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蜀葵
前夜里染了寒,辛珂睡得沉,隔天便起得格外迟。
日已三竿,桃袂见人醒来,适时领着一两个丫鬟端着盥洗用的物什进了屋子,自从上次见过成排的阵仗,辛珂便吩咐撤走了大半的人手,如今留在屋里伺候的,除了贴身服侍的桃袂,便只剩了惊鹊与月裳两个小姑娘。
“郡主可还有不适?”桃袂拧了沾着热水的巾帕,递给妆台前坐着的辛珂。
辛珂接过帕子,柔柔展出一个微笑,回道:“已经好多了。”
她朝旁看去,另两个小丫鬟有条不紊地拾掇着屋内,其中一人辛珂是认识的,便是之前无意摔了她钗子的惊鹊,此刻正为她整理着今日要着的衣物,见辛珂向她看来,躲闪着目光并不敢对视。
辛珂心下暗叹,看来这原身的威慑力,一时半刻还是消弭不了。
月裳是个温婉的性子,款款上前一步,道:“奴婢来为郡主绾发。”
辛珂微微颔首,轻应一声,转而有些无所事事地闭起了眸子。
梳洗将要完毕之时,外间传来些动静,辛珂闻声睁开眼,询问着看向桃袂。
“许是外头来了人,奴婢出去瞧瞧。”桃袂说着,转身出了屋子,不消半刻便又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份请帖模样的东西。
辛珂问道:“谁送来的?”
“是长公主府的管家夏滢捎人所送,邀请郡主去参加淑嘉公主下旬的寿宴。”桃袂言毕使了个眼神给两个小丫鬟,那两人便匆匆结束了任务退了下去。
淑嘉长公主。辛珂垂下眸子,她是知道的,东虞先帝的嫡女,元乾帝的胞姐,也是原身的亲姑母。听闻年轻时也是名动京都的绝世美人,追求爱慕者无数,至今却仍旧未婚,长居于自家府邸鲜少出现,传言里也落得个脾气古怪,沉疴在身的形象。
不过既是公主府上递来的邀请,想必还是希望她去的罢,辛珂将那本帖子接过,随口道:“既如此,便将寿礼准备妥当些,也不能空手去。”
翻开手中精巧别致的云雾绡请帖,入目是几行养眼的娟秀字迹,笔墨横姿叫人不难窥出书者的端雅之气,辛珂摩挲鉴赏了半天,这才意识到一旁的桃袂倒是久立未言。
“怎么了?”
“郡主……当真要去?”
辛珂惑然发问:“难道是去不得?”
“不……不是……”桃袂连忙摆手,道,“只是郡主您以往从来都是不作理会的,如今突然说要去,倒叫奴婢有些不太适应。”
从来都不理会?辛珂顿了顿,心下迷惑。
可这请帖却是主动递来的,若是原身每年都未曾应邀,这淑嘉公主竟还如此执着地次次都邀请么?这倒是传闻中的性格并不相符。
她倒突然很想去拜望一番这位素未谋面的长公主,若是能打好关系,在这片对她来说仍旧陌生的地界,倒也算是有个出路。
辛珂心中已然有了打算,便说道:“并非何事皆是一成不变的,此番我已决定前去,改天便亲自上街为姑母挑选寿礼,桃袂,你尽管安排下去便好。”
桃袂顺从应着:“奴婢遵命。”
自玉璧失窃的消息散布以来,连日送入养心殿的奏折也跟着多了。
孙德抱着一垒折子进殿,将其置在案上,瞧着一脸疲相的帝王,眼中无不现出忧色:“殿下还是以身体为重,这折子慢些批也是无妨的,更何况……”
他止了言,不敢说下去。
更何况还都是些毫无意义的内容。京辅一块地的达官贵人瞅准了这次机会,纷纷三番五次地向中央递起了折子,今儿这个说在黔京发现了玉璧踪迹,明儿那个又说要上贡一批从边陲西域重金购进,可兴国保民的奇玉,洋洋洒洒写了大几页才道出欲进宫面圣的真正目的。
可这元乾帝却看得极为认真,狼羊兼毫的笔沾了墨汁孜孜不倦批注着,语气无不带着严肃:“京辅官员皆是有心而为,朕岂可辜负了他们的心意?”
“那老奴便不打扰殿下了。”
宦人无奈摇了摇头,递了个眼神给一旁记录起居的令史,那令史似是面有难色,却还是随着孙德一同出了殿。
待到大殿里再无他人,元乾帝从成堆奏折中拎出一本,眯起眼眸细细阅览,只见那上头言辞凿凿,白纸黑字却是指明了要弹劾那皇城司公事傅营,他面上泛起冷笑,将那奏折与旁的分隔开来,放置在桌案一边。
批阅的时间长了,难免口干舌燥,元乾帝瞅见宫人先前泡好的冷茶,仰头一口便灌了下去。
轻揉额间,他提起笔正欲继续,身后的金漆折屏却有人语轻笑声响起。
“殿下,这茶可称您心意?”
元乾帝手一抖,案上摊开的折子上陡然洇上了一大片墨迹。
不因别的,只因他发现自己身子僵硬,无论如何都无法动弹了。元乾帝脸色作惊恐状,好在嘴上却还能出声:“你是何人?竟这般大胆!”
说着便提高了声音欲呼唤守殿侍卫,余光里却有一把利刃已悬在颈边。
那人似是刻意压低了声线,懒洋洋道:“陛下惜命,可更得注意刀剑无眼啊。”
元乾帝不敢作声了。
“我只是来找陛下帮个小忙,陛下宅心仁厚,想必不会不同意吧?”
“……何事?”这话回得是气力不足,元乾帝声音发虚。方才他那声呵斥并不算小,放在平时定是早已被侍卫觉察,可如今外头却是一丝声息也无,不用想就知,定是早已都被此人撂倒了。
“我听闻前些时日贵国圣玉失窃,却奇怪栾都竟无一人知晓此玉形貌,不得已,只好来问陛下本人了。”
疯子!元乾帝在心中暗骂,此人竟是将那不轨心思全摆在他面前了,若不是有十足把握能全身而退,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玉璧已然失窃,你如今便是挟了朕也无法得见。”
“陛下莫要答非所问,”那人声线染上鄙夷,“我只问那玉璧形貌。”
视线中有白皙手掌将狼毫笔递于他面前,那人声音含笑,“画出来,请。”
像是被下了一道命令,元乾帝只觉无形的禁锢之感顿失,身体瞬时也能动弹了,他犹豫着接过那毛笔,对方还贴心至极地为他放上一页空白纸张,正是他方才置于一旁弹劾傅营奏折的末页。
元乾帝脸色黑了黑,却也无计可施,慢腾腾地开始在纸上落笔描画起来。
那是一枚不算规整的圆玉,许是作画者实在不甚情愿,其上花纹描绘得属实有些惨不忍睹,元乾帝草草画完,将笔一搁,压着怒气沉声问:“阁下满意了么?”
“那是何物……蜀葵?”
元乾帝画得潦草,没成想那人却一语中的,精确报出了花纹是何物,他心下震惊不已,迫于颈边威胁仍应了句“是”。
那人不再掩饰原本声线,语气似是了然继而又多了些恼怒,
“哈……在下这一趟来得也不算亏,那就,多谢陛下的帮助了。”
这声音元乾帝听得耳熟,却也实在想不起到底是何人。只见身后人言毕便动作流利地收了刀刃,不多时已翻窗出了殿,再无踪迹。
待到那人离开已久,元乾帝才感到僵硬的身子慢慢恢复了知觉,额上沁出的冷汗与那折子上此刻看去滑稽不已的图画都昭示着他方才是如何被一个年纪不大的毛头小子摆了一道。
他气急不已地将案上奏折悉数拂下了桌,再顾不上昔日营造的仁德宽和形象,厉声朝着殿外吼,
“孙德,给朕滚来!”
拐过养心殿外一处短墙,闻琏抬眸便瞧见不远处立着一颀长人影。
那人一身墨蓝衣袍,似是等待他多时。
闻琏眯了眯眸子,却听那人率先朝他搭话:“闻公子,久仰大名。”
“阁下是……”他眼中泛起一丝兴味的涟漪,像是略略思考了一瞬,不等那人自我介绍,语气却转成了带笑陈述,“时国师,幸会啊。”
时榭素来不是个爱客套之人,尤其是现下这种场合里,那人见了他没有二话不说便出手就已是有些令他意外,轻轻颔首,他正欲开口,却被闻琏自顾自地出言所打断,
“国师大人莫不是皇帝陛下派来捉拿在下的?若真如此,您的想法可得落空了。”
刚说完,那人转瞬便欲出手,袖中暗器直直朝时榭面门而去。
时榭见状面色闪过一丝讶然,闪身便躲过,却并不反击,冷着声音朝玄衣少年道:“阁下且慢,我非是此意。”
他长了闻琏好几岁,此刻与这少年对峙,却毫无年长之人的优势。那人非但不理会他所言,反而招招狠厉,丝毫不留情面,时榭躲得久了,颇感有些力不从心,皱着眉便道:“阁下难道不是为那皎云玉而来?”
“是又如何?”闻琏动作不停,脸上挂的是顽劣笑意。
两人各执一剑,转眼便在漆红矮墙边斗过了几个回合,可全程只是闻琏一人毫不留情地进攻不止,时榭一味避闪着,面色愈发难看得紧,倒像是真的有话要说,却始终找不到喘息的机会。
周围有士兵群踏靠近之声,闻琏眸色覆上了寒:“你在拖延时间。”
他轻轻叹了口气:“以多欺少,国师大人好不厚道。”
时榭并未辩解,心知此刻只能开门见山:“那玉上是蜀葵,却也不只是。”
闻琏止了动作,目光一凛:“你什么意思?”
空气陷入了短暂凝滞之态,听着一墙之隔的动静渐趋远去,闻琏面有疑色,却终是未再出手。
“从始至终我都无害阁下之意,”时榭声音清冷,神色认真却不似作假,“如果可以,我倒更愿与阁下——”
他拖长声音,缓缓吐出二字:“合作。”
闻琏只是嗤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同意?”
“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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