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一次审判
当晚八点,十个人围坐于餐厅的圆桌边上。
“我们……我们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郑鸣扬讷讷地开口。
“我们应该选出一个加害者,然后让他亮出底牌。”西比亚对流程很熟悉,她研究了好几天游戏规则了。
“可是这要怎么选?我们可什么都不知道。”周玫嗔道。
“那么周女士,不如您为我们解释一下,为什么今早您是从蒙德林先生的房间走出来的?”西比亚话锋一转,剑指周玫。
“哎哟喂,您可别吓我,我胆子小。”周玫抚了抚胸口,“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所以就求蒙德林先生收留我一晚。”
“所以昨晚,你并不在自己的房间里?”培利问道。
“对。这么说来,大家现在都平安无事……也就是说……”周玫的表情慢慢僵住了,她的背后炸起了一片冷汗,“昨晚被选上的是我……?”
培利摇了摇头,却懒得多说:“蠢货。在别人房间都睡得那么死,在自己房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周玫已经被吓哭了,整个人哆哆嗦嗦地,抖得快要出溜到地上去了。
“不,不一定。有三种可能。一是被选中的是周玫,一种是被选中的人被守护者保护了,还有一种,不是加害者选择的,是搅局者选择的。但无论如何,我觉得更蹊跷的是为什么失踪的钱仁会出现在海里。他是可排除的无关因素,还是关键因素,不得而知。”杨竹伊的语速不快,像是在刻意解释给周玫听,但又不像是那么好心的样子,显得很薄凉。
“我在钱仁的口袋里,发现了这个。”林潇把字迹模糊的白卡纸放到了桌上,“白墨先生可以为我作证,这卡片是从钱仁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找到的。”
“加害者?钱仁是加害者?”西比亚惊讶得语调微微升高了些,“他死了,是因为那个私刑,还是说有人杀了他?”
“私刑也有可能。而有人杀了他,为什么?什么时候?怎么找到的他?我们这些天把船上翻了个遍,除非……有人把他藏起来了。”培利道。
“也就是说,一种可能,他被处以私刑,于是成了现在这幅样子。一种可能……他被人藏了起来,一直到昨晚,然后被杀死了。”西比亚分析道,“那么这么说来,林潇上船的时候,钱仁还没死,那人数……”
“咦,等一下。”周玫像是终于缓和了过来,化恐惧为愤怒,似是急不可耐地想找一个发泄口,“我假设规则并不因林潇上船而改变,那么在钱仁是加害者的前提下,是否也就说明替补他的林潇也是加害者?”
桌上一时安静,林潇抬起头来看了她两眼,开口却没反驳她,只是将矛头对准了另外一个人:“西比亚小姐,我不是质疑您的专业水平,不过您似乎检查得不够仔细。因为我后来查看钱仁的时候,在他的手臂上,我发现了针孔。”
“我相信我的水平,何况我发现了那个针孔。”西比亚大大方方地倚靠在椅背上,看过去,“只是当时不想说。”
“为什么?”
“不如你先来辩解一下周玫对你的指控?”
“这不需要辩解。我现在很怀疑究竟什么时候,船上的人达到了十二个。如果我根本就不是钱仁的替补,那这说法就更荒唐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周玫像是听糊涂了。
“不急,周玫女士,不如先让西比亚女士来谈一谈那个针孔?”
“针孔么,我发现了,但我没有说。因为我不确定钱仁究竟是已经算个局外人,还是我们都被某个人给耍了。”西比亚扫视了一圈桌上的人,“钱仁如果已经身处局外,那么这一切的谈论毫无意义。而如果并非如此——就像你说的,船上的人,究竟什么时候才到了十二个呢?那么钱仁很可能……被某个人藏了起来,那个针孔,也许是钱仁自己弄的,又或许……是有人给他注射了什么麻醉类药物,藏了一天,然后于昨晚把他沉入水中,淹死。”
“等……等一下。”郑鸣扬抬起头来,他的眼神像一只刚被买回家的兔子,迷茫又不安,“船上的人……船上的人不是十二个吗?算上钱仁,已经十三个了啊?”
“有个人我们这两天没有见过。”杨竹伊看向白墨。
白墨一愣,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一般人应该不会随便认为人家的家里人出事?”
“很抱歉,特殊情况。鉴于我们需要知道现况,我想或许有必要请你确认一下你的父亲,还是否健在。”西比亚说道,她看向白墨,等待他的回应。
不,他必须得答应。
白墨轻轻地呼吸了一下:“好吧。”
一路人马排成一列陆陆续续地走上桥楼。船长海娜住在301,船长丈夫拉图瑟住在302,三层是住宿的最高楼层,三楼的再上一层就是驾驶室。
人们各怀心事,难得的一点默契用在了共同的保持沉默上。
如果白墨的父亲已死,那么他将会成为最大的加害者嫌疑人。
他们是从每层的一号房这一侧靠近的楼梯上的楼,当他们踏上三层楼的时候,301号房的房门突然打开了。
年迈的妇人端着药盘走出了房门,看见他们,满脸嫌恶地说着什么。
白墨同她说了两句,她又继续说了什么。
“她说她要去给我父亲送药。”白墨解释道,“我问她父亲的情况怎么样,她说没有好转,堪堪维持现状。”
海娜看上去神色稀松平常,西比亚不由得皱了皱眉,在白墨没有翻译错的前提下,海娜并没有说谎和隐瞒的痕迹。
他们看着白墨跟着海娜缓步走到了302门前,海娜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房门。
房门被轻轻开启,这门看上去不新,但都没什么噪音。海娜走了进去,而白墨站在门口,没有动。
“怎么了?”培利问道,却没有走过去。
林潇看了他一眼,越过他走向白墨,而白墨却突然捂着嘴躬下了腰,一副将吐未吐的样子。他的脸色一瞬间苍白得可怕,让人想起了屋檐下模糊了笔画出的容颜的湿漉漉的晴天娃娃。
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自房间中缓慢地爬了出来,像什么怪物的触角。
林潇快走了几步,扯开了白墨叫他去一旁去吐,然后302号房内的景象也将他钉在了原地。
海娜缓慢又自然地坐在床边,一手扶着拉图瑟,一手舀着药,在往拉图瑟的口中喂。
房间里开着灯,显然老妇人觉得自己视力衰退,怕将药喂进鼻孔里去。
不过其实她喂进哪里都无关紧要了。因为她正在照顾的这个人,她的丈夫,显然已经死掉了。
房间里弥漫着令人不适的臭味,而老妇人仿佛鼻子聋了,还在给自己死去的丈夫喂药,一勺又一勺,有条不紊。
药液自死去的老先生的口边溢出,又给灰白的衬衫染了新色。看这床上的痕迹,显然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不止一两次。
白墨终于缓过来了,他叫了一声,似乎在叫海娜。
海娜没有理会他。
于是他走了进去,想离近了喊自己耳背的母亲。
然而离近了,他能够听到海娜在唱着一首歌。
“按时吃药药,病痛快快走……”
林潇也听到了,这两句老妇人是用他们能听懂的语言唱的,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就这两句,嗓音低沉,发音怪异,再结合这个场面,显得可怖异常。
“海娜?”白墨唤道,声线都是哆嗦的。
海娜听到了,她缓慢地回头:“他–的–病–还–没–有–好。”
她说话的发音很怪,像是被噎住了,吐字艰难。一个一个字从她的嘴里蹦出来,听上去如噎在喉,艰难又可怕。
与此同时,窗外猛然炸响一声惊雷——雨就要来了。终于来了。
遥遥地,传来了走廊里谁被雷声惊吓到的尖叫。
“海娜,他已经——”白墨一瞬语塞,但还是坚持着说了下去,“——死了。”
海娜手中的动作停住了,就好像一个突然断了电的机器。她回过头盯着白墨,恶狠狠的,带着凶光,那是一种绝不属于母亲看孩子的眼神,带着某种异样的癫狂、仇恨和恐惧。
她看上去想要杀死他,而她也那么做了。
——这个看上去年过六十的老妇人,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居然一跃而起,恶狠狠地扼住了白墨的咽喉。
这会儿不光是近在咫尺的林潇,连到了门口的培利、素和杨竹伊都跑了过来想要拉开妇人。
——没有人想背上见死不救的骂名。
这么多人不可能拉不开海娜,但即便是拉开了,海娜还在拼命地向白墨伸出手去,口中不断地在说着什么,但没有人知道她在说什么,他们听不懂。
只有白墨能。他惊惧地看着海娜,海娜仿佛已经全然疯了,即便体力消耗巨大,却依旧在不管不顾地挣扎着。
西比亚这时候突然自门外一路小跑过来过来,把什么东西扎进了海娜的体内。
大概十五分钟之后,海娜安静了下来。白墨去货舱拿了绳子,他们将海娜绑在了椅子上。
然后几个人都精疲力竭地坐到了地上,这么久了也闻不出屋子里的味道了。仍留在门外的人们在远远地观望着,还有几个还停在楼梯口,不敢过来。
“镇静剂?”林潇问道,“哪里弄来的?”
“周玫今天早上问我,□□是什么,说这东西看上去像药。”西比亚淡淡道,“她说她昨天在蒙德林房间床和墙壁的缝隙之间,发现了一瓶□□,一盒□□注射液,和几个针管。”
“她没敢仔细看,但觉得是药就来问我。某种意义上她可真是命大,该说傻人有傻福吗?”西比亚说着,露出一个笑容,却又暗暗痛呼了一声——她的嘴角破了,“我找蒙德林要钥匙,不小心被打了。得亏得有郑鸣扬在,不然可危险了。”
“为什么之前不说?”素在一旁问道,“你之前说了的话,事情会简单很……”
“我有想要知道的事情,于是利用了我跟你们之间的信息差,这有什么不对吗?这没有对任何人造成任何损失,还解决了我对于船上人数的疑问。”
素陷入了沉默。她是不大理解的,一如她不懂为什么她们这些倒霉鬼里有些人就可以如此淡然又理智地看待这一切,而自己和另外一些人却迷茫、惶然又无措。
该说这就是成熟的人应对突发事件的表现吗?
她会有一天也成为这样的人吗?
“快到九点了。”林潇看了眼屋子里的表,“该走了,得选出一个人才行。”
素、培利和杨竹伊陆续走出了门,林潇从写字台上拿了房间钥匙递给白墨,叫他自己保管好这间有他父母的房间钥匙。
白墨看上去四分之三的魂都飘在体外,他浑浑噩噩地接过来,迷迷糊糊地答应着。
大抵是有些于心不忍,毕竟人家的亲人一死一疯,林潇拍了拍对方的后背,用了点力推着人出了门,又将房门关好。
这会儿走廊里已经没有人了。除了他们,其他人都离开了这里。
“也许时机不对,我道歉。不过……你这些天,没有看过他吗?”林潇问道。
白墨摇头:“这两天事情多……我怕母亲担心,叫她只管看顾好父亲。其他的事情,尽量都由我来做。”
“节哀。”林潇又拍拍他,手掌顺着他的肩膀滑了下去,自己向楼下走去,“虽然——你看上去没有那么哀伤。”
白墨一时间没能紧跟过去,他愣了一下,努力地措辞:
“看也知道他们不会是很好的父母,但到底他们养大了我……”他辩解道,但语气又渐渐地弱了下去,“……好吧,我只是被吓到了。”
“只?”走到楼梯拐角,林潇脚下一顿,反问道。
周遭都静悄悄的。
“只。”白墨突然笑了。他笑起来显得眼睛更深了,很惹眼的笑容,他适合笑,他不笑的时候,总会显出种莫名的愁。
“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冷漠许多。”林潇转身又走了开去。
“还好,只是一般冷漠的水平。”白墨这次反应了过来,跟了过去。
“我以为你会反驳。”
“我相信我对自己认知的准确性。”
林潇步下楼梯的脚步又是一顿:“但你最好别让他们发觉这一点,这会让你成为完美加害者的代名词。”
“这么说,你觉得我不是加害者吗?”白墨问道,像是真的好奇答案。
林潇反问道:“那么你是吗?”
他没有再一次转身走掉,而是来回看着白墨的两只眼睛,等着答案。
“当然不是。”白墨又笑了,“那么你是吗?”
“怎么会呢。”林潇也笑,他拍了拍白墨的肩膀,“快点走吧。”
回到餐厅时已是一片混乱。
蒙德林骂骂咧咧的,看样子被郑鸣扬揍得很惨,不过郑鸣扬被他揍得更惨,但蒙德林到底是怕了这个年轻的小兔崽子,也不再动手。西比亚拿着冷毛巾敷自己的嘴角,冷眼看着蒙德林。
素在中间和稀泥说好话,杨竹伊坐在距离人群最远的地方发呆。
向阳不想让郑鸣扬如此出头,也不想他再受伤,一个劲地往后拽他。
周玫在跟蒙德林怪叫些什么,嗓音尖锐得吓人,话语间夹杂着些让人只能听得懂一半的脏话,另外一半大概是哪里的方言。培利在一旁试图让两个人都理智一点,无果。
还有十五分钟就到九点了。
“我都他妈的说过了,那东西我不知道是谁的,反正不会是我的!”蒙德林一巴掌抽飞了一个杯子,杯子砸在地上意外的响,“都是这个□□诬陷我的,她才是加害者!”
“我这小胳膊小腿的哪里有能力藏那么大个男人,我看在座的各位里也就你有这个能力跟那个体型的钱仁抗衡了吧。”周玫的声调听上去颇为刺耳,刺得蒙德林又想动手打人了。
“我记得周玫今早说她头晕,但她并不晕船。”西比亚提了提声线,让声音大一些,“培利也说,周玫在别人的房间睡得死。”
“我平时睡觉很轻的,今天早上却跟鬼压床了似的,想醒都醒不来。”周玫抱怨着,渐渐的脸色却变了,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
“我知道了,你给我下药!昨晚那杯水……天啊……我居然差一点就死了……”周玫一个哆嗦,又要哭出来了。
“放屁,那杯水里什么都没……”蒙德林只觉就算是他此刻浑身上下都张满了嘴,也说不清了。
“所以加害者们就是打算杀死周玫的,但是为什么没有呢?”素提出了疑问。
“周玫身上有钥匙。她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被搬运回自己的房间,然后被伪装成没有去过别人房间的样子,就死在那里,也不是不可以的。所以要么周玫不是目标,要么有人看到了周玫进入蒙德林房间,那么蒙德林就不能对周玫下手。”林潇的手指轻轻地点了点桌子,他意有所指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
“我们。”向阳突然举起了手,“我和鸣扬,我们和周玫还有蒙德林住在同一层。鸣扬昨晚直到快十一点才准备回房,那时候他刚要出门,我也在门口,刚好就看见周玫越过我俩中间的两间房间,走到了蒙德林的门外,敲了门,说了什么,然后关门进去了。”
“……你俩不是情侣吗,没有住在一起?”素突然开口。
“是啊。今早我去敲门的时候,除了周玫,所有人都在自己的房间。”培利也道。
“我们只是不希望一旦自己被加害者挑中,那么对方也会被连累罢了。”向阳似乎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涉及生死的问题大多数人都不喜欢轻易谈论。
培利挑了挑眉毛,话没说出口。
是怕自己连累对方呢,还是怕对方连累自己?
“如此,证据确凿,指向明确。蒙德林先生,您还想说什么?”培利看向脸憋得通红的蒙德林,但蒙德林并不是善于辩论的人,他甚至不懂自己是怎么就成了板上钉钉的罪人的。
培利将吧台后简陋的投票箱搬到了圆桌正中,将其打开,向大家展示了一下它空空的内部:“还有三分钟,投票吧。”
九点钟声响起,蒙德林六票,周玫四票。
蒙德林的反应比大多数人预想的都要平静,他站在那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看来不止我一个觉得那娘们有问题,那我就放心了。”
语罢,他干脆利落地甩出一张卡纸,然后简直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一般,颓然坐回了椅子上。
白色的卡纸落在了圆桌之上,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字:
无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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