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失马
陵容并不清楚李长的心思,她只是躲在玄凌身后,听着他吩咐李长拿来自己的大氅,随即将它披在身后的陵容身上。
这件大氅用的是海龙皮里,极贴身保暖,而外面则是织金缎的面料,黑地的织金锦在日光下隐隐反射出炫目的光华。
陵容身量还小,在这玄凌常用的大氅中愈发显得弱不胜衣,肤白胜雪。
玄凌看着她,只觉得格外可爱,他伸手将大氅下摆理好,挡住了她的碧绿罗裙,只依稀露出一点珍珠绣履。李长则在一边看得心惊,心里泛着嘀咕。
“好了,朕送你回去。”
陵容一张荷花花瓣似的小脸带着微微的意外,以一种小动物般的姿态柔弱无害地瞧着玄凌。她倒是很意外玄凌会对她生出这般浓重的兴趣,甚至还纡尊降贵地做出种种此等举动。自己也并未真的如何设计……虽说她很清楚玄凌喜欢什么样子。
玄凌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手指上的茧子似乎是常年握笔形成的,刮得陵容肌肤立刻红了一丝。玄凌的手指不经意地滑过她柔软细腻的颈子和耳垂,带起耳边的玉坠儿荡了荡,就像是荡在他心头的涟漪。
“唔。”
陵容有些吃痛,眨了眨眼,小声地问道:“皇上不忙吗?”这话倒像是个开关,打开了李长的记忆匣子,他立刻想起来为什么急着要找玄凌。
“皇上……”虽然自知此时不该打扰皇帝和美人调情的雅兴,但是李长还是冒着冷汗地提醒道:“几位大臣都已经到了仪元殿等您……”
玄凌目光不冷不热地扫视一眼李长,直接吓得李长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多喘。
陵容瞧着地上的李长,大抵也多少觉得有些可怜,她从大氅中伸出了手,小小地拽了一下玄凌的袖口,含羞带怯地温柔细语道:“嫔妾……可以自己回去……皇上不必担心嫔妾。”
玄凌俯视着陵容那小小的脸上红晕如霞,却更显得摇曳生姿,对李长的不快也就渐渐忘记了,他抬了抬手轻抚过她的耳垂,轻轻揉了揉,边揉边用低沉的嗓音贴耳道:“你舍得朕走?”
只看见那玉白的耳垂儿染了红晕,似是沁了赤瑕,陵容在他掌中,他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她的细微颤抖。
“……不舍得。”
陵容轻柔的目光从眼睫软软地探出,还未触及玄凌的双眼便羞怯地躲闪过,随即细语道:“只是陛下是明君,嫔妾……不敢。”
“呵。”他若有似无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声,“狡猾。”
他捏了捏陵容的鼻尖,温声道:“好,朕作为明君便先暂搁私欲吧。”
李长听着这话,这才总算松了口气,一时也有些感激陵容,他连忙站起来正准备宣回仪元殿时却瞧着玄凌停了脚步。
玄凌也有些意外,他转过身看着抓住他袖口的少女,含着笑等她说话。
“陛下……晚上会见嫔妾吗?”她这阵儿似乎没那么羞怯了,又似乎更羞了,脸颊红如蜜桃一般,一双春水妙目含着桃花春酒一般酿着醉人的眼波,却不躲不避了,直直望进玄凌眼底。
玄凌一时有些发怔,实在是少有这般看起来胆小却又敢这般胆大行径的嫔妃,就连李长一听都不禁暗道不好,为少女捏了一把冷汗。
真的是……狡猾。玄凌不知她这算是故意的欲擒故纵,还是天然的娇憨直接,但确实……他喜欢这样的女人。
他拥过她的细腰,未等少女娇呼出声,就唇角落在她的粉嫩唇边,轻轻厮磨间传递着彼此的呼吸。龙涎香的郁沉潮湿混合着少女那柔媚入骨的香气弥漫出情郁(yu)的味道,模糊了两人间的界限,玄凌有些沉溺,但还是慢慢分开。
“别急。”他嗓中含着笑,声色嘶哑,“好好休息。”
陵容眼波荡漾,含着春情,柔软地发出“嗯”的声音。
玄凌看得心中火起,不过此时还是要顾忌些,只用力握了握她的细腰,随即又在她耳边落下一吻,便在李长躲避的目光中摆驾离开,留下了李长。
李长看了看少女,想了半天没想起来这是哪位小主,不过不管是哪位,今儿也算是鲤鱼跃龙门了。
他赶紧给少女行礼恭敬笑道:“小主,方才陛下吩咐奴婢送您回宫,今晚,您可得好好准备着呢。”
陵容含着笑意温温柔柔地对李长施礼随即道:“谢李总管,那麻烦总管送我回长杨宫吧。”
“是。”
李长随即颔首,已然清楚少女身份,心中暗惊,这安常在虽是出身不显,不过手段了得,竟能意外博皇上青眼,可不能小觑。
于是脸上敬色更重几分。
陵容并不在意他的心绪,只思索着方才和玄凌推拉来往间可有什么不妥帖之处,又开始筹谋晚上侍寝之事。
寻常人等侍寝大多是温柔小意,但难脱闺秀拘束,自己此番行径已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同,但床笫之事还是要着意于风流婉转,既不可轻贱了自己,也不能木讷寻常。好在……陵容心想,她久承帝宠,其实并不担心此事。
当年暖情香事发,众人以为那是以此迷情皇帝,可却没有人想过她其实是以此迷情自己。
她心系甄珩,千般情爱只为他一人而动,她需要迷惑的是自己,不是玄凌。
想及此处,她不由暗自苦笑,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等待总是漫长的,但对于陵容并不是,明瑟居里的人大多听说了玄凌与她的相遇,又见她是李长亲自送回来的,大多喜形于色,忙忙碌碌着张罗着初次承恩的事宜。就连漱玉和漪兰也难免面带喜色,唯独陵容自己只觉得吵闹。
她泡在香汤中,任由漱玉梳洗自己的长发,鼻尖萦绕的是淡淡的百合香气。陵容看向那一束开得正好的狐尾百合,恍然间想起,自己失去孩子的那一晚。
“小主喜欢百合吗?”
漪兰捧着百合微笑道,“花房那边来人送的。”
“不,我不喜欢。”陵容站起了身,水珠从身躯上滚落,她淡淡地说道,“将它放外面去。”
漱玉为她穿上了熏好的丝绸长裙,裙摆逶迤如月华一般。
侍寝不能涂脂抹粉,陵容便只浅浅地用指甲挖了一点自己调配的香膏抹在锁骨间,缓缓揉开,伴随着体温的上升,香膏逐渐弥散,似是幽丽的合欢香气逐渐漫开,仿佛在这雪白的身躯上开出簇蹙合欢。
她等待着,夜幕的降临。
直到——李长的到来。
他略含着歉色,又似乎有些为难,陵容方看见他的神色时便知事情果然不如自己想得那般容易。
只听见李长含着无奈,说道:“小主别等了,今晚……皇上招幸了丽贵嫔,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陵容神色未变,倒是身后的漪兰已然皱起了眉,开口冷冷道:“皇上是贵人多忘事吗?”
随后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漱玉赶紧拉开她,连忙上前对李长含笑道歉道:“总管别在意。”说着又拿了一锞银子要塞给李长。
李长原听着那话心里多少有些惊异,好胆大的宫女,不过倒也不觉得冲撞,见漱玉礼数周全不由笑道,“姑娘客气了,没什么大事,一时失言也是有的。”他没有拿那银子,只有些无奈和遗憾说道:“是丽贵嫔下午来了仪元殿,然后便没再离开。”
陵容带着浅浅的笑,似乎既没有被玄凌的食言也没有被漪兰的冲动影响,她平静得就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含着微笑回答道:“总管辛苦了,这银子拿着吧,既然丽贵嫔娘娘伴驾了,那也很好,倒是连累您奔波辛苦。”
说着拿过来漱玉手中的银子,不容拒绝地放在了李长的手里。
李长一时间有些失神,固然后宫中能言善道的人很多,老练稳重的也有不少,但他还真没见过哪个嫔妃在听到自己被抢走了恩宠后如此不动声色,甚至……似乎早已猜到了一般,行事周全妥帖不说,更重要的是……
他偷偷窥了一眼梳洗完整的安陵容,少女不施粉黛的素白脸上是平静的冷漠,眼角眉梢间却带着一分讥嘲般的倨傲,似乎是将丽贵嫔抢走这一夜恩宠的事视作了一场丑戏。
这般天生的上位者的姿态,他可从来没见过哪个新入宫的小主有,便是那位端方稳重的惠嫔小主也只是表面上的功夫,对于他这种宫里多年的老人来说,一眼便可看穿,倒是眼前的这个安常在……不知为何,他却不大能猜得出她的心思。
这样一想,又不禁有些古怪,又有些畏惧。
“谢小主赏赐。”李长拿着银子,跪得信服,他想,不过是一夜恩宠,落在这位小主眼里,不过是一锞银子的事,他的头便低得更真心了几分。
“想来皇上那边丽贵嫔伺候着也合适,夜里风凉,您如何不嫌弃,可饮一杯热茶再走,是宫里先前刚煮好的嫩蕊茶。”陵容温和地将方才漪兰失礼的事轻描淡写地抹平,“也算是方才我御下不严得罪的赔礼。”
李长连道不敢,不过还是在漱玉的干净热情到根本拒绝不了的笑容下,随着她去了堂前喝一杯热茶。
明瑟居里逐渐空气变得凝滞。
下手的喜儿翠儿和几个小太监窃窃私语,而宝鹃和宝鹊则保持着安静,漪兰则面带自责地倏地跪下。
“请小主责罚。”
陵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轻飘飘看了她一眼,随即道:“罚一月月俸,这几日你就别在厨房当差了,抄写五十遍宫规。”随即又轻飘飘的目光扫过窃窃私语的几人,立时几人闭上了嘴。
“厨房的事,先交给宝鹃和宝鹊吧,你二人辛苦些,漪兰的月俸给你们。”
随即淡淡道:“既然今日无事了,你们也各自休息去吧。”
说着,自行回到了寝室。
剩下众人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这样的时刻惹了小主不快,便索性各自散去,只有漪兰咬了咬嘴唇,走进了寝室。
“小主,我是一时心急。”漪兰为她解下来鬓边的唯一一支玉钗,“不要厌弃我。”说着,倔强地抿着唇,眼底是自责之色和委屈之色混合。
陵容看着镜子里的漪兰,叹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漪兰,我知道你为我着急。”
“但是……”她扭过头对着漪兰温柔地循循善诱,“宫里不是别的地方,你说话的人也绝非是寻常人等,今日还好是李长,他虽是皇帝身边第一红人,却也还算是温厚,不然单单你今天那句话,我们明瑟居上下都会受累,轻责受罚,重责便是抄家灭门之罪。”
“我知道你的个性。”陵容无奈地叹息,“你的眼底总是带着冰冷的火焰,我虽不知你经历过什么,可我还是希望你能藏好自己的锋芒,在这里,你的火焰会烧及自己,直至灰飞烟灭。”
“是……”漪兰垂下头。
“再说……”陵容抬手摘下自己耳边的玉坠儿,淡淡笑道:“不过一夜恩宠,有什么不得了的,丽贵嫔性子轻浮,急于这一夜一时,可我从来都不急。这后宫就像是赌桌,上了赌桌,又岂是在于一场胜负,况且……”
她唇边的笑意逐渐加深,“又焉知不是塞翁失马?”
漪兰愣了愣,看着面前镜子中有些模糊却依旧笑得如露出一丝毒钩的陵容,“小主的意思是……”
“我还要谢谢她才是。”
陵容垂下了眼睛,掩去自己眼底的冷嘲热讽。
窗外秋风瑟瑟,似乎是在昭彰着有什么要来了。
https://www.biqivge.cc/book/15960973/25349020.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biqivge.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iv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