刘惠的不在场证明如何?”?葛蕾问。
“我们也确认过了。刘女士的死亡时刻是晚上六点左右，当时她女儿正在酒吧上班，有同事可以证明。当天是星期六，酒吧并没有休息。”
“不在场证明不是可以作假吗?”对于陆平安试探性的说法，葛蕾不由得和罗所长对看了一眼。两人都没有出声，但睑上都有笑容，陆平安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个现象。
“这可不是什么推理剧呀，平安。”罗所长说。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相反，但现实生活中，警方其实比一般人更重视不在场证明。不管再怎么怀疑某人，只要有确定的不在场证明，搜查人员就必须将其排除在嫌疑人名单之外，重新考虑真凶。但是一般人却意外地顽固，一旦觉得“这家伙有问题”，就会信口开河地认定“什么不在场证明，绝对是假的”。一个被冤枉地定罪的人，经过调查、审判被判定无罪之后，地方上的居民和亲戚依然视其为罪犯，始终给予冷漠的对待，大概就是基于这种心理吧。
从陆平安想到“该不会是小惠干的吧”那一瞬间起，他便陷入这种深渊，看不见周遭的一切。比起不太明确的不在场证明，陆平安心中早认为小惠因为欠债而烦恼的事实更重要，所以才会想得太多、自寻烦恼，最后甚至跑到电力小区的公寓去找她。他始终抱着怀疑，觉得很痛苦。
葛蕾说：“对于没有他杀可能的理由，我已经明白了。”
葛蕾本来就不认为真刘惠会杀了母亲，唯一的问题在假刘惠身上。
“看来你好像还有些保留嘛。”葛蕾的想法好像被罗所长看穿了。
“是的，我有自己的想法，请你别介意。”
“没关系，我也只是在说明自己的想法。”
“我听平安提起，罗所长好像认为刘大姐是自杀的?”
罗所长深深地点点头，“因为我问过她餐馆厨房的同事，和这一块认识刘大姐的人。
“听说刘大姐以前也曾经差点从那里跌下去。在她死前不久，真的是前不久，据说是一个月前的事。当时她屁股着地，跌落在栏杆边，离湖水就差一点距离。”
“有人看见吗?”
“有。当时刘大姐自己也很惊讶，所以叫了出来，正好有行人经过，听见叫声后跑了过来。”
罗所长抬起眼睛，看起来好像要窥探葛蕾的表情，他说：“听说当时刘大姐对扶她起来的行人这么问过：‘从这里跌进湖里会死吗？’”
一阵空调的寒风吹起，钻进紧闭的嘴巴，刺痛了牙齿。
“当时她喝得大醉，扶她的人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后来听与她共事的那些中年妇女们谈起，刘大姐的人生好像很不顺遂，常常说些‘活着没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之类的话。”
“觉得人生没有希望吗?”
“我想是不安吧。女儿欠了一身债，年纪快三十了还不想安定下来，在乱七八糟的酒吧上班，又不是什么正经工作。连她自己也不可能一直都很健康……”
“死亡的时候，刘大姐是——”
“五十九岁。还算年轻，但是身体各部分已经开始报销了，这一点我最清楚。”
大概是下意识的动作，罗所长将右手绕到背后，按着腰部。
“再这样继续老下去，会变得怎样呢?又没什么存款，万一不能工作了该怎么办……一想到这些就烦恼得不得了，于是一激动，自然想寻死了，我认为是这样。”
“可是没有留下遗书吧?”
没有留下遗书的自杀，其实比想象的要多。葛蕾也很清楚，只是姑且一提。
罗所长似乎不想让旁人听到，压低声音说：“所以我想，自杀或许也分好几种。并不是作好心理准备后喝农药或跳楼才叫自杀，也有这样想‘如果就这么死了该有多好’的自杀方式。”
罗所长说话的同时，举起杯子摇动，于是杯子里的水也跟着摇摇晃晃，看起来像是深入了一层刘大姐出事时的心理层面。
然后，他看着暗色的桌面说：“刘女士每一次喝酒后要去湖边散步，都有人说危险，劝她别去，但她还是坚持去。她心里是否认为，多走几次，翻越栏杆，总有一次会脚步不稳或是失去平衡，跌下湖去，死得一干二净，该有多好……”
“她有那么——”葛蕾一开口，寒气便灌进了喉咙，“她有那么孤独吗?”
“没错，我是这么认为。”
罗所长用平静的目光望着葛蕾。
“因为在死之前，刘女士不知在湖边走过多少次了。她喝醉酒到湖边散步这事，这里的人几乎都知道。但是这些人看着喝醉酒走出来的刘女士，却没有人肯送她回家。没有一个人会想到，这样让刘女士一个人走，多危险呀。”
罗所长的眉毛低垂着，只有嘴角保持笑的样子，脸上完全没有笑意。
“我其实没有资格说别人，因为我也是那种人之一。我曾在湖边见过刘女士好几次。”
葛蕾闭上眼，仿佛人工湖旁边有谁在那里似的——她感觉那位五十九岁的孤独母亲喝醉了酒，靠在栏杆上，身影正往湖里掉落，却再也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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