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对峙
身体与石墩接触带来的冰凉之感令辛珂渐渐回了神,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已衣衫单薄地在这院中走了许久。
御寒的斗篷在入屋前便已脱下交予了桃袂,此刻寒风一吹,像是倏地透进骨髓深处连带着血液也冷了几分。
辛珂动作缓慢倚着矮墩落了坐,思绪却始终未能从方才所见之中脱离出来。她不是没试想过会在某日遇见旧识,却千想万想都不曾将可能性放在他身上。
放在他,乔时榭身上。
不,已不能如此称呼他了,此人如今竟是一跃成为了东虞万人之上的国师,辛珂勾唇笑得讽刺。
枯叶应风而落,她将目光毫无意义地投在那翻飞叶片上,望着它吹起又落,飘而再坠。
——最后被人一脚碾碎得直接。
她抬眸,目光怔怔。
“郡主还有伤春悲秋的时候?”
闻琏朝她走近,语气是带笑的,眸中却如久积料峭凛意般,叫人一望生寒。
“你怎么会在这儿?”辛珂眼中多了惕然,问,“你偷偷潜进来的?”
长公主府平日里守卫森严,更遑论寿宴之日,来宾皆是请帖在身,辛珂今日只携了桃袂一人,而闻琏的突然出现,实在令她有些费解。
“我在郡主眼里就是这贼人一般的形象?”闻琏低笑,又道,“郡主且放心,在下走的是大门。”
辛珂也笑:“终归是闻公子自己的事,让我放什么心?”
她无意再接着和闻琏互呛,余光不经意瞥见不远处的素白身影,正是沈雁冰。
辛珂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前几日此人在戏楼的突然现身,到今日泰然自若地出现在公主府,她探究般对上少年目光,唯一能解释的只能是——
“你认识秋水先生?”
闻琏语气幽幽:“秋水先生是京中翘楚,自是人人都认识。”
“”
这说辞与那日辛珂在戏楼门口应付他时如出一辙,见闻琏不愿答,她亦是不想多问,好在一番交流下来,先前的满腔烦闷倒是散了不少,整理好了心绪,她起了身便准备向沈雁冰所在之地去。
“郡主这是要去找人?”
辛珂蹙眉:“是又如何?”
却见闻琏眸色渐冷,道:“郡主失了记忆,又能告诉那先生什么?”
辛珂动作一顿,扭头望向他,凛然发问:“你知道了什么?”
没错,她确实没有原身的记忆,可她尚且不知沈雁冰会询问何事,此人为何会如此笃定?那日他在戏楼听到了多少,他到底又知道多少,辛珂想不通,顾着思索其中的弯弯绕绕,面前却已有阴影投下。
闻琏不知何时已站至她跟前。
“先是救了与你并不交好的裴宣,后又为了那和你长期不睦的姑母跛着脚去戏楼请先生,现在又要履行先前的承诺?”
“辛珂,你什么时候成了这样的大善人了?”
他甚至连往日假惺惺的笑意也懒得挂上,不断缩短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眼底阴郁似要漫出。
辛珂瞳孔微颤,望着近在咫尺的俊俏面庞,手心有冷汗渗出。
她知道,这般毫不作掩露出獠牙的模样,才是真实的闻琏。
“一个自幼音律不通的家伙,又是什么时候学会了唱戏折子?”
他抬手捏住辛珂下颌,力度之大令她直接吃痛地皱起了眉。闻琏声音沉沉,若鬼魅索命,语气似疑似怒,吐出的话却让她浑身一颤:
“你到底,是不是辛珂?”
还没等她回答,一旁有少女惊呼声传来,辛珂以为来人是桃袂,心下一喜,却见一翠青裙袂映入眼帘,竟是一向与原身不对付的蒋潭儿。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此人许是觉得先前在堂内争辩时失了面子,瞅准了机会又来找她麻烦,不料却瞧见了这令人吃惊的一幕,此刻正呆愣着不敢说话。
好在闻琏因这突如其来的打断终于松了手,辛珂一把捂起遭受摧残的下颌——好险好险,差点脱臼
“你们你”
蒋潭儿断断续续也说不出一句完整之语。
她父亲是当朝刑部尚书,平日里对她教导最多的便是切忌寻衅滋事,于是虽然她性子火爆,却也只敢在口头上斗个爽快,而这也是她与辛珂历来不和的重要诱因。
蒋潭儿眼里的辛珂,简直就是个十足爱折磨人的疯子,向来只有她把别人踩在脚底下的份儿。
从前的两人是有过往来的,直到有一次,蒋潭儿亲眼看见她把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直接推下了冰湖,那男孩
方才还死死掐着辛珂的少年此时已转过身来,蒋潭儿却登时傻在了原地。
不会认错的,这般秾丽却也精致至极的长相,虽然少了被岁月洗去的稚气,她却一直死死记得。几年前不止一次在崇王府上见过,回忆里受尽辛珂欺负的男孩本人
就在她面前。
这般静默得久了,辛珂还是选择了出声,她避过闻琏仍旧黏在她身上的阴恻目光,装作自然般道:“原来是潭儿妹妹是来找我的吗?”
蒋潭儿脸上的表情可谓是复杂不已,所有先前因想着与辛珂争论一番而打好的腹稿此刻全然失去了意义,她偷瞥一眼沉默不语的闻琏,见那人似乎毫不在意她的到来。
蒋潭儿勾起嘴角,恶着语气讥笑出声:
“郡主,你这样算不算是——现世报?”
辛珂早已对此人的态度有了心理准备,听了这话内心倒也无太大波动,她不置可否般地笑了笑,甚至对蒋潭儿的这种说法有些赞同。
嗯,确实,挺现世报的。
倒是一旁的闻琏挪过了目光,眼眸微眯,情绪不明。
周边有一众仆从急匆匆跑过,方向却是出奇的一致,皆是向着寿堂大厅。
“发生何事了?”辛珂伸手拦下一个小丫鬟。
那丫鬟面上显出急切神色,抽抽搭搭似乎马上便要哭出声来:“公主公主殿下被人下了毒!现在已经人事不省了!”
“什么!”辛珂面上掠过惊异,急声道,“带我过去看看!”
寿堂内仍如先前般挤满了人,此刻甚至多了些持剑的侍卫,辛珂抬脚正欲踏入,手臂却忽然被人一把抓住,回头一看,原来是桃袂。
“郡主!您先前跑到哪里去了?奴婢四处找您不见,都快急死了!”小侍女臂弯处挂着她先前脱下的兔绒斗篷,见辛珂单薄着身子,忙为她披了上去。
这厢辛珂念着长公主状况,步伐疾疾便向里屋迈去。
榻上妇人面容苍白,眉头紧皱,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也不知这般状况持续了多久,却见管家夏滢面带泪痕抬起了头,瞧见辛珂进了屋,只是无措喊了一声:“珂儿郡主”再度垂头抹起了泪。
“滢姨,到底发生了何事?”辛珂揽过她肩膀,安抚似的拍了拍,语气透着关切。
“公主正与几个客人拉着话,突然犯了头晕,奴以为她是旧疾复发了,忙去煮了药来,未成想竟越发严重,然后便成了这样。也不知是茶水还是饭菜出了问题,这会儿宫里太医赶过来也要花不少时间,都怪奴是奴没能照看好公主,眼下可如何是好!”
“府上今日可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有个小丫鬟怯怯上前,道:“奴婢是膳房那边的,不久之前,曾曾经见过一个人影翻墙潜入府中来着可那人溜得太快,如今想来,很有可能是那个时候”
小丫鬟生怕辛珂一发怒迁罪于她,战战兢兢道了半天才结束。
辛珂闻言神色更冷:“可有派人去追?饭菜呢,有人检查吗?”
“下下人们已经在做了”
一旁有宾客焦急发言道:“现下也不知长公主到底是何情况,在场可有哪位略懂医术为公主瞧瞧?”
“在下兴许可以一试。”
有男声不紧不慢自人群处传来,听得辛珂心神微颤。
是他。
众人自觉让出了一条路,时榭缓缓行至榻边,正欲伸手去探,却蓦然被人止住了动作。
辛珂死死盯着他,眸光里满是不信任之色,除此之外,却也含了几分怒意。
时榭因她稍显反常的神情微微一愣,而辛珂意识到一般转瞬敛了些许,仍旧迟疑着问他:“你可有把握?”
“郡主言重,鄙人只能起些观察病情的作用,疗愈之事,还是得交给之后的御医。”
制止的手渐渐收回,辛珂一瞬不瞬盯着时榭的动作,旁人看去,只当她是挂心公主病情,而她自己却清楚地知道,原因并不止这些。
顺着他的行动,辛珂这才发现,淑嘉公主手臂处竟隐隐显出点点瘢痕。
“这红斑遍布人身体,应是与毒并起。”时榭淡淡开口。
“红斑?!那不是和”一中年宾客惊讶不已,说着小心瞥了眼正沉思不语的辛珂,迟迟不愿吐出后半句。
“不是,此毒并非王妃当年所中。”时榭不作犹豫便否定道。
王妃?辛珂一愣,他们所说的王妃,难道是郡主的那位生母?
却听时榭又道:“折磨公主神志的,应是难忍痒痛之感,依在下看,此毒或与‘起蛰’类似。”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变了神色,一些关心淑嘉公主安慰的人们来不及细思其中猫腻,匆忙便道:“既是我东虞所制,便将那起蛰的解药取来,长公主是不是便能恢复了?”
“在下已说过,只是类似,能否凭此毒解药便治愈长公主,还得看御医如何说。不过好在不是全然陌生之物,诸位也不必过度担忧,在下相信长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安然无恙。”
堂内众人也各自附和着,原本严峻的氛围陡然缓解不少。
走出厅堂时,辛珂拢了拢肩上稍显厚重的斗篷。
“郡主留步。”
身后传来熟悉人声,辛珂敛去眸中异样情绪。果然,方才还是叫他察觉了。
“国师大人何事?”她回过头,目光中带了些不耐烦之意。
时榭定定看了她半晌,不知怎的,他明明从未与这位宗室贵女打过照面,今日更是第一次见面,可她眼中闪烁出的丝缕熟悉之感却总是令他有些心神恍惚。
很像,很像一个人。
“先前在屋内时,公主所中之毒,与当年王妃并无联系,还请郡主莫要费神多想。”时榭顿了顿,像是也意识到这话实在有些生硬,便又加上了一句,“若是有机会,在下也愿助郡主查明当年之毒。”
事实上,当他叫住辛珂时,心里并无此打算,可当与这少女对视,脑中倏忽闪过的另一个身影却像是在提醒着时榭,总该做些什么才好。
辛珂却是嗤的笑了:“国师大人很闲么?竟愿花心思帮助我这个与您毫无交情之人,难道您有什么别的目的?”
时榭被她直言不讳的阴谋论断一惊,随即轻轻摇头:“郡主误会了,在下并无他意。”
“多谢好意,不过,我并不需要。”
少女走得决绝,像是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时榭面上闪过转瞬愕然。
她好似对他有些莫名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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