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结盟
整个空间都安静了下来。
周玫是第一个崩溃的。
她难以置信地捂着脸,又哭又叫,吵得厉害,哆哆嗦嗦地跟蒙德林道着歉——但道歉有什么用,没有人知道所谓的私刑是什么,结局是改变不了的,他们选择了一个无辜者。那六个人,每个人都是一把刀,刺着无辜者的胸膛。
西比亚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张纸:“怎么会——难不成真的是周玫……”
但她随即又否认:“不,不会是她。”
她看向那个又哭又叫已经跪在地上的女人,在“这女人是精明的表演家还是被人利用的蠢货”的判断题中,一瞬之间,下意识选择了后者。
“我记得白墨说过,钥匙丢了一套。加上加害者夜间行动,显然加害者手中是有全部房间的钥匙的。那么嫁祸蒙德林,也完全有可能。”培利的语速缓慢,像是疲惫极了。
于是事情仿佛又回到了原点,他们依旧对加害者一头雾水,唯一不同的是,一个无辜的人将遭受私刑。
“我累了,我要回房间去了。”蒙德林看起来极为平静,他起身离开了,留下一屋子崩溃的人。
“我不太理解,钱仁为什么会死。”林潇仿佛没意识到蒙德林的离开,“是加害者杀死的他,还是其他人?如果是其他人,那么也就是说……有人变成了加害者。”
“理由只有杀死他的人才清楚吧。”杨竹伊起身,“不好意思,我打算离开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想有些事情我们可以明天再谈。”
“拉图瑟先生至少死了两天。包括钱仁,我们得想个办法,不然——不然,总不能一直把他们放在船上。”向阳说道,声音不大,她在全程中几乎都没做什么也没说什么,还不是很能够充分地理解现况,也不是很能理解这些人为什么能够如此理智地面对这些情况。
“等天亮,我会为他们执行海葬。”白墨靠着椅背,表情看不大清明。
向阳点头,然后小声地向人们道别,随后拉着自己的男友迅速地跑走了。
“我想去检查一下拉图瑟先生和海娜女士的情况,可以吗?”西比亚看向白墨,但并不像是在征求意见的样子。
白墨点了点头,像是已经很累了,他扶着椅背起身,把钥匙递了过去,声音有些沙哑:“您请便,我准备休息了,记得不要忘记十一点前回去。”
西比亚向白墨点头致意,顺便向一旁的培利发出了邀请:“我一个人可能不太搞得来。您可以来帮我一下吗?”
培利当然不会拒绝。这会儿大家都想至少在明面上友好些,盟友越多自然是越好的。
“你的脖子需要稍微处理一下,船上有药吗?”林潇跟上了白墨,询问道。
白墨点头:“五号舱里有药。”
这会儿外面那雨早就下起来了。惊雷夹着闪电,海水翻滚,船体晃动得厉害,今夜注定是个难熬的夜晚。船长疯了,只剩下个头一次出海的儿子在这,现在这船就算是能被手动操作,怕是也难出这片海。
他们匆匆跑下了甲板,去了放药的五号货舱。
“这里面都有些什么药?”林潇靠着墙壁,又一次看着白墨在门外拿着一大把钥匙翻找。
他们头顶的排灯忽闪忽闪的,很叫人担忧它会不会一下子就灭了。
“基本上,什么药都有。不过我也不是医生,不太懂这些。”
“毒药呢?有吗?”
白墨的动作顿了一下:“什么药计量大了,都是毒药。”
“抱歉,我没表达清楚。就是小剂量致死的那一类毒药。”
“这种还是没有的。硬要说,我记得某个仓库里有些农药。”谢天谢地,白墨终于找到了钥匙。
仓库门被打开,白墨进去开了灯,倚在一旁的林潇这才慢吞吞地直起身,走了进去。
货架上分门别类地摆放了一箱箱的药物,林潇随便找了些活血化瘀的丢给白墨,视线又触及对方脖子上被海娜指甲抓出的血痕,又多拿了些其他包扎用的东西。
“她对你说了什么?”毫不客气地囤药的林某人突然开口。
“什么?”白墨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海娜。说起来,她的语言我听不懂。她是哪里人?”林潇对着那些瓶瓶罐罐挑挑捡捡着。
“我也不知道她是哪里人。”白墨笑得无奈。
“她不是你妈吗?”
“算是养母。我是被他们捡到船上的,甚至某种意义上,拉图瑟和海娜的关系,我也并不好定义。”白墨的语气很平淡,像是不久前被吓到的不是他。
“那你说谎说得可真是自然。”林潇看着被打开的箱子里明显少了几盒的□□,“被捡的,在海里吗?”
“对。海难。我大概脑子被伤到了,过去的事情记得不太清了,也没什么的大的志向,就一直给他们打下手,之前一直在岸边的库房工作,跑船这是第一次。”
“这样啊。”林潇拍了拍手上的灰,随手拿了个旧塑料袋,往里面塞东西,“海难吗……真是可怕。”
“其实也还好。都过去了。”白墨的语气听上去很轻快。也不知道在安慰谁,“只是对海这东西,多少有点阴影。不过总会好的。”
“其实我对海洋的印象也没有很好。”林潇开始向门外走去,“我之前在一艘船上被蒙着眼睛揍了一顿,然后为了逃跑,我跳了海。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这听起来可一点都不好笑。”白墨等林潇出去了,关了灯和门,又开始慢慢地找钥匙,“说起来,你是做什么的?”
“你……猜呢?”林潇垂着眼睑,盯着对方找钥匙的手。
“不好猜啊。”白墨这次找得快了些,门被锁上了,“画家吗?”
“不算是。”林潇不解,“画家和挨揍有关系吗?”
“我认为关系不大。那……”
船体依旧在晃动,他们头上的灯突然剧烈地闪了两下,灭掉了。
走廊里一片漆黑,林潇在黑暗袭来的前一刻向白墨的方向伸出手去,抓到了对方的一条手臂。
“大概是跳闸了,很正常,经常这样。尤其是这样的天气。”白墨解释着,轻轻拍了拍抓着自己的那只手。
对方没有说话。
白墨想开个玩笑,想说你在害怕吗?或者,你是怕黑吗?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能够开玩笑的情况,这不是单纯的害怕,而是一种几乎快要凝聚成实体的恐惧。
那只手像钢箍一样,死死地攥着他。他是他周遭唯一能把他带上去的活物,上去之前他不会松手。
白墨摸到了对方的手,一根一根手指地撬开。
湿冷的,像泥沼里被冻得发僵的蛇,或是滂沱大雨里颓然折断的枯木。
林潇显然能够意识到这么抓着别人并不合适更不礼貌,于是顺从地被他掰开。
但对方却又没有彻底脱开,只是掰松了这钢铁般的禁锢,掰成松松的牢笼,笼子里是自己的手。
他们之间就这么突然陷入了沉默,这沉默似沼泽,将人吞噬,相互之间却又粘连成丝,成网,成了无言的默契。
最先迈出步子的是白墨,他垂下的那只手的三只手指勾连着旁边人的手指,松得稍一用力就能脱开,但是没有人动。
他走得很慢,但很稳当。林潇逐渐适应了黑暗,他眼睛很好,在这般黑暗中隐约可以视物,于是想要率先松开,这其实有些尴尬——
虽然窒息般的感觉仍在,但他觉得自己一个人完全没有关系的,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当你对黑暗怀有恐惧,你会发现黑暗居然如此常见,如影随形。
前面就是梯子那里了。
林潇于是加速快走了几步,率先爬了上去,一直冲到了甲板上去。
有如实质的黑暗被狂风暴雨撕裂开来,新鲜的空气触及了鼻腔,他终于得以从近乎窒息的困境中脱离。
他踉踉跄跄地趴到栅栏边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白墨则站在距离栅栏有段距离的地方,在雨水恰好不会完全打湿他的地方,看着林潇。
林潇的背影看上去很凌厉,即便是如此狼狈的时候,他也没有放任自己彻底垮下去。雨水浇透了他的衬衣,湿乎乎地贴在身上,看上去很冷。
直到白墨觉得林潇缓得差不多了,他才缓慢地走进了雨幕:“回去吧,雨太大了。”
雨下得好像好像天漏了,一下子把白墨浇了个透,冷得他一哆嗦。
这一只船随着海浪起舞摇摆,总不至于翻船,毕竟这船的存在充斥着超自然力量。但是终归是觉得不安。
他们的衣服这下彻底湿了。
回到桥楼二楼已经将近十点,他们像两只湿漉漉的动物,站在楼道里,有种莫名的狼狈。
“我房间的窗户好像坏了。昨天晚上,它自己开了。还有台灯下面的插头也松了。”林潇轻咳了两声,觉得有种莫名的尴尬。
“我房间里有工具。我一会儿把自己收拾好了来找你,大概半小时。”白墨拎着那袋子药,善解人意地给林潇留出个人空间来恢复平静。
林潇自然不会拒绝他的好意,只是突然问了句:“你房间有酒吗?”
白墨点头:“你要吗?”
“要。”林潇扯了扯嘴角,“暖暖身子。”
他目送着白墨走进了204,自己则打开了201的门。
门内的黑暗像是一片凝滞的固体。
他不自觉地秉着呼吸,先伸手去开了顶灯,等灯亮了,这才走了进去,关了门。
他眼神空洞地盯着面前明亮的房间,重重地呼吸了一下,随后仿佛精疲力竭一般,顺着门缓缓地滑坐到了地上。
还真是狼狈。
大概三十分钟之后,有人按响了201的门铃。林潇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去开门,就见着了一个清清爽爽的白墨。
白墨提了提手里的工具箱,和另一只手里的一瓶红酒、两个杯子,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容易叫人心情愉悦。显得那么暖和,那么甜。
白墨叫林潇先把酒开了,自己先去看看他的倒霉窗户和台灯。
窗户只是把手松动了,白墨紧了紧它,又试了试,确定没有问题了,又去看台灯的插头。
白墨蹲在那儿,身上还带着股潮气。看样子脖子是有处理过的,这倒是不错,没把自己忘了。
林潇盯着他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有黑暗恐惧症。”他抿了口酒,先开了口。
没有醒酒器,这酒的口感没有那么的好。
“我以为你不会随便说这个。”白墨的语气很稀松平常,这让林潇感到了一些安慰。
“为什么?”
“很害怕的某种东西,很容易成为被人利用的弱点。没有人能够轻易地谈及自己极度恐惧的东西。”
“说不定呢,有时恐惧也会成为力量。”
“像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也许。”林潇反应了一下,突然笑了,“你的意思是,我像兔子啊?”
“怎么会——”像是意识到了他们才刚刚认识不过一天多的时间,还远不到能这么开玩笑的地步,白墨忙解释着,打着哈哈。
“我是守护者。”
林潇的声音突然就近了,白墨惊诧地回头,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背后,还离得这么近——近在咫尺。
林潇的头发半干不干的,有几缕落在了白墨的后颈子边上,湿冷的,像泥沼中的蛇。
一只手把一张白卡纸举到了白墨面前,上面写着守护者三个字。
白墨被对方的这一系列举动钉在了原地,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一自爆的行为无异于一颗炸弹轰了他个措手不及。
他突然意识到这人怎么可能跟兔子这类生物相提并论。
这人就他妈是个疯子,还是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那种。
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又远离了开去,一手拎着卡纸一手拎着酒杯,坐在床边看着他。
半晌,白墨叹了口气,从自己的口袋里也掏出了张白色的卡纸,伸过去给林潇看。
无辜者。
林潇挑了挑眉毛。
“怎么,不是加害者,很失望吗?”白墨已经拿他没辙了,感觉自己的行为像是被他在逼着走,莫名就有点生气。
人一生气就容易做出些不理智的行为。白墨看了林潇一眼,突然伸手拿过了他手里的酒杯,灌了几口。
林潇压根没对他的这个行为做出什么特殊反应,只是拿过了对方手里的家伙,自己蹲下去,去处理台灯的问题:“我从来都没说我怀疑你是加害者过。”
“你只是没说出来。”白墨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林潇摆弄着白墨的工具箱,他在工具箱的底层看到了一把小刀,刀柄上有很繁复的花纹,很漂亮。
他一时间没有说话,三下五除二搞定了插头,又把工具都一一摆放回原位,最后才看向这位无辜的人。
“是,我只是没有说出来。”
他露出一个笑容,含着某种庞大而不可言说的影子。
白墨看不透他。林潇像个太模糊的影子。冷漠、锐利又带着神经质的脆弱感,像一戳就破的冰壳子。
“我可以问问理由吗?”白墨道。
林潇的眼神偏移了半分,他看向墙上的表:“快到十一点了。你该回去了。”
“我不介意睡在地上,也不介意在你的门被破开的时候帮你挡一刀。”白墨眨了眨眼睛,“至少,看在酒的份上。这可是我自己偷藏的。”
林潇看着他的眼睛,三秒过后,他妥协了。
“我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觉得可疑罢了。”林潇放松了身体,坐在床上,“现在对这艘船最了解的人就是你。拉图瑟死了,海娜疯了,原本在你们手里的钥匙,你说不见就不见了。即便如此目之所及的仓库钥匙都在你手里。箱子里的□□少了几盒,别的药码的整整齐齐,最有可能是谁拿的呢?拉图瑟的手臂上有很多针孔,我猜他大概是死于□□注射过量导致的心衰。同样的药物注射,假设杀死钱仁的人曾利用这种药,那么利用同种药害人的,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加上居然不知道自己的养父已经死了两天了,凭这一点很多人都会开始怀疑你。当然,你也可以说这样看来太明显了,加害者显然另有其人什么的,我也无法反驳。”
“如果没有今天周玫说蒙德林房间有药的这一情况,那么被投票最多的人,很可能就是你。”
“但是今天是蒙德林。”
“是。某种意义上,周玫是个很容易叫人相信她的人。日常生活里她当然不可信,她会把你的秘密传得满天飞。但她表现得越是八卦、无知、弱小、利己主义、小里小气、习惯依赖所谓的强者,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也就会越发下意识地判定她无害,进而愿意相信她的话,觉得弱者对强者诚实岂不是天经地义。但……事实上,谁知道呢。”
“你的意思是,所谓的扮猪吃老虎吗?”
“如果周玫真的能自己想到用这个方法陷害蒙德林,那么她也必然能够意识到蒙德林身份暴露后,首先被怀疑的就会是自己。可她似乎还没意识到,又或者对自己的演技太有信心。所以她也不过是一个一次性的棋子罢了,她背后有人指使。”
“嗯。所以你怀疑是我吗?”
“是。”
“我以为你会否认?”
“没有必要。已经过了十一点,今晚无论如何,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林潇看了眼表,十一点零五分。白墨不能出门了。
“但现在你可以出门。”白墨想起对方的身份,“说起来,我很好奇,守护者该怎么守住别人的门?”
林潇想起来就觉得很荒唐,但还是给对方看了看那几块口香糖。
白墨的表情非常精彩。
“认真的?”他怀疑道。
“认真的。”林潇觉得自己已经开始习惯这荒唐的现实了。
“那么你今晚……有打算做什么行动吗?”白墨问道。
他好奇的眼神让林潇想起了某种哺乳类动物。人类的好朋友。
“有。”他点头。
“保谁?”
“保密。”
白墨看起来有些失望。
林潇拿了块口香糖,准备出门。
“真保密啊?我还以为我们已经算是盟友关系了。”白墨坐在床边,声音遥遥地飘到了门口,漫进了林潇的耳朵。
林潇只是心血来潮地想逗他罢了。告诉他也无妨。
于是他回给了对方三个字:“郑鸣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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