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戏楼
雅厢里缭绕着些似有若无的熏香气息,味道虽淡却夹着一丝腻人的甜,清丽女子眉峰微蹙,以袖掩鼻,问:“清雨,你这点的什么香?”
清雨是戏楼里新来的小学徒,虽资质不深却被这秋水先生收在身边增长见闻,此刻见沈雁冰面有不喜,赶忙灭了炉中香薰,讷讷道:“先生,这是前些日子宫里一个娘娘送来的,我瞧放着浪费,便点上了……”
一旁的圈椅上靠着个少年,玄衣锦袍衬出他偏瘦却仍挺拔的身形,小丫头清雨早已不知偷瞥了他多少眼,心里暗叹这人生得真是好看,此刻慎微地回完了话,又不自觉往那处瞄上一眼,见那少年声音沉懒,悠悠一笑道:“没想到雁冰姐还受宫里娘娘的青睐。”
“不过皆是些意欲借花献佛之辈。”沈雁冰面色清冷,连带着说出的话似也含了些凉意,对着清雨道,“以后莫要接受这些东西了,拿人手短,免得落了话头。”
转过头,表情又带了些柔意,朝着那少年说:“说起来,阿琏,多年未能见到你人,怎得今天又突然来了?”
闻琏道:“雁冰姐既已说是许久未见,当然是因为想念得紧,这便来了。”
“你以前可不是这般油嘴滑舌的模样。”沈雁冰表情多了些打趣笑意,回忆着,“记得上次见面还是八年前,那个时候你还在……”
“在崇王府。”
闻琏弯唇打断,见沈雁冰脸上现出说错话的怔然,自然接了话柄,“当初在戏楼和雁冰姐重逢,琏儿也是欣喜得很,现在姐姐都成了闻名遐迩的秋水先生了。”
“莫要打趣我,都是些虚名罢了。”沈雁冰眼神转为认真,道:“阿琏,你老实告诉我,几年前那崇王身殁,你后来又去了哪里?”
“投奔了远房的一位亲眷。”
“亲眷?你何时有的亲……”
沈雁冰话未问完,厢外有小厮敲着门道:“先生……外头有贵人找。”
她素是不愿见这些所谓的贵人,只是冷了脸色问道:“又是何人?”
“是、是……崇王府的那位郡主。”
不问还好,一问沈雁冰的脸上便挂不住了,仿佛气急般生出些恼恨的笑意,道:“她这是拿我当什么了,今日还想要登门辱我么,不见!”
那小厮支支吾吾,又吐出一句:“可那郡主好似脚上还受了伤,看样子……倒不像来找茬的……”
闻琏因这突至之人的来访所产生的讶然才刚刚褪去,此刻又听说她受了什么伤,眼中蓦地升起盎然兴味,状似随口轻声道:“受了伤还要来楼里,这郡主好毅力。”
沈雁冰狐疑瞧他一眼,她不知闻琏与此人过往,却也知他曾居王府,而辛珂又是那崇王的女儿,如今这般态度,倒是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她缓了语气淡淡问:“阿琏觉得应当如何?”
“不如何,雁冰姐随意便好。”
穿过了东巷往城外方向走上一段路,辛珂来到了戏楼前。
原以为压根踏不进门,那守楼小厮似是见她稍显蹒跚的步子,又顾及着她的身份,终是恭敬着态度将她领进了楼里。
逐烟戏楼不愧有栾都第一的称号,外部是飞阁流丹,大堂内里装饰得也宽敞气派却不失雅致,白日里看客并不太多,只有几个稚嫩学徒跟着教习师父于台上练着唱念做打。
“郡主且稍等,已经命人去请先生过来了。”小厮将她带到大堂内一处席上,道了一句后便急急退了去别处忙活了。
辛珂缓缓在木凳上坐下,又抬手揉了揉试图缓解踝间疼痛,方才本就崴过的左脚因着并未停歇的行走,此刻愈发加重了痛楚,不过这感觉倒也并非难以忍受,只是走起路来下意识地瘸态令她有些无可奈何。
桃袂见她这幅模样,蹲下身子试图帮她揉揉,辛珂摇头制止了她,扶起小侍女坐在了旁边的凳上。
“郡主……要是那秋水先生不愿见你怎么办?”
辛珂撑着脑袋欣赏着台上表演,并不在意似的回道:“无妨,见不到的话就当来观戏了,等下回去不是还能正好用晚膳吗?”
桃袂被她这套时间已然计划妥当的说辞整得好半天说不出话,转头一看,楼梯上渐渐现出个窈窕女子的身影。
辛珂同样是察觉到了,将目光投向那人,只见她一身素白常服,眉眼冷凝着,生出些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气息,绰约逸态不似娇花般柔弱,反而散发出凛人的傲气。
想来这便是沈雁冰本人了,倒是极符合她名字带给人的清寒之感。
“先生近来可安好?”辛珂起了身,道。
“郡主来此,有何贵干?”
沈雁冰的语气跟友善沾不上边,这是她早已料到的,浅浅一笑,辛珂眸光清澈道:“往昔行事荒唐,恐伤了先生的心,故而今日特地登门道歉。”
沈雁冰神色带着嘲意,说:“郡主何时有了此等觉悟,倒叫沈某好生惶恐。”
桃袂轻轻扯了扯辛珂衣袖,悄声说:“郡主……咱们登门来道歉,可是连什么礼都没带啊……她怎么可能……”
见辛珂并未被自己所言激出怒火,沈雁冰心下多了丝愕然,从前在宫中与她的那次过节,沈雁冰心知此人就是个跋扈无礼且没脑子的得宠贵女,却也实在咽不下平白受人侮辱的这口气,此刻瞧她言笑晏晏的模样,倒叫她怀疑两人是否今天才是第一次相见,连心里因回忆往事而重燃的火气也熄了不少。
事实上,辛珂不是没想过桃袂所说的情况,只是她心知戏伶性情不比常人,定不会是那种因送了什么礼而轻易打破隔阂之人,更何况沈雁冰是这其中的翘楚,若真是这样,又何来宫宴邀请不来之说?
要打动这种人,得想其他的办法。
“我为向先生赔罪,特意学了一折戏,秋水先生可愿赏脸听听?”
沈雁冰面色端的是无波无澜,既不说愿意也并未拒绝,只是端坐在了一旁的小丫头清雨为其移来的藤椅上,眉间却少了许多先前的厌烦,末了终是冷冷吐出一句:“郡主请便,可别空占了这戏台子。”
辛珂只是笑,轻声说:“我还有个小要求,不过……先生可以在中途慢慢考虑。”
沈雁冰听闻此言,眸中隐有不悦,却见那少女早已盈盈转了身向台上去,一旁的小侍女面有疑惑,而台上原本正练习的小学徒们皆是自觉跑到了一边,等着观赏这出不知会唱成什么样的戏。
一抹亭亭身姿立于台上,虽着冬服却仍显轻盈之感,她衣袂蹁跹,歌喉婉转似莺啼,如潺溪般淙淙声线沁入在座之人的心田——
“端冕中天,垂衣南面……”
辛珂缓缓吟唱,眸中却出神眺向远处,像是透过戏楼望向了更远处,南边那曾鼎立一方的国度,其内萧瑟静寂的宫殿,母后穿着一袭早已褪出旧色的粉衫,说那是她初见父皇时所着。她眉眼晕出柔柔笑意,拥着尚值总角之年的她一遍又一遍哼唱,宫门外玉兰绽如朝云,红墙黛瓦映在她眸中,是她幼年最为长久的所见。
脑中似也浮现出昔人歌声,合着当下柔腔,令她眼眶有些泛湿。
“升平早奏,韶华好,行乐何妨。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闻琏倚着楼上看台静静观望,少女粉面含春,尾音细腻温婉,如鸿羽轻飘携出三分涟漪,他鸦睫半垂,神色不明。
一折唱罢,辛珂内心深处早已恢复沉静,两旁的小学徒有些已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她抬眸,正对上桃袂又惊又喜的表情,心下多了些悦然,便听见沈雁冰开了口,说:“郡主好天赋,柔情脉脉的折子也能叫您唱出些悲怆意味,挺不容易的。”
辛珂怔愣,正欲辩解,却听她继续评价道:“不过看出来是花了心思,这折戏唱得也勉强合格。”
她一喜,道:“既如此,先生便是原谅我了?”
沈雁冰不语,仍是那副冷淡的神色,辛珂却兀自躬身下去,诚恳道:“之前宫宴一事,错皆在我,还望先生大人有大量,接受我此番道歉。”
“你先前说,还有什么小要求?”沈雁冰凉凉瞥她一眼。
辛珂知道这是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了,态度放得更为恳切,道:“不瞒先生,公主姑母寿宴在即,我今日来此一方面是为了向先生您赔罪,另一方面是想邀请您出席表演。”
沈雁冰嗤笑:“你这丫头说话倒是直接,又是哪来的自信觉得我会同意?”
辛珂俏皮一笑,道:“先前先生愿意下楼来见,便是默许了我来此赔罪的行为,方才我在台上表演,先生本可随时离去,却仍留到了结束,如今先生人在这里,就已是对我的回答了。又或者,我斗胆猜测……秋水先生您亦是有求于我?”
沈雁冰一向淡漠的脸上多了诧色,终是掀起唇角回道:“想不到郡主并不似传闻所言那般愚钝,不错,我确实有一事想询问郡主。”
“是何事?”辛珂问。
“等寿宴结束,再拿出时间谈这些。”
沈雁冰自座上起身,并不说辞别的话,迈着步子便离开了。
辛珂喜不自胜,并未细想那话中有何深意,朝着她背影无不感激地喊道:“多谢先生!”
“郡主,你真厉害,竟真的邀请到了这秋水先生!”桃袂在一旁挂起崇拜笑容。
“这秋水先生虽有脾性,却也并不是个太难说话的。”
辛珂笑了笑,一扭头便瞧见二楼看台上多了个人影。那人一身玄衣,幽邃眸光正落在她身上,不是闻琏又是谁?
她下意识向后小退一步,虽然这无关紧要的动作并未使两人隔着半个厅堂的距离发生多大变化,却隐约让她瞧见那人唇角噙起一抹笑意,那笑她看不真切,索性便挪过了视线。
“郡主可要继续观戏?我瞧这楼里似是要开始表演了,听闻夜间尤为热闹呢!”桃袂观望的视线左闪右闪。
“改天吧,今日有些累了。”辛珂语速稍快,看上去倒像有些急切地便往门口去。
“诶……郡主,郡主你慢些,小心脚伤……!”桃袂赶忙追了上去。
……
闻琏抱臂瞧着楼下那抹急于离开的背影,眼中不解却多于嘲弄,抬了抬将欲离开的步子,他沉眸半晌,终是随着离开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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