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6章 生命的最后一次历练
夜间十点，电影散场。南昌冬天冷，入夜早，这个时间一过，排挡夜宵的地方都不好找，夜色里就只剩下罪恶和警察了。
人们还意犹未尽，时不时有对这电影的只言片语传过来。雷洪和葛蕾像两个标点符号夹杂在人群中，她走在前面，向右一拐，进了安全通道的楼梯。
他们隔着一层楼梯以相同的速度往下走。她的高跟皮靴在他下面敲打楼梯。到了一楼，雷洪转向进了洗手间，面墙小便。一则小广告挂在上面，下半部分是心理测验，“当你赚到第一个一千万，你会…”四个选项依次是，阿尔卑斯山滑雪，买艘游艇出海，买栋豪宅，投资下一笔生意。雷洪没耐心细想，直接看下面的分析，选择哪一项说明你是什么样的人，你的人生可能会如何如何。钱有用吗？他一直腰缠万贯，他的人生不也是一团糟？
尿完了，感应器一遍遍地冲水。雷洪等了几秒钟，他感到悲哀，现在他的生命已经走入了绝境，他向前倾，脑袋倚在测试题上欲哭无泪。
外面真冷，雷洪还穿着那个记者的衣服。记者既然要把他弄出去，干吗不穿两件像样的衣服来？他站在旋转门看葛蕾开车走，注意有没有可疑的细节，有没有后车尾随。反追踪他就这一招，比普通逃亡慢一拍。
门前一切平稳，而且散场的人们迅速就没了。一辆空车开过来，问他走不走。雷洪摆摆手，空车开走后，万达广场就雷洪一个人了。不到一分钟万达影院的霓虹刷的一下熄了，铁门自动闭合，万籁俱寂，越发冷清。
四目无人，打车都费劲，冻死活该。雷洪发了会儿呆，他不该怕这个，他这辈子就是逃避太多苦，才造成今天这么狼狈。作为男人，哪怕今晚就挂掉，也不该惧怕生命的最后一次历练。
雷洪估计葛侦探肯定不会来了，快十一点没见人影。即使接受了他的委托，作为名声响外的侦探，葛蕾怕是也对他的经历烦恼了，不想管了。雷洪有点心慌，除了葛蕾，他现在根本没有可以依靠和信任的人。
一辆黑车朝这边开过来，五十米左右能看出是黑色宝马。警务用车没这么好的，这么晚出现莫非是针对他？转向灯、大灯和雾灯全都打亮，照得他无处藏身。雷洪找好位置，干脆站着不动。车在面前停下来，车窗摇下，开车的是葛蕾。
“逃亡本能？”葛蕾坐在里面问。
“什么？”
“你刚才在左侧路边，看没地跑了，就到右边等着。这样真要抓你，中间隔个副驾位，可能来不及马上按住你。”
“我没想那么多。”
“所以我问你是不是本能？”
“葛大侦探，你就别打趣我了。”雷洪弯腰上车，找出烟，点支抽上。他站那儿一个多小时不是白耗的，葛蕾也许早做好了合适的安排。雷洪问她饿了没有，找地方喝二两酒，暖暖胃。
其实没法喝酒，这不是放松的时机。他只是想找个亮堂的地方，有点儿热乎菜，比漆黑的电影院或是把车停在荒郊野外好点儿的谈话场所。
经开区路口有个菜馆，二十四小时营业。老板有意思，白天生意好时见不着人，晚上睡醒了能在店里坐一宿，熟客来了就唠上两句，有时候还请客人喝他泡的蛇酒。他命也不好，钱赚了不少，儿子却在赣江被一帮半大小子按着脑袋淹死了。儿子他妈马上就疯了，在精神病院养了几年不见好转。那六个肇事者判了十年到二十年不等，他从不掩藏将来的打算，把钱赚足，等那帮小子出来，雇人要他们的命。
雷洪以前经常到这来消费。老板性子野，这对他胃口，他觉着他俩处得不错，雷洪觉着这是他在南昌唯一留恋的地方。
老板见着他们忙把他们往店里迎。老板问雷洪，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来。雷洪说瞎忙。老板哈哈大笑，那声音真有感染力。接着他的笑声跟急刹车似的戛然而止，低声说：“我看今天的报纸了。”
老板瞅瞅葛蕾，意思是当讲不当讲。葛蕾抬头看看他们俩，问老板洗手间在哪儿，转身回避。
老板吆喝伙计上菜，递给雷洪一支他自己卷的烟，说：“挺好，现在你就是我的偶像。等过个十年八年，那帮小子放出来，我只要想想你，就不会再犹豫了。”
可能是虚荣心作祟，雷洪没承认他是被冤枉的，相反他接受了老板的敬意。他劝老板搞死带头的就行了，剩下的都蹲了那么久，也扯平了。
“反正我总得一死，我想好了，弄完他们，我去医院带走我老婆，吃顿海鲜，一起抹脖子。”
雷洪掰筷子，一支被他断成十几截，再把它们分成几摞。他赌老板到时会软弱，下不了手。人都是这样，懦弱与勇气交替抢夺你的意志。雷洪猛吸一口老板的卷烟，这才是男人的烟，他吐着烟对老板说：“杀人的感觉不好，我后悔了。不是因为我现在东躲西藏而后悔，而是把一个人从这美好世界抹掉的过程，让我觉着自己太邪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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