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黑暗悬空

葛蕾与于老师两人，拿着于焉的几张照片，调查了角落的每一家旅店，没人表示见过此人。他们查寻了所在旅店的住宿登记，没找到于焉入住过的任何记录。所有旅店都表示，入住时必须出示身份证，这一点是不含糊的，如果同时证明是学生，还会享受一定的优惠。所以，入住者总会主动出示学生证，没人认为学生的身份是需要隐瞒的，也没人在乎入住者是什么关系——是临时约炮，还是一夜情？是短期同居，还是长期过小日子？也有一个人单独登记的，比如，学生家长来看学生，为了图便宜，由学生领过来，用学生的身份证和学生证登记。再比如，有来集中赶作业的，学校晚上十二点准时断电，第二天如果必须交作业，就来角落开一晚上夜车。总之，大部分情况都是成双成对。

        于红打来电话，声音里满含惊喜，她说：“我回家后发现有人拿走过冰箱里的东西，家里的钥匙，除了我有，就是淘淘有。”

        于老师和老婆来到于红家，给魂不守舍的于红做伴，并一同等淘淘回来。后来，于红出了个主意，她和嫂子还是去宾馆，于老师一个人留在于红家。

        于红说：“晚上你不要开灯，假装家里没人，淘淘回来取东西，你就逮个正着。”

        于老师问：“把你儿子吓出毛病了谁负责？”

        于红说：“不让你负责，但你千万别把他吓着了。”

        次日晚上九点左右，有脚步声响过来，在门口静止了半分钟，接着就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有人进来，熟练地打开灯，在门口站立片刻，换上拖鞋，在屋内各个房间看了一遍，再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点上了烟。

        于老师弓身躲在客厅外面的阳台上，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担心吓着淘淘倒显得次要了，重要的是，他觉得此刻的那人，是不该被干扰的。

        吸完一根烟，那人去了厕所，直接传来马桶抽水的声音。

        那人很快就离开厕所，快步去了厨房。

        于老师听见他打开冰箱，立即就找见了可吃的东西，他站在那儿直接吃着什么。冰箱里有一堆好吃的，是于红特意买来放进去的。

        他又走了，摁灭了灯。

        他拉上门，出去了。

        于老师立即跟出来，他想起了妹妹于红的可怜样子，他不能放走淘淘。但是，他听见淘淘的脚步声消失在电梯里了。淘淘并没有离开这座高层的公寓楼。他拉开门追出去，看见电梯一直在上行，直接升到了最顶层，三十二楼。

        于老师回到屋里，再来到花园的草坪上，仰头一看，最高几层一概黑乎乎的，整个楼里最多有七八户人家亮着灯，据说这个高档小区入住率不足五成，现在看来还要更低。楼内有足够多的空间供淘淘躲藏，何况他还是开锁专家。

        他等淘淘差不多吃完东西才走进电梯，直奔三十二层。三十二层和一层一样，共有四个门，他喊：“淘淘，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一家的门开了，门内站着胡子拉碴的淘淘。

        淘淘闷声问：“舅舅，怎么是你？”

        他不说话，推开他，走进去，关上门。

        他问：“屋里没灯吗？”

        淘淘说：“没有，没电。”

        淘淘打着火机，眼前空荡荡的，荒凉的气味扑面而来，仔细看时，这套房子面积不小，还没有装修，看不到一样家具，四四方方的墙面和地面像刀子一样锋利，令人生出莫名的恐惧感。

        他问：“你一直在这儿吗？”淘淘低下头不说话。他说：“你妈快急疯了！”淘淘还是不作声。他问：“你是怎么睡觉的？”淘淘带他走进一间屋子，指指铺在地上的一张破被子，靠墙的一端摆着几块砖头。火机烫着了淘淘的手，他嘴里发出嘘嘘的声音，火机掉在地上，屋内一时陷入浓黑。整个房间里的黑暗，悬在半空中的黑暗，强劲地把他们包裹起来。

        他在想，在他没来之前这黑暗属于淘淘一个人，他侵犯了本该属于他一个人的东西。他有些惭愧，动情地把淘淘的大影子一把搂进怀里，却被他猛地推开了，动作很粗暴。他这才明白过来，淘淘一定反感亲热，尤其是来自男人的亲热。

        他说：“咱们下楼回家吧。”

        淘淘没拒绝，默默跟着他回了家。

        我打算天亮后再告诉于红淘淘回来了，他想和淘淘好好谈谈。但是，一开始淘淘拒不说话，他问：要躲为什么不躲远一点呢？为什么不随身带上手机？连续几天都在这儿吗？没去过网吧或别的地方？这些问题淘淘一律不回答，要么不抬头要么抬起头用不咸不淡的眼神轻轻看看他。后来，他提到了于焉。关于于焉，淘淘倒是有话要说，他用少有的自信语气说：“这个世界上，姐姐唯一愿意说真话的人是我。”

        他问：“姐姐的事你知道？”

        淘淘说：“知道，早知道。”

        他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淘淘说：“网上有啊，当天就有。”

        他问：“你很伤心是不是？”

        淘淘看了他一眼，突然捧着脸抽泣起来，肩膀一耸一耸。

        他问：“你躲起来和姐姐有关吗？”

        淘淘大声说：“无关。”

        他问：“有别的原因？”

        淘淘又不吱声了，眼神重新变得不咸不淡。

        他说：“我是你舅舅，我很愿意听你说话，你要相信我。”

        淘淘抬头打量着他，皱了皱眉毛。

        他问：“你既然要躲起来，为什么不躲远一点呢？”

        淘淘回答了，却像在敷衍他：“我想从三十二楼跳下来，跳到我家院子里。”

        他问：“那，为什么又没跳？”

        淘淘说：“不想把院子搞脏了，我妈那个人不是爱干净嘛。”

        他笑了，问：“就因为这个原因？”

        淘淘用成人化的诚实口气说：“可能还是缺少勇气。”

        他去拍淘淘的肩膀，淘淘急忙躲开。

        他问：“淘淘，你最想让我帮忙转告你妈的话是什么？”

        淘淘马上说：“我不想上学了。”

        他问：“不上学，那去做什么？”

        淘淘说：“想去当兵。”

        他问：“为什么想去当兵？”

        淘淘的语气里含着自嘲：“如果不当兵，我能干好的事情就只有开锁了。”

        他说：“我还是不懂。”

        淘淘说：“我想去当特种兵，专门开锁撬门的那种。”

        他问：“有专门开锁撬门的特种兵吗？”

        淘淘肯定地说：“应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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