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牢窑
趁早上放风的时候，龙守旺把基地的环境观察了一下。这里三面环山，一面是一条深沟。山是土山，高有数丈，上下劈得立陡。山根处被掏出一个个窑洞。往上看不见顶，只见一只只雄壮的狼狗卧在崖头，偶尔居高临下地向下面的坝子里瞥一眼。稍有动静，那些狗就狂吠起来。狗都被铁链子拴着，铁链子很长，狗的活动半径很大，狗与狗之间几乎可以交叉。这样一来，每只狼狗都是一个火力点，狗的叫声、爪子和牙齿都作为组合性的火力，构成了对坝顶的严密封锁。在崖头的一个拐角处，龙守旺看见了一棵长得疙里疙瘩的矮枣树，春风不知刮过多少遍了，枣树还没有发芽。他不知道这棵枣树还会不会发芽，是不是已经死了。
四周遍布铁丝网，每个网扣上都铰有铁蒺藜。铁蒺藜上挂着废弃的各色塑料袋子。透过铁丝网往下看，下面就是深沟。沟底相当宽阔，看去雾蒙蒙的。有骑摩托车的人从沟底走过，车和人都显得很小。沟壁是土质的，由于雨水的冲刷，土块子剥剥落落，像是一碰就会掉下一块。有的地方长着一些类似土笋的东西，它们像是与土壁脱离了，但根部还连在一起。如果再有一场雨，有的土笋就会倒下去。整个土坝子封闭得这么严密，这个基地是一座牢窑看来是无疑了。
井架是三根倾斜的木柱相搭，下面吊着一个滑轮。一条油腻腻的钢丝绳从滑轮的铁槽里穿过，一头连着小绞车，一头系着一只大号的铁桶。囚犯下窑，就是站在铁桶里。往窑上提煤，也是用这只铁桶。黑色的囚犯放下去，同样黑色的煤提上来，不必改变颜色和容器，人和煤很快就实现了交换。
因要把铁桶对准窑口，人站进铁桶里后，绞车还须把铁桶往上提一下。人和铁桶上升的一刹那，龙守旺想到了在书上看到的西方世界处死人犯的一种刑罚，绞刑。轮到他上“绞刑”时，他很害怕。一旁手握短把儿钢丝鞭的监工怒视着他，抖动着钢丝鞭，扎好了抽人的架势。
龙守旺知道，这种钢丝鞭是用废旧钢丝绳截断做成的，杀伤力非常强，恐怕不亚于一把战刀。如果用钢丝鞭对一棵桐树条子抽去，桐树条子会被拦腰斩为两截。钢丝鞭要是抽在人腿上呢？人的腿也会筋断骨头折。
龙守旺害怕了，脸上黄蜡蜡的。他绕过监工，小跑着到了窑口，跨进大铁桶里。铁桶里已经有了一个人，是213号。铁桶被吊得悬空时，213号吓得蹲下身子，一只手死死地抓着桶沿。龙守旺对他说，手不能抓在那里，桶沿碰了窑壁，会把手指碰断。213号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这个煤窑是竖井开采，井筒子是用扣成方框的木头砌成的。龙守旺拧亮矿灯，照着井壁。灯光像一支笔，快速向井下画去。木头缝里有漉漉的渗水，木头都变成了湿滑的亮亮的黑色，他的“笔”不能在井壁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想仰起脸看一看，井口上面的天空是怎样消失的，但他已抬不起头来。铁桶越往下沉，井筒里的淋水越大，水块子叭叭地砸在他的柳条帽上，把他压制住了。别看水是软的，有了一定的落差和落速，水也会变得很有硬度，要是直接砸在人脸上，会把人的脸皮砸肿的。
不知铁桶在井筒里下沉了多长时间，龙守旺觉得下面一震，一硬，同时有人喝了一声：“滚下来！”他知道这是到底了。
213号还蜷缩在铁桶里，身子簌簌地抖成一团。龙守旺拉了他一把，说：“出来吧，到了。”在龙守旺拉他的胳膊时，213号也抓住了龙守旺的胳膊，再也舍不得松开。213号的抓法像落水的人抓住救生的人一样，抓得紧张，用力，把龙守旺的胳膊都抓疼了。
龙守旺见213号的矿灯还黑着，问他：“你知道矿灯从哪儿打开吗？”
213号摇摇头，目光惊恐。
龙守旺把他的矿灯拿过来，摸着灯头一侧的钮子说：“这是开关，一拧就开了。”他把钮子一拧，灯光果然呼地放射出来。
监工随后下来了，派给龙守旺和213号的活儿是运煤。运煤的工具，是一个铁架子，下面装着四个胶皮轱辘，上面放着一只荆条编的、用来盛煤的长方形筐头子。铁架子前面拴着一挂类似牲口拉车用的绳套，人把绳套斜着套在肩膀上，拉动拖车，从掌子面往窑底运煤。
龙守旺拉着一辆拖车往掌子面走，见巷道又窄又低，上面和两边的石头龇牙咧嘴，支护很少。底板又是水又是煤泥，一踩一呱唧，空拖车拉起来就很沉。这个煤窑肯定是独眼儿，没有任何通风的地方。龙守旺觉出来了，窑下的空气是死滞的，腐朽的，且闷热难耐，还没开始拉煤，他身上就出了一身黏汗。
拉了两趟重车，他身上出的汗就把里边的衣服溻透了，裤裆里湿得跟尿了裤子一样。他脱下毛衣和外套，还是出汗，头上的汗一直流到眼里和嘴里。他觉得心口发堵，两腿发软，全身都在微微颤抖，有些支持不住了。他右手捂着胸，像宣誓似的在心里对自己说：“你一定要坚持，一定要有耐心，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里！”他看过关于在困境中生存的书，知道人要在困境中存活，首要的条件就是耐心和毅力。好多人在困境中颓废甚至死亡，就是因为缺少耐心和毅力。缺乏耐心和毅力是人类的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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