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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蝶幸


入宫一个月,大多嫔妃都已经见过了皇帝,且也已经侍寝。

        其中不乏诸如沈眉庄这种格外盛宠优渥的,自然了沈眉庄算是头等的恩宠,玄凌在宠幸了之后虽非说是何等的日日招幸,但是却赏赐不断,甚至还特意为沈眉庄选了惠字做封号,这样的恩宠也可算是一种明示——沈眉庄日后是必然的高位妃嫔。

        除此之外,自然也有慎嫔等不算太坏,也算不上太显眼的妃嫔,这一个月来,众人眼瞧着是新宠格局渐成,而各宫对新宠也总算是渐渐接纳了许多。

        但这其中,不包括陵容。

        事实上,她也不意外,从前自己那也是玄凌都见过了一圈新秀,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想起来了自己,才突然招幸,陵容自己当年又根本不想侍寝,不过是草草敷衍,自己又并非是什么绝色,初次侍寝之后实在是反响平平,连依例的晋位都没有,实在也算是可怜了。

        不过是,自寻的烦恼。

        现下想来,实在是不值,为了一个根本得不到也不该得到的男人,实在是愚蠢至极。

        可陵容如今,实际上也没有想好到底要怎么做,可眼看着一个个新人都侍寝了,想来也快到自己了,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越想着这事儿便越发心烦意乱,索性陵容撇开手里的绣活,想着还不如出去走走好了。

        秋日微煦,满园的菊花纵情盛放,确实是菊花的时节。

        一丛丛金粉绰约多姿,一时间陵容也不由看了入迷,正要撷花时,却瞧见一只闪着玉白纹蝶婆娑飞舞在菊花中,已近秋深,蝴蝶也少见了许多,陵容一时有些惊讶。

        那蝴蝶蹁跹飞舞,飞过菊花丛绕着陵容转圈,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陵容身上的香气吸引,陵容正觉得好玩,她拿着团扇小心地凑近,却见那蝴蝶极敏捷轻巧地飞了起来,避开了团扇,陵容更觉有趣,她自来没有这样放肆的时候,眼下却是难得的真升起了几分少女心情,便追着蝴蝶又要扑扇。

        那蝴蝶似是有灵,总能在陵容抓住前轻灵灵地飞起,然后绕着她飞,似是一同玩耍一般,翅膀扑闪间似乎有金粉洒落,陵容顿生好胜之心,一路追着蝴蝶扑玩。

        不知不觉间竟已经跑出了上林苑的菊园,渐渐凑近了太液池边。

        蝴蝶似是也飞累了,幽幽栖息在岸边的芙蓉花上,似是想吸取花蜜,陵容爱这蝴蝶的优雅可爱,瞧着这美丽一幕,不由屏住呼吸,慢慢靠近。

        “……呼……”

        清浅呼吸间,绣着双鲤的团扇已然悄悄靠近。

        陵容正想着,自己这一次不可能失手了,却在靠近的一瞬间,脚下的湿软泥土一陷——她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歪,便要顺着岸边滚下去了!

        她一时睁大了眼,眼瞧着那蝴蝶轻轻飞走,而自己视线逐渐离它越来越远,嗓子里的惊呼还没有出声,却只看见那蝶翅洒下的金粉似乎是在阳光下极绚烂,刺得她闭上眼了——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和冰冷潮湿都没有,只鼻尖流淌过恍若凝成实质的龙涎香,龙涎香香气极为特殊,那是仿佛岁月凝成的琥珀药香混合着一股细细的木质甜香,而香气里却是沉郁的潮湿,湿漉漉的香气就像是水藻温柔而阴冷地缠绕住她。

        龙涎香极为贵重——几乎是一瞬间,她睁开了眼。

        她以为那是蝶翅的金粉洒在空中,但随后她便立刻意识到那是衣袍飞起时金色祥云的样子。入眼的是冰凉的黑色织物,而那织物上用着世上最繁复的工艺精心刺绣着滚滚金云,金云飞舞,纵然没有龙纹——这样的衣物,全天下只能有一人可以享用。

        她一时间,大脑飞快运转,但比起大脑,她的身体却几乎是立刻,排斥一般地倏然推开了眼前的男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

        但是她还没有来得及站好,这一推,她又差一点陷进水里。

        玄凌不由要气笑了,但是还是准确地抓住了眼前这个少女的手腕。

        果如他曾经想的那样,那是极细软的肌肤,就像是顶级的素锦一般,柔若无骨都不足以形容,滑嫩的皮肤露出一截,是比脂雪还要洁白的颜色,在日光下莹润如玉,映出一层柔光。

        少女闭着眼睛,看起来不像是殿选时那般聪明伶俐的样子,反倒有几分呆呆傻傻的。

        而陵容这边再度被拉住之后,总算是在那双戴着扳指的大手的掌握下,站稳了身子,她才缓缓睁眼。

        确实是玄凌,就像是记忆里那般,不过又似乎比记忆里更年轻些,这也很正常,毕竟陵容印象里更多的是年已四十的玄凌,如今眼前的他形容清俊,眉眼深刻,含着轻轻的阴郁,平添几分阴郁之美。

        “嫔妾参见皇上。”

        自知自己已经很失礼了的陵容赶紧跪下,不敢再多看一眼,跪伏在他金云黑边的锦靴边。她只敢看着靴边的泥土,那应该是方才救她时粘上的泥土。

        玄凌挑了挑眉,倒不意外她这后知后觉的拜见。

        “你认识朕?”他倒无意装模作样,不过看着眼前的安陵容,他倒有些好奇,他既没带着随从,也没穿着龙袍,而且……这女孩应该从来没见过自己,只看了一眼,她从哪儿判断出的?难道……

        他眼底闪过一丝冰冷,心中冷笑,窥视帝踪可不是小事。

        “嫔妾不认识陛下。”

        陵容犹豫了一下,脑中已然开始迅速判断,若是按着玄凌个性,这一句话若答得不好,少则是窥视帝踪,多则只怕还会上升到素有心机,心怀叵测一类的……不过……

        若答得好,也未尝不算是一个机会。

        她判断那是玄凌自己清楚那张脸肯定自己是认识的,但总要说个合理的理由给他听。

        “陛下虽然身着常服,且没有龙纹,但……陛下衣袖处的祥云纹是用金线并孔雀羽线界限绣的,这样的工艺唯有宗亲以上才可使用,而且……陛下的衣服是缂丝织物。”

        她话没有说全,不过玄凌已经了然。

        常言道:“一寸缂丝一寸金”,即便是宫中,这样贵重的织物只能作为帝后使用,便是华妃也只有赏赐得的,那能穿得起缂丝织物,还能用得起雀金织绣的男人,宫里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不过……

        “你倒是很懂织绣?”玄凌瞧着跪在地上似乎像是只小兔子一般的少女,心生恶趣,“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么多?不过即便是缂丝贵重,朕也曾赏过清河王,难道你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

        她怎么可能知道啊?

        安陵容一时语塞,不过心头也清楚玄凌这是故意为难,难不成自己方才那段话还没有打消他疑虑,她想到此处,一时不由心头更忧虑,方才运动和惊吓间的冷汗便从额头沁出,连后颈的发丝都有些湿润。

        落在玄凌眼底,却是衣领处露出的那一截颈子分外惹眼。

        乌云般的一窝丝团在颈子边,微微潮湿的发丝贴在颈边,她耳垂生得也小巧可爱,挂着一只小小的碧玉水滴坠儿,便格外得衬得肤色雪白莹润,在日光下晃得人眼晕口干,若有若无的那一股子柔媚香气不经意地钻进玄凌的鼻子里,晃得他一时间只想得起“活色生香”四个字。

        真让人想上手掐一下。

        他眼底渐渐升腾起浓郁的暗色,不过他依旧不动声色地等着少女的解释。

        “……嫔妾不知道,不过,嫔妾依旧可以确定。”

        陵容显然不是甘于认输的个性,固然她从前为了得宠处处柔顺小意,但是她本身就不是个甘于认输的人,甚至她比绝大多数人更好胜要强,即便是面对玄凌。

        “入宫前,姑姑教过嫔妾花纹图样辨识,陛下的袖口绣的是祥云纹,但是陛下的袍边绣的是海水纹。”

        “哦?”

        玄凌听得有趣,他从不关注这些,这些都是内务府和礼部们关注的事,便是天天穿在身上他也从来只觉得寻常,自然也没有注意过他衣服上的不同,更何况是绣边这样的细枝末节。

        按理来说,这样的事他本不该感兴趣,不过经少女娓娓说来,倒还真的引起了他的兴趣。

        他看了看袍边的海水纹,反问道:“那又如何?”

        陵容一听这话就知道他肯定不知道这里面的文章,于是心底安稳了不少,不卑不亢地缓缓说道:“海水纹寻常王爷贵亲也常用,但是海水纹各有不同,陛下袍边和袍底都有弯曲的水线,此种名为水脚,水脚之上,还有许多波浪翻滚的水浪,水浪之上,又立有山石海崖,还配有十二章纹,此一般称为‘海水江涯’,也可称为‘万里江山’。这样的纹章,即便寻常王爷贵亲也绝不可使用。”

        玄凌不由微微一愣,他倒没想到还有这些说法,一时间听来更觉有趣。

        而眼前的少女显然确实是这一方面的大家,且心思细腻。

        “万里江山吗……”玄凌不由一哂,“只不过几条金线绣成的罢了,若朕的万里江山是这样的,朕也不必做这个皇帝了。”

        陵容听得心头发颤,一时无语。

        玄凌也不为难她,笑了笑叫她起来。

        “你是哪个宫的?”

        陵容才想起来自己方才没有自报家门,即便是起了身她也不敢抬头直视,轻声道:“嫔妾,长杨宫明瑟居安陵容……”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是您的安常在……”

        玄凌听着不由一乐,这丫头难道是怕自己记不起来她是什么位份吗?虽说各宫居所是皇后和华妃操办,但是位份好歹也是经过自己眼的,又怎会不知道,况且……这丫头生得这般雪白可口的样子,没吃到之前,自然也有几分惦记的。

        之前隔得远,他没有仔细看过她,这一次她站了起来,他才仔细看了看。

        她清艳得似是一场烟雨含情凝就,又似一阵花雨簌簌而成,如烟雾,如春梦,方才的捉弄让她出了一层薄薄的香汗,沁在小巧的鼻尖上便是花朵上那一点露珠,带着点点娇愁,轻柔哀绵的目光从密密的眼睫后面探出来,落在玄凌眼中,无来由的心头一跳,这和方才的欲望不同,是一霎的怦然心动,油然怜惜。

        眼前这个仿佛是如梦如雾般缠绵悱恻的清艳佳人,即便并非是如菀菀一般的倾国倾城之色,却依旧有着截然不同于宫中任何人的容色气质,一时间竟让久经风月的帝王也没来由地看得心软沉迷。

        到最后,他只觉得,她美得像一场梦。

        陵容虽是感觉得到身上那股子炙热的眼神,但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她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在还未触及玄凌的视线时便赶紧避开,看着自己起伏的胸口,一时神游天外。

        她想起来,自己似乎之后胸的大小没什么变化,想着要不要多吃点木瓜,其实她还挺羡慕丽贵嫔来着……

        她今日穿的是寻常的碧罗裙,本也没想过会偶遇玄凌,但由于方才不顾泥土地跪下,她的裙边都沾了一圈泥水,脏了罗裙,显然是没法见人了……

        她一时有些苦恼,这般回去怕不是阖宫上下要笑话她,只怕皇后也会怪罪她不顾仪容。

        若求助玄凌,她心头不由苦笑,玄凌可不是什么体贴的贵公子,让他纡尊降贵为自己取来衣物换显然是做梦,他也是自己也是,怎么就不带个人出来呢……这下好了,竟是连个人也找不到。

        玄凌这时也显然注意到有些窘迫的陵容,看了看她罗裙上的污泥,有些了然,好笑地开口道:“你出门不带宫婢吗?”

        还没等陵容作答,他拦腰横抱起陵容,含笑道:“朕送你回宫。”

        一时间,陵容彻底红了脸,她推拒不是,接受就更不是了,柔着嗓子羞道:“皇,皇上,不可……”

        “怎么不可?”他看着那发红的耳垂和鼻尖,格外觉得心痒。

        “这,这于礼不合。”

        安陵容不是真的二八少女,才出闺阁,她当然知道玄凌那视线和种种行为的意思,不过确实这般未免有些风头过了头,自己又不是甄嬛,经不起这样的恩宠。

        “你礼仪规矩学得不错。”玄凌只觉得怀中少女格外的轻软,摸起来还不是膈人的骨感,倒像是抱着一捧花的感觉,又软又嫩,他呵笑道,“不过朕喜欢的事,礼仪规矩管不得。”

        陵容一时无语。

        玄凌听她闭嘴了也满意地掂了掂,果然是很轻。可吓得陵容赶紧抱住他的脖子,倒教他笑得更加明显。

        不过玄凌抱着她走到了上林苑边的知春亭畔,便遇见了远处正焦急找人的李长一干人等,这下子陵容是真待不住了,她挣扎着从玄凌的怀里下来了,玄凌倒也没拦着,眼带趣味地看着她躲在自己身后,挡住了她的碧罗裙。

        玄凌知她爱羞,不肯那般见人,一时心头更生怜爱。

        另一边眼尖的李长早已看见玄凌,更看见了一个清艳佳人在皇上的怀里羞红了脸,他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看见那女子挣扎着从玄凌的怀里下来,然后像只兔子似的躲在玄凌身后,只露出一点碧落裙角。

        而他们素来不容忤逆的皇上呢,正目含怜惜地纵容了少女的放肆行为,二人行为亲昵得仿佛情人一般,最起码……李长确实没见过皇上这般抱着哪个小主,甚至还容许了对方躲避的行为。

        李长立刻便知道了。

        宫里只怕又要多一位宠妃小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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