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试探
郑鸣扬住在103。
林潇一边下楼,一边嚼着口香糖。
口香糖是水果味的,吃起来很清爽。只是想到一会儿要用手把这黏糊糊的玩意儿塞进锁眼里,多少还是有些恶心。
他走到103号房,慢条斯理地把口香糖都塞了进去,确保它很牢固。
这一切完成得很顺利,很迅速。距离十一点半还有段时间,而他并不打算立刻回去。
他想要试探一下,超时不回的话,会发生什么呢?
他就站在楼梯口等待,确保一旦有什么情况发生,自己可以迅速地跑上楼回房。
他盯着手腕上的表。
还有两分钟。
“噼啪。”
轻微的爆响。
他看到走廊另一头的一排顶灯灭了。但是很怪异,并不那么像是类似之前跳闸的情况。
他愣了一下,继续盯着那个方向。
“噼啪。”
又一排灯。
他眯着眼睛,盯着那片黑暗。
“噼啪。”
黑暗凑近了。
这回他看清了。
不是跳闸。
是如有实质的黑暗在流淌,缓慢地吞噬着光明。
还有一分钟。
他转身就跑。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贪婪地吞噬着周遭的光线,黑色的浪花簇拥着他,包裹着他,几乎像个拥抱。
他在这个拥抱完成前狠狠地撞进了201的门,险些直接撞进白墨怀里。
他这位不久前刚结盟的亲爱的盟友非常贴心地狠狠一把关上了门,将一切不安定因素隔绝在门外。
林潇倚着墙壁喘气,惊魂未定。
“怎么了?”白墨自觉嚼口香糖堵门眼这种事情,也许会叫人有些恶心,但总不至于吓成这样。
“没……刚刚,楼道里的灯跳闸了。”林潇咳嗽了两声,向写字台走去,检查了一下插座,把它插好了。
灯亮了。
“跳闸?不会吧。我刚刚开门的时候,外面一切正常,只有你像被人追着似的撞了进来。”
林潇并不对此感到意外。他们显然处于某种异常的领域之中,发生超自然现象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了。
这是一个警告。利用恐惧。
真是狼狈又可笑。
林潇关了顶灯,转身上床。
他昨晚几乎没睡,今天又累了一天,着实有些遭不住了。
至于晚上会不会有人破开自己的门这种事,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没多余的被子枕头,你也知道,自己凑合一下吧。”林潇表示白墨自便,自己就先睡了。
“唔,我看你床上似乎还有我的位置。”白墨试探着,半开着玩笑。
“我不介意。不过,或许我该提醒你一下,我以前从事的职业很危险,或许我睡迷糊了会有一些应激行为,那期间还请你照顾好自己。”林潇背对着他躺着,语气听起来很是稀松平常。
白墨沉默了几秒钟。他真的在考虑要不要干脆冒着生命危险从这屋子里跑回204了。不知道留在这和回204哪个更危险。
这会儿林潇却翻了个身:“我开玩笑的。”
“您的玩笑开得可真明显。”白墨随手扯了件衣服垫在地上,躺了下去,“明天下床的时候麻烦不要踩到我。”
“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再说吧。”
“这话不准确。自从进了这片海,我就没有看到过太阳。”
“这倒是。”
“可以问一下吗,你今天投了谁?”
“你又投了谁?”
“周玫。”
“看来我们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
“我俩,蒙德林。四票,还有一个人投了周玫。会是谁呢?还有蒙德林……他会怎样呢?”
没有得到回答。对方大概已经睡着了,又或者已经不再想回答他。
今夜的台灯没有熄灭,窗户外也没有奇怪的咔咔声。是一个平静又祥和的、适宜沉眠的夜晚。
转天早上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激烈的敲门声。
白墨猛然惊醒跑去开门,开了门,就见门外的是培利。
培利正弯腰揉着腿,见状愣了一下:“你在201?你不是在204……”
他的视线偏了一下,看到了从视线死角里走过来的林潇。
“难怪204敲门没有人应。”培利眯了眯眼睛,眉头皱着,一副看到了苍蝇吃屎的样子,“希望你俩共处一室有正当的理由。”
“规则上说的,房间内人数小于等于两人即可。”林潇束起了头发,觉得培利很有点没事找事,“有什么问题吗?”
“很抱歉。只是经过了昨天的那些,看到还有人会共处,多少有些诧异。”培利轻咳了一声,调整了一下表情,“那对情侣都没有选择共处一室。”
“他们不是说了吗,怕连累对方。我们刚认识了两天,没有这种顾虑。”林潇的语气显得有些薄凉,白墨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我只能说,他们的顾虑是正确的,他们的选择也是。至少这样,有一个人能够暂且活下来。”培利叹了口气,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白墨一愣,林潇也有些懵。
郑鸣扬房间的锁眼被堵,而向阳……向阳的存在感很低很低,倒也确实是个好目标。但是,这不合理。
从蒙德林开始开刀,分明是想先处理掉看起来攻击力更高的人才对。
昨天郑鸣扬保护了被蒙德林打的西比亚,后来大概又在餐厅同蒙德林起了什么冲突,伤得也不轻。他太显眼了,很容易被人注意到,而他又太没心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很危险,很可能成为加害者的目标。
这也是林潇选择堵了郑鸣扬锁眼的原因。
枪打出头鸟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即便他说的不多,但他做的太多了,太引人注意了。
那么究竟是谁?
“他俩谁……”白墨没说完,像是不大忍心说出口。
“郑鸣扬。”培利的眉头含着深深的刻痕,“他是无辜者。你们尽快下来。”
合上门,白墨向林潇看过去,用眼神询问他。
“妈的。”林潇低声骂道,转身进了卫生间。
一楼靠近104号房的门口那里一片惨状。血迹淋淋漓漓地从103号房里蔓延出来,从滴落的痕迹变成了被涂抹似的痕迹,面积也逐渐加大,就这么一路延伸,到了门外郑鸣扬的尸体处。
原本住着蒙德林的104号房房门大敞,里面空无一人,甚至毫无有人住过的痕迹。
蒙德林就这么消失了。
向阳缩在楼梯口那坐着,没有哭也没有叫,眼神有些空洞。杨竹伊和素在旁陪伴着她,低声的同她说着什么。
“很不幸,又是她第一个发现的。”西比亚叹了口气,“刚才培利正准备下楼,听见她的叫声就跑了下来,结果那位先生在楼梯中间看到这一幕,直接就滚下来了。郑鸣扬同学刚死不久,是被毒死的。”
“太奇怪了。他房间门外的锁孔里被塞满了口香糖,他的门根本不可能被打开。”培利揉着腿,疼的龇牙咧嘴。
“那是他自己开的?”素猜测道。
“不可能。六点以前我们不能出来,应该也不会有人这么想不开去自己开门,谁知道会发生什么?”白墨摇了摇头。
“假设口香糖不是郑鸣扬自己塞的,那么这东西最大的可能就是守护者的工具,用来保护这扇门不被开启。”杨竹伊轻声道,“虽然很不想考虑这个可能,但搅局者很可能做了什么。”
“但凡脑子正常的,拿着搅局者的身份,也不会真的去用吧?”周玫掐着尖锐的嗓音,听起来阴阳怪气的,“会不会是这个男孩子从猫眼看到了门外的熟人,于是就开了门?”
素猛的抬头:“你说什么呢,你的意思是向阳做的?”
“我可没有指名道姓,别随便污蔑人哦,这位女士。”周玫摆了摆手。
素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搅局者的活动时间仅到晚上十一点,也就是说,选择某人的时候,这个人一定是盲选的。”白墨道。
他说着,看向一旁的林潇。他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他显然想错了。
今天的林潇显得格外的低气压,不知道是为什么。大概是因为自己想保的人没保住?
众人在这被血腥味积塞的楼梯口沉默了片刻,向阳突然站了起来:“我们……我们去餐厅吧。之前商量过的,分组做饭。今天是我和西比亚姐。我今天……我今天早上,想去找西比亚姐,结果一出门就……就看到了这个。”
她说着,缓步走开,踏着血迹,绕过了尸体,在门外招呼着西比亚,要她跟自己一同去地下拿吃的。
两人一组轮流准备每天的饭食,分组的时候,都是把不怎么熟悉不常交流的人分在一起的,也算是个心里安慰,避免有人串通投毒。
西比亚看向白墨,示意他自己没有钥匙。
白墨把二号舱的钥匙递过去,表示那里面都是食物。
这场面很怪。
林潇蹲在郑鸣扬旁边,查看这位不幸的年轻人的尸体状况。
没有什么致命伤,腿上的伤出血量比较大,但还不至于流血致死。他的脖子上插着一个小小的注射器,是毒死的。
白墨也走了过来,蹲在一旁。
“我以为搅局者不会掺和进来的,看来是我高估了那个人。”林潇看了他一眼,语气低沉。
“这就叫什么……散装队友的可怕吗。”
林潇没心情理他,他看着这具尸体,心底的火隐隐地拱着,难受得厉害。
“你真的觉得是搅局者导致了他的死亡?”白墨见他起身,忙问道。
“可能性很大。不然……像周玫说的那样么?”
“周玫说的不无道理。搅局者的活动时间是从五点开始,这一点大家都知道。而加害者的活动时间是从五点结束。假设有人在即将五点的时候装作搅局者去按郑鸣扬的门铃,而且是他熟识的、信任的人,那么他未必不会去主动开门。”白墨把他拉离人群,轻声说道。
“在时间卡得如此致命的情况下,我相信没有人会连时间都不去看,就去开门。”林潇说着,意识到了什么。
“所以说用不着这么快就下结论。”白墨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去看看103房间的表。”
103号房的表快了十分钟。
也就是说,利用时间差,伪装成搅局者的身份来敲郑鸣扬的门,不无可能。
而能让郑鸣扬开门的,只有一个人。
向阳。
但是……又该怎么证明,这一切不会又像是发生在蒙德林身上那些一样,都是被有意引导和安排的呢?十分钟的时间,能让郑鸣扬变成这样吗?
过度的怀疑令人头痛。
需要更多的证据。不能再让无辜的人死去了。
白墨去拿了工具,正在慢慢把地上的狼藉清理干净。
素去帮忙和林潇一同把郑鸣扬用布盖住,抬到了甲板下面。他们忘记了找白墨要钥匙,于是只是把他抬到了一个不明显的角落。
白墨说,按照这艘船的传统,海葬一般是在傍晚举行,所以还需要等到晚上。
早饭被做的乱七八糟,向阳看起来非常不在状态。
饭后,大家默契地没有离开。这船总归就这么大,这些天早都逛遍了,回到自己的房间也不过是憋在小房间里同墙壁对话,那么还不如跟船上为数不多的活物待在一块儿,这样也还安全些。
圆桌旁十把相同的座椅,如今空了两把。
“昨晚的时候,我同培利先生去查看了拉图瑟和海娜的情况。”西比亚率先开口,她看向白墨,“节哀。”
白墨脸色一变:“海娜出事了?”
西比亚垂了垂眼睑:“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我们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这不合理。□□是长效镇静剂,她根本不可能那么短的时间里醒过来,还有力气咬断自己的舌头。”
“我们也这样认为。目前姑且推测是因为船体颠簸和她无意中的抽搐、挣扎导致的她所坐的椅子翻到在地,恰好磕到了她的下颚,她的舌头又恰好伸到了外面,最终呼吸不畅窒息而亡。”西比亚一连说了很多个恰好,显然自己都难以说服自己。
白墨皱着眉头听着她这荒唐的推理,最后叹了口气,还是接受了她的这个说法。
“……你不想去看看他们吗?”西比亚盯着白墨的脸色,问道。
“人死不能复生。”白墨很镇定地看回去。
“……我骗你的。海娜很好,她还睡着,体征平稳。而拉图瑟,我初步判断是死于过量的□□注射。他生前大概只是单纯的风寒感冒,本来不会轻易致死的。”西比亚突然笑了,她看起来永远都是一副随时都可以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样子,像朵傲慢的、带刺的花,“我很奇怪。当然我没有歧视的意思,我只是好奇,渔民的孩子平时会接触到□□这类名词吗?你怎么知道这是长效镇静剂?而且你对你父母的态度……是不是有些过于冷淡了?”
“我告诉他的。□□。”林潇很突兀地横插一嘴,“他问我的,就像周玫问你一样。我也告诉他了。”
“至于父母的问题……”白墨看了林潇一眼,从善如流地接过了这个谎言,让其变得更加牢固,“他们原本就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是他们从海里捡来的、海难里的幸存者。当时我太小,只有六七岁。海难的冲击让我的记忆受损,他们收我为养子,把我养大,而我为他们做事,就这样。”
“原来是这样啊,那我理解了。”西比亚点头,不打算再说什么。
“林潇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培利接过了话头,“没有听你提起过。”
这几天直接或间接,大家的职业相互都了结了个七七八八。但是林潇究竟是做什么的,却没有一个人听说过。
“可以理解成猎人。”林潇回答得很痛快。
“猎人?”培利听笑了,他打量着林潇,觉得这个人的样子和人们印象里猎人的形象相距甚远。
“看起来不像啊。”素忍不住道。她总是心直口快。
“确实。”周玫笑着附和,“说是有钱人家养的兔儿爷,可能会更可信一点儿。”
这话说得有些太没礼貌了。
“玫姐,你不张嘴,没人觉得你是哑的。”杨竹伊轻咳了一声。
周玫翻了个白眼,嘁了一声。
白墨盯着林潇,怕他突然做出什么不好挽回的举动。昨天那一遭让所有人都多少开始感到了焦虑,今天一早又有被守护的人死得鲜血淋漓的场面。无辜者们对加害者毫无头绪一无所知,遭不住这种焦虑又迷茫的感觉,很容易乱开枪。如果这会儿谁胡乱出头,那可真是有苦说不出。
“作为一个拿命赚钱勉强维持生计的人,有时候确实会觉得要是有个人养着自己该多好。安全。不过,我没那个命。”林潇轻飘飘地揭过了这一话题,起身准备离开,“不是说晚上八点集合吗?那我先走了,晚上八点见。”
语罢他便向外走去。杨竹伊也表示自己想出去透透气,然后是素。
人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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