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赴宴
长公主府举办寿宴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来的人却并不多。
亭台水榭，玉栏绕砌。辛珂带着小侍女行过一条绵长的抄手游廊，不经意瞥见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女，一身翠青冬袄立于台矶之上，正柳眉倒竖斥责着身旁的丫鬟什么。
“桃袂，那是何人？”辛珂好奇发问。
“那位是尚书家的千金蒋潭儿。”桃袂答着，还不忘小心提醒一句，“郡主见了她，最好还是绕道走，您以前与她可不对付。”
辛珂了然地点了点头。想来也是，这少女瞧着便是个脾气火爆的性子，与原身相处不来也叫人容易理解。下了回廊，桃袂动作娴熟地领着她朝一边走，没几步又瞧见个熟悉的小小身影。
“裴宣！”心下一瞬惊喜，辛珂朝着小男孩便喊道。
小皇子一回身，见来人是她，先是一愣，随后带着嗔意气鼓鼓瞪她一眼。
“谁准你随便喊我名字的。”
啧，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
辛珂笑眯眯走过去，动作自然地拍了拍这矮她一个脑袋不止的小家伙肩膀，说：“怎么不能喊啦？我可是你堂姐诶。”
小男孩挪着身子躲了她的接触，面上别扭极了，辛珂却是越看越乐呵。
想起之前回府后不慎染了次寒，她面带认真望向裴宣，询问道：“上次落水后，可有及时更衣取暖，你现在身体有无大碍？”
“不劳你费心”裴宣没好气看她一眼，“你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
“我？我怎么啦？”辛珂笑着拍拍胸膛，“放心，我身子骨好着呢。”
本以为只是随意呛她一句，没想到这小家伙神色凝了些严肃，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定定朝她道：“我有一事要问你，你可得老实回答我。”
“什么事”辛珂也疑惑，眨了眨眼问。
“你府上可有个穿黑衣服的贴身侍卫？”
辛珂被他问得一怔，转而回忆起来。这府上侍卫皆是宫里调拨而来，倒像是为了彰显身份般，整日里穿的也是深色宫服，红的绿的都有，倒不曾见过什么黑的，而且贴身？
她脑中瞬时多了个玄黑身影，那日这人跟着她一道入宫，许是被裴宣错当成了她的贴身侍卫。
倒也不便对这年龄不大的小屁孩多做解释，辛珂顿了顿，回道：“算算是吧。不过我救你那次他也有功劳，当时他还就在旁边呢，你没看见吗？”
也不知是不是救他这个词句打击到了这位小皇子的自尊心，抑或是别的何事，裴宣脸上多了些不满之意：“我才没看见。”
“到底怎么了？”
男孩大大的黑眸溢满警告之意，稚嫩的嗓音一字一句道：“我劝你尽早离他远点，否则哪天把命丢了都不知道。”
这话从他这半大的小孩口中蹦出实在有些骇人，可结合她目前认知，却也不无合理之处。辛珂愣了半晌，甚至未能来得及问裴宣是从哪知道的这些，小男孩已然飞快离开了她的视线。
辛珂心中惊疑不已，裴宣这略显突兀的警告叫她登时多了些不知所措，细细回想起入宫那日，莫非是闻琏尚在殿外之时与这三皇子有了什么接触？左右也得不出什么结论，只好接着向寿堂去。一旁的桃袂亦步亦趋跟随着，却始终静默不语。
越过庭中假山旁的葱茏佳木，再往前进数步，辛珂遥遥望见了早已布置好的寿堂。
南墙悬了些红绸，书上一副百寿图，吉语铺满寿联，朱漆方台摆满庆贺寿诞的鲜花与蟠桃，瞧得出设立之人的用心。
堂内此刻陆陆续续已到了不少人，辛珂迎着众人目光步入时，能感受到场面有一瞬寂静。
“珂儿郡主也来了。”
这般陌生的亲昵称呼方式令辛珂好奇地迎上来人目光，中年女子一袭淡雅绒衫，满目慈爱，正带着欣慰笑容向她靠近。正当辛珂还在犹豫此人是否就是淑嘉长公主本人时，小侍女十分机灵地适时小声开了口：“郡主，这位是公主府的管家夏滢。”
辛珂柔柔一笑，便道：“滢姨，别来无恙。”
“奴就知道郡主总会来，快过来让长公主瞧瞧，都已经出落成这般伶俐模样了。”夏滢轻轻拉过她便往内间带，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欣喜。
纱幔垂下，里头隐隐约约端坐着个人影，那人抬手掀起一角，瞥见辛珂，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女人五官周正，眉眼见能瞥见些许岁月的印迹，却难掩那股与生俱来的灵秀神采，华服裹身更衬她雍容之态，不妙的是此刻看向辛珂的眼神里却无半分悦意。
此人便是元乾帝的胞姐，东虞最为尊贵的女子，淑嘉长公主。
辛珂压下心头几分不安定，乖巧行礼：“见过姑母。”
淑嘉公主一双凤眸静静打量着她，不咸不淡便问了句：“是谁逼着你来的？”
辛珂陡然噎住，这长公主所言实在出乎她意料，一旁的管家夏滢捂嘴笑了笑道：“公主这说的什么话，郡主她当然是自愿来的。”
“侄女此番是特意来为姑姑贺寿的，姑姑莫要误会了。”辛珂嘴角牵起一个微笑，顺着夏滢的话便道。
淑嘉公主狐疑地瞅她一眼，像是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辛珂大了胆子，接着说道：“侄女还为姑姑准备了惊喜，姑姑不妨期待一下。”
默了许久，那长公主凉凉道：“可别是什么惊吓。”
辛珂觉着这东虞国的皇室中人或许都拥有一句话把人噎死的本领，先是之前的裴祉行与裴宣，到眼下面对的长公主，而她只能在心中默默长叹——
生活不易。
女子为座上之人沏上一杯热茶，语气似哀似叹：“郡主好不容易来府上一次，您的态度倒是过于不留情面了。”
“夏滢，你这是在怪本宫了？”淑嘉长公主语气恻恻。
夏滢止了动作，又望她一眼，终是笑出声：“是！奴就是在怪公主您不从本心，明明珂儿郡主来了您心里是高兴的，又何必装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胡说，本宫为人素来如此。”
管家笑着摇了摇头：“奴跟了公主这么多年，公主您如何想的，奴还不知吗？”
淑嘉抬眸瞪她一眼，却也并未真的发怒：“之前便说了不必如此大张旗鼓，一年年地给她府上递帖子，说不准这次也只是发了同情心了才愿跑来赴宴。”
“公主总是这般想。”夏滢虽与她年龄相当，此刻却有些语重心长，“您哪，看问题莫要只凭臆测，要用眼睛去看，用心去看。奴倒是觉得，郡主真心得很呢。”
淑嘉被她逗出些笑容：“你不也是猜的？”她垂下眸子，声音低低，“若是真如你所言便好了。”
寿宴流程进行得有条不紊，直到众人开始敬酒祝寿时，淑嘉长公主一向古井无波的眸中终于多了些久违的悦意。像是一贯身处静地之人也终于被这一年一度的热闹氛围感染了几分，连带着面上笑意一同回了暖春。
处在人群外围的辛珂不免感慨，也是，有谁会一直喜欢孤独呢。
宴会渐趋尾声，赴宴之人一个接一个介绍起了所携寿礼，随着一箱箱珍品呈上，淑嘉长公主面上仍是司空见惯般的淡然之意。忽然，场上有一娇俏女声响起，一身翠青缀着珠玉宝饰，辛珂识得，便是一开始就已见着的尚书府千金蒋潭儿。
蒋潭儿扬着头，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语气带着倨傲笑意，道：“先前竟没发现郡主姐姐也来了，郡主不是一向不愿来参加公主殿下的寿宴么，怎么今年改了主意？”
淑嘉长公主听闻此言，面色显眼地沉了下来。
辛珂一笑，不紧不慢道：“往年是我顽劣，常惹得姑母不愉，故而不愿在寿宴上出面坏了姑母的心情，这次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得来了赴宴的机会，怎么到了妹妹嘴里又变成了另外一番意思？什么叫我不愿来，妹妹这话是将我公主姑母置于何地呀？”
她特意咬重了“公主”一词，一番话说得蒋潭儿瞬时变了脸色，不依不饶又接着问：“那郡主给长公主携了何寿礼，怎未见着？该不会是空手来的吧？”
“当然不是，我携的礼，这便来了。”辛珂含着笑意朝门外朗声道，“秋水先生，您请。”
一身素白长锦衣，裙袂处是绛红丝线绣做的怒放寒梅，一路延伸至腰间，衬出女子的窈窕身段，清雅而不失华贵。
堂中之人皆是面露惊讶，却又立刻便将注意悉数投进她的表演之中。
沈雁冰未作一言，甚至并未报出曲目，只旋身起舞，众人眼前仿若已现出漫天银白。雪絮纷纷而下，红梅凌寒而绽，霜花枝上堆，却压不垮她挺立身躯，随风拂影化其泠泠幽香，撩动人心，亦醉人心。
“念尔零落逐寒风，徒有霜华无霜质。”她声音悠远逸长，倒真如傲梅般风情占尽独暄妍。
一曲《梅花落》舞毕，众人仍久久沉浸其中。
——确乎是一场视听盛宴。
“太精彩了，没想到公主寿宴上竟能一睹秋水先生风姿！”
“郡主竟能将秋水先生请来为公主祝寿，实在是孝心可鉴。”
淑嘉公主面带喜悦，方才的表演的确令她惊喜不已，没想到她这侄女竟照着她的喜好请来了沈雁冰，心情不免大好。
“珂儿有心了。”
辛珂自是也高兴地露出笑容，却见大堂出跨入一高大身影，墨蓝衣袍随风扬起。
——她的瞳孔骤缩。
“鄙人时榭携礼代圣上为长公主殿下贺寿，来得稍迟，还望公主莫怪。”
清清冷冷的声音如檐上冰钩般倏地砸入辛珂心口，后面那人说了什么，众人反应如何，她都悉数不知了，只觉身体战栗着，前所未有地对面前景象产生恍然之感。
那天在桂盏街上的一瞥，果真不是她的幻觉么？
她朝一旁望去，原本跟随身旁的桃袂也不知去了哪里，好像自她从里屋出来后，便再未见过这小侍女。辛珂复又望向那人，眼底多了些难解怨怼，她止住心头向上前质问一番的冲动，挪着步子失魂般离开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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