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势均力敌(二)
这是个严重的错误。律师一旦坐上证人席，还真不一定就是很好的证人。李立德是想说，罗兰私下查的那个案子并不重要，但葛蕾很快就让他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执法机关里的人是不是经常都会害怕自己曾经处理过的犯人来报复？这样的报复是不是经常发生？如果检察官和警察会被自己调查的嫌疑人伤害，甚至被杀，那整个执法系统还要怎么继续呢？在罗兰被杀之后，媒体是不是曾经猜测过，是她以前起诉过的某个犯人来报仇了？几个问题过后，李立德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败局，所有的问题，他都只回答了一个简单的“是”。
“所以，罗兰女士正在查的案子都是很重要的信息，对吗？我们应该要搞清楚她正在调查谁，在调查什么，对吗？”
“对。”
“李立德先生，虽然你明白这一点，但是，在罗兰女士的谋杀案调查开始之后，你还是亲自从她的抽屉里拿走了一份文件资料，对吗？”
“对。”
“那是一个非常敏感的案子，对吗？”
马自健靠在椅背上，看着葛蕾和李立德一问一答。之前，他对这两位的较量显得饶有兴趣，现在，却突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律师，这和本案有什么关系？”
葛蕾一时说不出话来。
“法官大人，我觉得这其中的关系非常明显。”
“我没觉得。”
“证人在之前直接询问的时候说过，王正先生没有对他说出和谋杀案有关的信息，我方有权询问李立德先生在这个问题上他自己的标准是怎样的。”
“你这是混淆。”法官说。
但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彭为民站了起来。
“法官大人，我们对对方律师的这个问题不反对。”
马自健朝彭为民看了一眼。唐汤立刻抓住彭为民的胳膊。王正猜，彭为民是希望他们继续讨论职业道德标准的问题，他觉得，这样会让陪审团更加觉得王正违背了职业道德。但这次，他完全没有摸清楚状况。王正看着彭为民坐下来和唐汤交头接耳的样子，就猜到，他并没有明白葛蕾问题的深意。
形势出现了新的转机，葛蕾很快又问：“那是一个非常敏感的案子，是不是？”
“是的。”
“它涉及了……”
马自健再一次不依不饶地打断了。
“我们并不需要知道检察院调查案件的内部细节，我提醒你，葛律师，很多详细的信息都是应该保密的。再说，这个案子你自己也说了，很敏感。”
“好的。法官大人，我并没打算泄露什么秘密。”
“好吧。”马自健说，他笑了，但脸上明显带着不信任的表情，他转过头看着桌上的水瓶，正好那也是陪审团坐的方向，“继续。”
“实际上，这个案子非常非常敏感。李立德先生，你在指派罗兰女士查这个案子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人，是不是？”
“是的。”
葛蕾迅速列举出李立德没有告诉过的人：梅梅、特别调查组主任，还有其他三四个人的名字。她列出的最后一个人是王正。李立德对每一个名字都点头承认。
“而你最后把档案交给王正先生，是因为他亲自跟你说，他发现罗兰女士的办公室里有一份文件不见了，是不是？”
“是的。”
葛蕾在法庭上绕着走了一圈，好让大家都有时间思考。李立德的光辉形象被打碎了，陪审团都在全神贯注地听着。
“罗兰女士是一个非常有野心的女人，是不是？”
“我觉得这要取决于你说的野心是什么意思。”
“她享受公众的关注，她希望在检察院往上爬，是不是？”
“是的。”
“是她想调查这个案子的吗？”
“应该是的。”
“那么，李立德先生，你把这个非常敏感的案子指派给了罗兰女士，当时你们在私下交往，她很想查这个案子，你就满足了她的要求，并且，这件事只有你们两个知道，是不是？”
李立德开始在座位上扭来扭去，他明白葛蕾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余地。他微微弓着腰，一副似乎是很想逃走的样子。
“我真的不记得我到底是什么时候把那个案子分给她的了。”
“那么，让我来提醒你。”葛蕾拿过来一个文件夹，给李立德看了文件夹封面上的日期，又提醒他之前说过的关于他和罗兰交往的时间段，“所以。”她作出结论，“你是在和罗兰女士私下交往的阶段，把这个非常敏感的案子分配给了她，是不是？”
葛蕾静静地站着，看着李立德。
李立德说：“是的。”
“你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是不是违背了检察院一般的工作程序？”
“我是检察长，我可以决定什么时候可以例外。”他明白了马自健话中的暗示。
“你为罗兰女士作出了这个例外的决定，是不是？”
“是的。”
“一般来说，这样的案子应该分配给检察院的反腐部门，是不是？”
“一般来说，会这样考虑。”
“但这一次，你作出了例外的决定。”
“是的。”
“所以，即便是在你和罗兰女士的私人关系结束后，这个案子还是会让你想起你们之间的秘密，是不是？”
“是的。”李立德说。他露出了一个很久未见的微笑，“但我并没有改变决定，让她停止查案。”
“是因为你怕觉得尴尬吗？”
“我倒没有这样想过。”
“当王正搜集有关罗兰女士所有案件的资料时，你就没有想起来，你曾经去过她的办公室，偷拿了一份文件放在你自己的抽屉里？”
“大概是忘记了。”
“你不是蓄意隐瞒吧，李立德先生？”
“不是。”
“当时检察院正在换届阶段，是不是？”
“是的。”
“形势非常激烈吗？”
“非常激烈。”
“后来，你在换届竞争中失败了，是不是？”
“是的。”
“这次竞争中你的对手就是彭为民先生，他曾经是你们检察院里的一位副检察官，在那里也有很多朋友，是不是？”
“是的。”
“李立德先生，你在这次激烈的竞争中，难道就不担心彭为民先生的某一位朋友会泄露风声，告诉彭为民，你把一个重要的案子给了和你上过床的助手吗？”
“也许当时曾经想过。谁知道呢？葛律师，当时的情况很混乱。”
“我再问你一遍。”葛蕾说，“关于你和你的下属有私密关系这件事，你是不是在努力隐瞒？”
“我当然不会随便说出这样的事。”
“当然不会，因为大家会觉得你们的这种行为违背了职业准则。”
“也许吧，但其实也不算是违背了职业准则，我们俩毕竟都是成年人了。”
“我明白。也就是说，虽然你们之间有着这样的关系，但你对自己在工作上的判断和决定都还是有信心的？”
“非常有信心。”
葛蕾慢慢朝李立德走去。她走到证人席前面，伸出手，撑着栏杆，和李立德只有几步之遥。
“那么，李立德先生，你来到法庭后，看到这个曾经忠心服务你十二年的人，现在，他命悬一线，你告诉我们，你对他也有一样的信心吗？”
李立德和葛蕾四目相对，王正看不清李立德脸上的表情。他终于转过脸，他现在看着彭为民的方向，有点胆怯的样子。王正不知道他是在寻求帮助，还是在表示歉意。
“我只是希望他当时能对我直言相告，就是这样。如果他一开始就告诉我他和罗兰的关系，那么，他的面子上会好过一些，我的面子上也会好过一些。”
指纹报告、纤维分析报告、王正家里的电话记录仍然都还是如山的铁证，但李立德的这个回答，却成了扭转局势的关键。唐汤和彭为民让李立德上庭作证，是因为他是众人的榜样，是一个严格遵守原则和标准的人。现在，一切却出乎他们的意料。葛蕾虽然没有明说，但已经成功向陪审团传达了她想要传达的信息，
“就算王正先生和死者有过亲密的关系，就算他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那不也就和李立德先生你的所作所为是一样的吗？”王正只是出于尴尬，才没有坦白一切，大家都能理解。王正没有说出他和罗兰的关系并不代表是他杀了她，前者只是隐瞒，后者才是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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