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 自由逃亡人

从刚才到现在，姐姐一直把陆友称作“他”，好像是害怕一不小心说出他的名字，就会被死人听到似的。

        “户口本，取回来了吗？?”

        “当然取回来了。”

        看了户口本，她才知道陆友的父母都还健在。

        “而且他还有一个弟弟，和他要差几岁，大概比他小十岁吧。于是，我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你不担心你的小弟弟怎么样了吗？?哥哥不在，他可能会很寂寞的。他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他觉得我非常愚蠢。虽然弟弟和我入了同一个户籍，可他和我不是同胞兄弟。

        “我母亲的生活作风很乱，经常和各种男人鬼混，后来生下了他，虽然现在的户口本上只有我和弟弟两个人，可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几个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而我，也因为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母亲和父亲的孩子，所以也经常挨父亲的打。不过，挨打的时候，母亲从来都不会护着我。”

        所以就离家出走了，再也不想回去了。

        “那……什么时候离家出走的？?”

        “中学毕业后马上就走了，大概十五岁吧。”

        比现在的小石还要年轻。如果他对姐姐所讲的家庭情况全都是真的话，那么和现在的小石比起来，他的十五年一直是在混乱、愤怒和痛苦中度过的。

        “他母亲是干什么的？?”

        姐姐耸了耸肩。

        “我也问过他，他只说是一个风尘女，就没有再讲更详细的情况了。每次说起他的母亲，他的脸都会扭曲着，声音尖尖的，眼睛凶巴巴的，非常可怕。”

        说到这里，姐姐停了一下，然后站了起来：“毛毛在哭。”

        仔细听听，小石还是没有听到。过了一会儿，他们母子的房间里传来姐姐和毛毛说话的声音，他知道毛毛是哭了。

        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姐姐能听到别人都没有听见的毛毛的哭闹声。这种敏感和目标的准确性就连眼镜蛇雷达都比不上她。

        对这一点小石非常佩服，可母亲却撇撇嘴自豪地说“那是母亲的天性”。虽然认为她们非常了不起，可同时，对这种自豪，他也有想不通的地方。特别是母亲，她甚至在为一直没有孩子而苦恼并感到寂寞的婶婶面前，炫耀世界上最伟大的人就是生了孩子的女人，当看到她的这个样子的时候，小石都觉得有纸屑堵住了喉咙。

        如果母亲听说陆友的母亲——如果他说的话能让人相信的话——作风淫荡，不知道是和谁生下了孩子，当这个孩子被父亲殴打的时候都置之不理的话，她会说什么呢？?小石首先想到的就是——这样的女人没有做母亲的资格。

        一定是这样的。可是，如果这样的女人怀孕生下孩子的话，那她也毫无例外地会成为母亲。任何人、什么样的人，不管是妇产科医生、福利院员工、卫生局工作人员也好，还是神仙、菩萨也好，在某个女人成为母亲之际，是不能进行资格审查的。

        能做这件事的只有生下来的孩子，只有孩子，才有这种机会和权利。陆友说得虽然很啰嗦，可如果能认真理解他的话，那他在完成义务教育后就行使了自己的这种权利。可他就会因此而感到幸福吗？?离家出走后的第六年，他成了一名被害人。虽然对他置之不理的母亲、虐待他的父亲也许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小石还是不理解。丢下这种无奈的父母之后，陆友自由了，可他的人生也没有走向一条正确的道路。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姐姐一点声音也没有，她又回来了。她小心翼翼地把门开了一半，然后笑了笑。

        “不要紧了，他又睡了。孩子也会迷迷糊糊地睡醒过来，可能是做梦了吧。”

        完全是母亲的样子，很高兴。

        “姐姐，你什么时候知道他的经历的，什么时候知道他和完全陌生的人一起生活的？?”

        姐姐又坐在了床上，但马上又站了起来。

        “啊，什么时候呢？?”

        她好像还在关心着刚刚离开的毛毛。

        “毛毛不要紧吧？?我想和你好好谈谈，我想和姐姐商量件事。”

        小石知道，就是因为刚刚去看了一下毛毛睡觉的样子，姐姐又回到了以前的想法。在她来这个房间的时候，她满脑子都在想，我不能再这样了，我不能再这样什么也不说装作不知道了。可是一看到孩子以后，另一种感情又占了上风——我不想和孩子分开，如果孩子成了杀人犯的儿子那就太可怜了。姐姐一直在这两种感情中摇摆不定。

        “商量？?什么事？?”姐姐赌气地坐了下来，“让我去警察局自首，是不是？?”

        “是的，现在就去吧，在你想法没有改变的时候，我陪你一起去，你去换衣服吧。”

        姐姐盯着小石，小石也毫不示弱地盯着她。

        “姐姐太自私了。”他平静地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他是那样一种男人，你知道了还要生下孩子。正因为他是这种男人，我们家里人劝你最好和他分手，可你不听，一直还追着他。最后事情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可因为姐姐做的事情，让一个无辜的人到处逃亡。你太自私了。”

        姐姐激动地打断了他的话：“不是这样的！?他说过要保护我的！?我不是告诉你了！?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还要说那么难听的话？?”

        她快要哭了。

        “辛平文说要保护我和毛毛的，他对我说，不管怎么样，我一定是要被怀疑上的，姑娘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它忘了吧！?孩子需要妈妈……反正已经出事了，我也无家可归了，所以也就无所谓了。”

        小石一动不动地盯着姐姐。姐姐低下了头，可他还是盯着她，盯着她的眼隋。

        “你知道了吧？?你听到了吧？?你明白了吧？”

        姐姐胡乱地用手搓了搓脸。

        “可是，这样真的就可以了吗？?因为你不能装成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你忘不掉，你不是跟我说了吗？?你刚才不是还在犹豫吗？?让那位逃亡人保护你就可以了吗？?”

        “辛平文说，孩子太可怜了，千万不要去自首。”姐姐说，“我们已经说好了，孩子是没有罪的，所以母亲不能离开他。”

        “他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小石说，“可我认为这是错误的。姐姐，让别人袒护自己，是不是反而更加痛苦？?”

        姐姐猛地抬起头：“辛平文说，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孩子。所以我很痛苦，因为我也是为了毛毛……”

        就这样绕来绕去。姐姐心里的矛盾就在两个人之间摇来晃去。小石决定换一个完全不同的话题：“姐姐，你觉得陆友有哪些优点？?”

        “现在说这个干什么？?”

        “知道他的经历后，你是不是很同情他？?”

        “不是的。”姐姐用力地摇摇头，“在怀上毛毛之前，我还不知道他有那样一个童年，而且现在是和陌生人生活在一起。怀孕之后，我对他说，我想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和他一起把孩子培养成人。然后，他才说，我没有资格当父亲，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成家。直到这时，他才第一次告诉我许多事情。”

        从姐姐开始恋爱时起，小石也忘记了已经习惯了的“姐姐操纵法”了。

        “离家出走之后，他是不是马上就和那个——大陆和彩兰一起生活了？?”

        “嗯……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四年时间，从陆友十七岁时开始。

        “他说，这当然不会像一家人一样生活，那只是他住宿的地方。陆友就是这样打算的，每个月支付固定的费用，他们只是吃饭、打扫卫生和洗衣服的关系。陆友他们只是为了让别人以为这是一个关系和睦的家庭，其实根本就不是那回事。“

        “为什么……要住这样的公寓呢？?十七岁，应该可以独立生活了。”

        “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提供住宿的工作越来越少，像超市或勤工俭学的地方一般都没有住处。那时，他被提供住处的网吧老板解雇，正在为找不到住处而发愁，于是，大陆就劝他和他们一起住。当时，大陆也在网吧里工作。”

        大陆说，在找到新工作上班并为自己租房攒够钱之前，他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当时，他和彩兰已经同居，住在一座租来的破旧房子里。

        “他说，我去看了一下，房子虽然又破又旧，不过倒是挺大的。”

        “从那之后，他就有缘认识和一些纠纷有关的房产中介商了。”小石不由得小声说道。这为后来痛快地接受装作一名占房人打下了基础。

        “那个时候，那位老奶奶已经和他们一起生活了吗？?”

        姐姐点点头：“是的。他说这位老奶奶总是笑眯眯的，但几乎不能进行交流。据大陆讲，这是他两年前做卡车司机时，在路边捡来的。当时她呆呆地坐在静安车站的停车场里，似乎遇到了麻烦，于是大陆就和她打招呼，她哭着说自己想回家，可又像个孩子似地不想让大陆把她带到警察局去。大陆真是个好人呐……如果换成你和我，在这种情况下，会不会安慰老奶奶然后把她带到警察局去？?因为这是让人感觉不舒服的事情，所以我们不会接受的。可大陆却不是这样。他觉得老人非常可怜，而且也不知道警察会怎么处理，所以他就把老人弄到卡车上，带回南昌自己的家。而且，那时已经和他住在一起的彩兰也没有任何怨言地照顾着老人。听说他们把老人当成自己的母亲一样照顾。陆友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才发现这位叫做奶奶的老人可能是因为受了伤记忆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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