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同类相残(一)
“为什么你认为潘贝贝死了?”
王传文轻咳一下，发出笑声。
“这种事，我不知道。”
“有什么根据?”
笑容消失了。
“我不知道……我说不清楚。”
一如在电话中向他母亲说明的一样，葛蕾躲在伞下重复了来意。
王传文没有看她，而是注视着伞边滴落的雨水。
“跟我没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不是由你来判断。对我而言，再怎么无聊的小事，只要跟潘贝贝的生活扯得上边，都请你告诉我。”
王传文抬起尖尖的脸孔说：“为什么?潘贝贝抛弃了那个男人逃跑了，这不就好了?何必找她出来呢?”
“因为我很在意。”
“在意?”
“是的。潘贝贝为什么要抛弃石川离去，我很在意。我也很担心，是不是她面临着一个人无法处理的困境?”
“跟我没有关系。”王传文用力吐出这句话，将睑转向一边。
葛蕾叹了一口气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放弃。”
王传文抬起头看着葛蕾。
“很遗憾，我要回去了。原来潘贝贝对你而言，竟是那么令人不愉快的女人。”
葛蕾点个头正要离开时，像是有根绳子从后面拉住般，王传文叫住了她。
“你去过街角那家咖啡厅吗?”
葛蕾停下脚步：“没有，我还没去过。”
王传文有些犹豫，看起来有些迷惑。葛蕾知道，是因为刚才自己说的那句“原来潘贝贝竟是那么令人不愉快的女人”的关系。
这句话让王传文受不了。他们之间的爱情应该已经消失了，但至少还有着会对这句话产生反应的感情，他对潘贝贝还是抱有一定感情吧。
葛蕾觉得很对不起他，让他想起了不愉快的回忆，但现在不得不这么做。
王传文收起伞，用力甩去雨滴，一如想甩开心中的迷惑。他说：
“请在那家咖啡厅等我。”
“有人为潘贝贝的事来访，如果被传开，对你不太好?”
“的确不太好。”
四年前他们的离婚，是否是桩很大的丑闻呢?
“而且雯雯会很在意，她是我现在的老婆。”
说得也是。葛蕾暂时先跟他分手。身后传来了自动门开关的声音。
在等待王传文的时间里，葛蕾接到了徐芊芊的电话，急着要她帮忙找周律师，处理一桩学生借贷纠纷。徐芊芊简单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她亲戚20岁的女儿萌萌，去年9月份考入南昌某高校，上学没多久，她就交了一个男朋友。男友没有固定收入，萌萌每个月2000元的生活费根本不够两个人花销。后来男友出主意，让她用学生身份申请无抵押贷款，做点小生意赚钱。结果，生意没做成，还欠了几万元。为了还钱，萌萌只好向其他小额贷款公司借钱还账，还申请分期付款买手机，再贱卖给同学变现。但拆了东墙，根本不够补西墙。欠债越来越多。几家贷款公司都催着还钱，现在连人都给贷款公司控制了。
又是校园贷款纠纷。葛蕾叹了口气，把周律师电话给了徐芊芊。
咖啡厅里客人不多。葛蕾坐在进门处，斜对面的席位坐着三名中年女性，她们不时发出愉快的谈笑声。
过了一会儿，王传文过来了，他突然显得很没有精神，领带似乎也松开了。
他茫然地看着桌面，沉默不语。
葛蕾小声地说，“我并非要来挖掘你的丑闻，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我只能相信你说的。虽然赶你走也很容易，但我不想这样做。”
王传文动作粗鲁地从托盘里拿起茶杯，看了葛蕾一眼，继续说：
“我先说清楚，你们这些搞媒体的，如果要编些什么花边新闻，完全没必要在我们身上浪费时间。”
这是他最后的抵抗。葛蕾嘴角浮现微笑。
“这一点你不必担心。”
王传文能这样坐下来，拨出时间给葛蕾，就表示潘贝贝和他之间有些东西没有结算清楚。
葛蕾决定暂且不提潘贝贝有杀人的嫌疑，只说潘贝贝和被她假冒的刘惠都行踪不明。一旦提起杀人，葛蕾担心王传文会害怕得噤口不言。
王传文首先意识到，和石川订婚后，潘贝贝以刘惠的身份失踪的原因，就是刘惠个人负债累累的经历。
因为太过诧异，王传文半蹲了起来，大张的眼睛、鼻子和嘴巴几乎要超出他那端正的脸庞。
“怎么会有这种蠢事!”
“很蠢吗?”
“贝贝居然会假冒个人负债的女人，那不可能!”
“潘贝贝并不知道刘惠的过去呀。”
“不知道会借用她的身份吗?”
“那是有原因的。”突然间，葛蕾想到了一件事，她问，“你那么说，是因为潘贝贝一向很讨厌用信用卡与贷款?”
王传文面无表情地点头：“是的，当然是这样。她很不喜欢，绝对不让自己靠近那种东西。”
葛蕾想，这倒可以理解。潘贝贝自从假冒刘惠之后，到与石川结婚前夕，如果不是石川劝说，她连一张信用卡都没有。这个谜总算能解开了。
“因为不相信那种塑料卡片的人也有很多。”
一听葛蕾这么说，王传文又睁大眼睛：“才不是因为这个。”
“什么意思?”
“才不是那么简单的理由，她不是因为讨厌才没有办卡。”
就在刚才那群中年妇女的旁边，又坐进一群大概是公司聚会的老年男子，他们正热闹地叫唤服务小姐点餐。葛蕾将他们的吵嚷置若罔闻，看着王传文表情严肃的脸庞，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贝贝家以前曾经因为欠债几乎家破人亡。”王传文说，声调有些不太平稳，仿佛要说出这些话，必须用到平常不太使用、几乎没调过音的键盘一样。
“因为付不出房屋贷款，还不了高利贷，全家人连夜逃离故乡吉水。潘贝贝和我离婚也是因为这个。”
他在腿上握紧双拳。
“她和我结婚，迁户后，故乡的户籍自然也会登记这个变动。结果吉水的讨债公司追得实在太凶，居然调查户籍，找到潘贝贝的最新住址，跑到我们家来要债。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那期间借的钱加上利息，已经膨胀成巨大的金额。对方不断骚扰，逼迫还钱，用尽各种手段。最后我们为了保住身家，不得不选择离婚!”
你们两人竟是同类……
葛蕾所想的就是这么回事。刘惠和潘贝贝，你们两人是背负着同样困苦的人，背负着同样的枷锁，被同样的东西追赶着。
怎么回事?你们两人就相当于是同类相残。
葛蕾就像冷不防被甩了一巴掌，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举起手摸脸颊，原本干燥的手指被汗沾湿了，咖啡厅里有空调呀。是冷汗。
“原来……是这样?”好不容易说出这句话，葛蕾看着王传文的眼睛，他的瞳孔直直映出葛蕾错愕的表情。
“你不知道?”
“不知道，我这是头一次听到。”
但是这样就能理解了，潘贝贝为什么需要新的身份，为什么假冒别人身份的计划想得那么周到。
王传文说得没错。照理说无法轻易调阅的户口本、身份证等资料，讨债公司通过独特的手段能够得手。只要内容一变动，他们便立刻行动，对负债人紧紧追赶。多数负债人只好让学龄期的小孩借读上学，自己也不敢找正式工作，四处奔波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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