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目标
蒋潭儿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了，等到反应过来面前这俊美少年竟是自己曾经见过之人时，除去最初的震惊不已，余下的竟有几丝庆幸。她在闻琏身后不近不远地跟着，不多时已绕出庭院一大圈，见那少年于假山前蓦然停驻。
“姑娘这是作何？”闻琏转过身，一双桃花眼浸着阴鸷之气，将蒋潭儿吓得心肝一颤。
“你你还记得我吗？”蒋潭儿鼓起勇气上前一步，神色多了些关切的温良，柔着声音继续道，“我们几年前曾见过的。”
“姑娘真会说笑，在下活了十几年，见过的人不计其数。”
“你不记得了？当时你还在崇王府，我见到你时，你浑身脏兮兮的，和我们一点不像。”
蒋潭儿搬出一副久居高位之人才有的怜悯笑意，可这表情对素来冷脸示人的她来说终究有些不熟练。她笑得生硬，不过没关系，她想，只要前面所说的话能让闻琏记起自己是谁便足够了。
结果好像的确是令她满意的。
“您这么说，我好像有些记起来了。”闻琏歪着脑袋似是认真思索了一番，又笑眯眯道，“能再具体说说吗，我记性不太好。”
蒋潭儿闻言，眼里焕出光彩，忙不迭道：“当时你长得瘦瘦小小的，我与你打招呼，你却恶狠狠地瞪我一眼，就像方才那般！没想到如今竟能再次见到，还出落得这般好模样……”
闻琏但笑不语，思绪却如泄闸之水般涌出不少回忆——
“辛珂，你疯了！这是谁？”女孩原本嚣张的神情在踏进屋内之时现出几丝裂痕。
“一个捡来的灾星，蒋潭儿，想要被厄运缠上，你离他近点便好呢。”
不远处是如噩梦般的低语轻笑，男孩抬头无神望向面前打扮贵气的世家小姐，见她眸中满溢的惊讶与好奇终是在瞧见他那满身脏污之时露出了嫌恶。
“谁要看这种东西！”她似是愤怒却也像忌惮着什么一般，后退着转身便气冲冲出了柴房。
木门被毫不留情地带上，连同光也一并隔绝在了屋外。
这般耀眼到刺目的日光，可惜他只被灼了一瞬。
“你当时总被辛珂关在她府上的废旧柴房里，像个下人般使唤来使唤去，我最初还不解，后来她竟然还说你是个天煞孤星，克……”
蒋潭儿这厢倒是诚实地抖了记忆说给他听，直说得闻琏笑出了声。
“姑娘对在下的过往倒是记得清楚，可是怎么办？我不太喜欢听这些。”
蒋潭儿只觉得情况好像有些不对：“你……什么意思？”
闻琏垂着眸子抚上腰间剑柄，语气满是不解：“为何连你这种人都记得之事，她却忘得一干二净？”
蒋潭儿眼见他此般动作，浑身起了冷意：“你……你要干什么？你难道想伤我不成？！”
回答她的只是少年人的无声冷笑。
“你……你若想报仇便去找她辛珂，当年是她对你百般折磨，与我又有何关系！”她语气再凶狠却也掩不住其中惧恐，颤着声音道。
辛珂来到此地时，见到的便是这副景象——闻琏手中剑刃隐隐有出鞘之意，蒋潭儿花容失色般朝他叫喊着些什么，似乎还能听见她这路过之人的名字。
原以为是目睹了场情仇纠葛的戏码，却没想到只勉强占上了后一个字，她瞧见闻琏面有不耐般似是要动手，心下一惊，连忙冲了上去。
蒋潭儿见此人竟是要动真格了，惧意顿时袭上心头，小心后退着想要逃离，却见面前有身影拦过，竟是辛珂。
“闻琏，你要干什么？”
辛珂不知两人之间这是发生了何事，即便她并不喜这位处处找茬的世家小姐，却也无法对此情形袖手旁观。
……何况蒋潭儿惹上的还是这尊大佛。
闻琏似是因她的突然出现动作有一瞬滞缓，而后眸中罕见多了些恼意，不由分说便一把抽出了利剑。
冷刃“唰”地一声已抵在辛珂脖间。
蒋潭儿被这突然之举吓出惊叫，顺着方向去瞧辛珂，却见她眸光微动正朝自己使着眼色，似是在催促她赶紧离开。
这场景却是比她先前所见更多了份惊心动魄，那人只需一刀下去，辛珂怕是连命也要丢在这里，可若是方才辛珂没有挡在她面前，这柄剑……便是要贴着她蒋潭儿的脖子了！
可那又如何？蒋潭儿在心里反驳，这本是辛珂活该受的，她蒋潭儿只是个被迁怒的无辜之人罢了，这两人之间的一切，本就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蒋潭儿心里混乱得几乎成了一滩浆糊，似是不甘地跺了跺脚，终是没说什么便飞快跑走了。
被冷刃亘在脖间的感觉并不好受。
“郡主功德无量，死后不妨让那皇帝筑碑纪念。”闻琏笑得无害，嘴里说出的话却十足讽刺。
“闻琏……你冷静一点。”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那人字字阴冷。
他将剑刃再度逼近一寸，辛珂只觉得脖间一凉，刺痛感随之而来。
“我先前问过你，到底是不是辛珂？”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辛珂眸色无澜回道，眼神中却并无什么故作掩饰的他意。
闻琏只是吃吃地笑：“若是，我便饶你这一次，若不是……”
他顿住，面色闪过一丝茫然，似是因这荒谬的假设而有些举棋不定。
“你有仇于我，却又要饶我。”辛珂冷冷开口，却是用的陈述语气。
闻琏目光一凝：“你想起来了？”
“让你失望了，没有。”辛珂眸光如炬，却也疑惑，“你与那蒋潭儿有何过节？”
“你说，旁观罪恶之人，不也可恨么？”他俯在辛珂耳旁，含着盎然兴味瞧她颈处血痕是如何凝于刃上，剑柄却始终未收分毫，“郡主若是死于今日，可会怨那人弃下你便跑了？”
“会。”辛珂回答得果断，却又道，“可那也本不是她的义务，便也只怪我识人不清，可是……”
“……你的目标一开始便不是她。”
辛珂也不是什么实打实的榆木脑袋，字斟句酌着与他交涉了半天，又结合那梦中原身所言，心里已然有了大概猜测。
可若是告诉他自己并非郡主本人又会如何？他会饶了自己，或是直接一刀送她下去？她赌不起，也没有这个勇气去赌。
她听见闻琏正低低笑着，这才真切感受到，两人离得极近。
辛珂无言，这般亲密又十足诡异的姿势，大概只有他能做得这般自然不拘。
所幸刀刃终是放了下来，闻琏将剑入鞘，面色有虞地冷盯着她，那模样像是要将她内心所想看个彻底。
辛珂无声咬了咬槽牙，实在猜不透这怪人是何想法，好在危机看样子已经散去不少，却忽然听见一阵咋咋呼呼的女声传来——
“你给本小姐动作快点！晚一点就要出人命了！！”
蒋潭儿不知从哪儿拉来了几个侍卫，此刻正厉声催促着向这边赶。那侍卫一头雾水到了此地，见等在这里的是辛珂，差点一个跟头栽地上去。
“郡……郡主……！”
“辛珂？你还活着呢？！”蒋潭儿面色不无惊异，后知后觉自己这话颇有歧义，清了清嗓子又道，“咳……活着便好，今日可是公主寿宴，最好别出什么事，怪不吉利的……”
蒋潭儿说着又将目光投向闻琏，见他黑眸沉沉，忍不住浑身一颤，恶声恶气朝着辛珂又道：“本小姐专程找人过来救你，你便没什么想说的？”
“蒋潭儿，多谢。”
辛珂说得真诚，这倒让蒋潭儿一愣，忽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切……假惺惺。”她嘴上不饶人，语气却也十足别扭，“这次算你好运，下次我可不管了，没事我便走了，以后最好别出现我面前！”
“还傻愣在这干什么？滚滚滚，没你们的事儿了！”蒋潭儿斥走侍卫，复又忌惮地瞧了闻琏一眼，扭身头也不回跑走了。
“看来我是没理由怨别人咯。”
辛珂佯叹一口气，抱臂调侃似的看向闻琏，后者垂眸让人瞧不清他眸中神情。
又见桃袂假山后疾步走出，语气急急，待见了辛珂才略微放下了心一般，道：“郡主总是扔下奴婢便不见了踪影，叫奴婢好找！”
“桃袂，发生何事了？”
“长公主醒了，说要见郡主您。”
辛珂点了点了头，移步走了一段路，却见身后闻琏竟也跟了上来。
“你跟着我做什么？”
闻琏勾起唇角，道：“我不是郡主的贴身侍卫吗？”
这熟悉的用语……辛珂知道，许是今早遇见裴宣那会儿又被这家伙听墙角了。
这话将她整个噎住，无奈闭了闭眼，只当默许了。
辛珂再度踏进公主居室时，屋内宾客只剩了少数几人。镂空的雕花窗桕中洒入斑斑点点细碎的午后阳光，先前昏迷不醒的中年女子此时正睁着眼徐徐念叨。
“本宫身子骨老了，这或早或晚的事，有什么值当伤怀的。”淑嘉公主握住床边夏滢的手，露出笑容。
辛珂走上前去，柔着声音道：“姑姑这般想，珂儿我听了可伤心。”
“你来了……”淑嘉公主似是微微动容，随即让夏滢屏退了身旁其余之人，“你坐下，我有话与你说。”
辛珂落座在榻边凳上，又为淑嘉公主腰后空处填上软垫，扶着她慢慢坐起身来。
“你这次来府上，人倒是变了不少，我听闻你前些日子险些被贼人所害，现下可还有大碍？”
“姑姑放心，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早就全好了。”辛珂安慰似的一笑，答道。
“你素来不待见我这姑母，不愿与我有往来，可今日……辛珂，本宫可否知道原因？”淑嘉公主语气严肃，眸中却无初见时的冷冽。
见她如此询问，辛珂并不意外，语气却放得万分挚恳，勾起唇角道：“不怕姑姑您笑话，以往是侄女不通人情，经历过这场变故后，大抵是有所成长了罢，明白自己该做的是什么，以前是无知，是自私，可现在珂儿不止想为自己而活，也想为真正在意我之人付出，也为……母亲。”
这段话七分源于应变，三分却也出于本心。
辛珂微微出神，自那日魂穿至此，她便有了自己的打算，大夏的覆灭，母后的寄托，一桩桩一件件，她知道自己必须得走下去，而这不止是为自己。
如果身死之日她是万念俱灰，那重来一次，她为何要放过这个机会？
她不是原身的替死鬼，也不会是。
淑嘉公主只当她说的变故是指之前的遇刺，却在听到最后时眸光微颤。
“你母亲……也罢，你长大了，有些事需得自己想通，可是，你也莫要太过记恨你父王，他当时也是身不由己。”
辛珂闻言一愣，她并未想过将话题向原身父母那边引，却也不禁疑惑长公主话中含义。
她让辛珂莫要怨恨崇王，可这个中是非却是她这换了芯子的假郡主无法知晓的，她心知不便替原身表明态度，只是低低应了一声算作回复。
淑嘉公主语气认真，嘱咐一般朝她道：“为真正在意自己之人付出，却也要擦亮眼睛，你可明白？”
“珂儿……明白。”
辛珂轻蹙眉头，她理不清这长公主话中深意。
难道是在提醒着她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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