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7章 罪恶恐惧
小石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也许不只是自己会有这种感觉，也许姐姐也是这样想的吧。当然，说出真相时激动的姐姐并不是在演戏，在一段时期内，她真的很爱陆友，全身心地爱着他。不过，就算是为了保护自己——用她自己的手——把那个陆友、真的有血有肉的一个人杀了，也许这也是一种刻骨铭心吧。
不会感受不到吧？?至少没有认为这种事情像记者所希望的那么重吧？?这是因为姐姐的人格有缺陷，而不是因为对人的生死无动于衷。
小石想，姐姐会不会也认为陆友是个平面的人呢？?在爱着他的时候，在用自己的手杀死他的那一瞬间，也许会涌现出强烈的感情。可是，平面的人只要一按开关就会消失的。而且姐姐的手里还攥着一个实实在在的立体的有生命的东西——婴儿毛毛。现在，她的心是向着毛毛的。
如果能这样结束，他希望就这样结束了。
可是．如果陆友的亲生父母或真正的家人报出姓名的话，如果他的母亲坐在也许还在刑警大队或法医教室里冷冻保存的他的遗体旁痛哭的话，小石他们所在的这个安静的世界将被砸个稀巴烂。
陆友不是动画，他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他也是母亲生出来的。他也有母亲——一旦这些事公开的话，在这一瞬间，姐姐就成了真正的杀人犯，小石就是袒护姐姐的同伙。
小石发现，人之所以能作为人存在着就是因为“过去”。
“过去”并不是经历或生活阅历等表面的东西，它是血液的流动。你是在哪里出生的？是谁把你养大的？?你和谁一起长大的？?这就是过去，这样人就由平面转变成立体的。于是首先要有“存在”。如果有人放弃了它，那么这个人就几乎和影子一样，在放弃实体的同时，自己也和它一起消失了。
陆友家人的出现也就是他实体的出现。姐姐能忍受得了吗？?至少小石忍受不了，如果看到那家伙的妈妈在哭的话，自己可能会更加恐惧。
虽然是和杀人案有关，可为什么要害怕这样的事情呢？?如果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他大概也无法理解。可是，小石的噩梦里出现的都是来调查的表情严肃的刑警，或是取代了陆友那灰灰的死人脸的拿着他遗骨的悲伤的母亲。
不过，陆友的身份还是没有调查清楚。小石的噩梦也还只是个梦。据说，刑警大队还不断地收到查询的信息，可就是没有符合条件的人。
也许真的有这种事情？?陆友真的是凭空捏造出来的一个人物吗……
“有很多下落不明的孩子，我对这个感到非常吃惊。”姐姐抱着毛毛，断断续续地说。
小石轻轻地应答，他的身份还没有调查清楚。
“好像只是许多查询的信息。”姐姐一边对毛毛微笑着，一边说，“啊，这些都是离家出走的人吧，我绝不会让毛毛离家出走的，我要把他养大，一定不让他离开家。”
姐姐，你不害怕吗？?这句话刚到嘴边，小石又把它咽了回去。因为要等信号灯，他们都站在那里，姐姐用自己的鼻子去逗毛毛那小小的鼻子。从她的表情看，丝毫没有感觉到恐惧和罪恶。
“案件进展怎么样啦？?”
她冷不丁问了一句。这时，绿灯亮了，姐姐走了过去。
“应该怎么办呢？?小石，你没有找人商量吗？?”
小石有点反感了。看到姐姐把重担转移到自己肩膀上来，她抱着毛毛像个真正的母亲似地笑眯眯的样子，在这刹那间，小石觉得她很可怕。
“你就没有想过要去警察局投案自首吗？?”
姐姐突然停下了脚步，小石撑着的太阳伞刮住了她的头发。姐姐一动不动地盯着小石。
“你为什么要说这种威胁我的话？?”她扔出这句话来。
“我没想威胁你。”
小石有点语无伦次了，他觉得自己太无聊了。虽然以前他和姐姐不知吵过多少次架了，可像这样被她压制住，却是第一次。
“小石，你不是说过要帮助我和毛毛的吗？?你是不是说话不算数了？?”
“我……”
“我们不要在这种地方站着说话了，毛毛够可怜的了，还是赶快走吧。”
她又快步地往前走去。小石赶紧追上去，从后面撑起了太阳伞。
拐弯的时候，他们碰见了附近烟酒店的一位阿姨。这位阿姨打量着他们，姐姐满脸带笑地和她打着招呼。她的脚步也放慢了，两个人又并排走了，可当看不到那位阿姨的时候，她突然尖声说道：“那位阿姨看上去很热情，但我却不敢大意，?她到处宣扬我的事情，说我是个生了私生子没有办法的女孩，妈妈非常生气。”
用纱布手绢为毛毛擦去嘴角的口水，她的脸上又绽开了笑容。
“只要有毛毛，我就会觉得很幸福，我不会害怕任何事情。”
即使陆友不在了？?小石在心里问。即使他死了——被杀死了？
那次之后没过几天的一个晚上，小石正坐在自己房间的桌子前，姐姐在门外叫他。当小石从门缝里看到姐姐的时候，他知道，他一直在等待这个难得的机会，可以和姐姐两个人说说话。
他想听听姐姐会说些什么。
姐姐坐在小石的床上，她小心地把身上穿的纯棉睡衣褶子理平了，然后抬起头问。
“你还记得中学时的李立老师吗？?”
小石没有印象：“他是你的班主任吗？?”
“是的，不过，他也负责升学指导什么的，班主任，是不是很了不起的老师啊？?他是语文老师。”
“我上学的时候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那他是调到别的学校了。”
不知道姐姐到底想说什么，小石微微一笑。
“当他听说我不想考高中、讨厌学习的时候，李立老师非常生气。他说，这样的话，将来你会成为一个没有用的人。我的态度也很傲慢，生气地回敬他说，不学习就不能成为出色的人这句话就不对，不上高中，我也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人。”
姐姐又理了理衣服褶子。大概这样做是为了低着头吧。
“可是我，正像老师说的那样，成了一个没有用的人。”
小石还在坚持着，仍然没有说话。
“很奇怪，一想到警察我就害怕，我不想离开毛毛，也不想被抓。
“可是，最关键的是，如果我被抓了，我杀人的这件事马上就会传开，李立老师就会想，还是被我说中了，那个人成了一个没有用的人。我很讨厌这样，可后悔已经没有用了。我的脑海里经常浮现出李立老师那得意洋洋的样子。”
姐姐的手动了动，像是要挠挠头。
“只有这一点我无法忍受！?要说为什么，因为我非常讨厌那位老师。”
小石非常理解她的这种心情，于是，他说：“就算是大学毕业的学生中，也有不出色的人。”
姐姐使劲地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你那么聪明会明白吗？?就是因为你明白所以才错了。”
她终于抬起头，正视着小石。
“我，该怎么办呢？?就这样什么都不说地躲着也不是办法啊？?我……我，毕竟杀了人。”
因为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底气不足，而且声音也很小，小石突然感到胸口很闷，一下子也说不出话来。虽然只是一瞬间，可他还是从心底讨厌姐姐。
“我如果被抓了，会被判多重的罪？?大概会被关进监狱吧，大概要等到毛毛——毛毛会叫妈妈时才能回来吧？?”
小石清醒了，他看着两眼泪汪汪的姐姐，突然用冷漠的口气说：“那家伙的身份不是还没有调查清楚吗？?”
姐姐点了点头。
“我想啊，他虽然告诉姐姐说自己叫陆友，这会不会也不是他的真名呢？?”
“不会的，这就是他的真名，是他父母起的名字。”
“你认为他就对你一个人说真话吗？?”
“不是的，你的心眼太坏了。”她的目光很严厉，像是在责怪他，不过马上她又笑了，“他有户口本的，所以我知道这是他的真名字。”
小石睁开了眼睛：“姐姐？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他来自何处？?”
“大概是我们交往了半年左右吧，他把他家里的情况告诉了我——那是一个非常不好的家庭，他一直为自己的父亲而生气。他父亲是个酒鬼，虽然他已经有五六年没有回家了，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可他说，父亲可能早就死了吧。他似乎希望自己的父亲早点死。”
“于是，为了让你相信这一点，他就去拿户口本的？?”
“是的。因为他不想只是为了看看情况就回家一趟，所以就对我说，把户口本拿来不就明白了吗？?”
姐姐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说，我只是开个玩笑，那么做不是太滑稽了吗？?可是，他真的要去拿户口本，樟树，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要说樟树的话，乘坐汽车或火车，大概有一小时的距离。他就出生在这么近的一个地方吗？?小石感到有点意外。
“那他去了樟树？?”
“是的，他是开车去的，路上很堵……于是，他大发牢骚。不过，他非常讨厌坐火车，不管是公共汽车也好，或者是其他交通工具，只要是和大家一起乘坐的，他都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和大家一起乘坐的交通工具。小石感到了一丝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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