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针锋
陵容起得很早,正值秋色正浓,凤仪宫里的牡丹大多都换上了菊花,不过听凤仪宫的小宫女悄悄议论着皇上把新培育的菊花新种都送去了存菊堂,又特意让人额外送了许多名贵的品种,偏偏凤仪宫这边只有一些寻常的金菊白菊,偏偏皇后也不争不抢,只随他们去。
陵容等在殿外,听着小宫女们的抱怨,心头不由好笑。
而此时便见到沈眉庄姗姗而来,正是说曹操曹操到了。
沈眉庄瞧见了陵容,便满脸的担忧之色,阖宫上下昨儿都听说了陵容初次的恩宠被丽贵嫔截了胡,一时间沈眉庄也不由担心,她惯以为陵容柔弱,遇到这样的事只怕是要心头过不去,却见陵容形容淡然闲逸站在昭阳殿外,身上披着晨曦,颜色反倒不见颓色,更显清艳。
“眉姐姐。”她含着笑迎接沈眉庄,朝着沈眉庄行过礼罢随即微笑道:“姐姐起得好早。”
“还说我呢。”眉庄凝着眉头,看了看周围小心地握住陵容的手,温柔地担忧道:“你可好?”
陵容垂下眼帘,浅浅微笑道:“我很好,姐姐别担心,本也没有什么不得了的。”
此时的沈眉庄还远不是后来那个对玄凌断心绝情的心死之人,她深得宠爱此时,其实也很难理解陵容会是何等的心思,也就更难理解她的平淡冷静。在她看来,陵容只是逞强罢了,心头不由更怜惜几分,又对丽贵嫔为人更讨厌了些。
“你不必逞强,等会儿见了皇后娘娘,我定要和皇后娘娘说说的。”眉庄气冲冲地含恨道,“丽贵嫔当真是——”
“本宫怎么了?”
一袭妖艳朱红漫步而来,丰腴妖娆似是一朵盛放极妍的凤仙花,不过她眉目轻浮,手中的纨扇沾着极重的脂粉香气,拂面行来,更添风尘。
眉庄暗恨,脸上不显,和陵容端庄地行了礼,随即站起来挂着冷笑道:“丽贵嫔娘娘当真是起得早,竟不知昨晚睡得可还好吗?”
丽贵嫔懒眼慢扫过一旁沉默微笑的陵容,不屑地笑道:“少跟本宫酸来酸去的,不过是有些人穷门小户的,当真以为能借着撒娇卖乖鲤鱼跃龙门成精不成?本宫这是教她,不要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别以为入了宫成了嫔妃就真是小主了。”
陵容不以为意,眉庄柳眉倒竖,就要再说时,被陵容拉住了。
“丽贵嫔娘娘所言极是。”陵容含着轻轻的笑容道,“嫔妾受教。”
丽贵嫔本是来找她不痛快的,却见陵容神色未变,似是真的受教一般,她顿觉无趣,冷哼了一声,扭身朝殿内走去。
倒是身边的眉庄恨铁不成钢地拧眉说道:“你也太好性了,竟由着她欺负到你头上了,你还受教。”
陵容见她似是真的生气,不由有些慰贴,走上前捧住眉庄的手,含笑道:“姐姐别生气,我错了。”
“你——”眉庄也没想到她认错的这么快,又见她一双轻柔妙目里是怯怯的委屈,心头边不仅一软,连到嘴边的狠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无奈地戳了戳她的鼻子。
“不过是一夜的宠爱,让与她也无所谓。”陵容揉了揉鼻子,温柔道,“姐姐莫要为这种小事气坏了身子。”
“你才是,唉,真的是皇上不急太监急。”沈眉庄属实也是无奈,随即见她身边没有看见云稚那个小尾巴,反问道:“云嫔呢?她竟没跟着你一起?”
“稚儿告假了,她染了风寒这几日出不来。”陵容笑了笑,“这事儿若叫她知道,不叫丽贵嫔气得七窍生烟才怪,所以我便也没有跟她说,让她安心养病。”
“甄姐姐呢?好些了吗?”陵容轻声问道。
“嬛儿老样子,总是病恹恹的。”眉庄无奈地苦笑,“想我们四人进宫,现下他俩都病了,你又这般,只我一个人可怎么好?”
“……”陵容笑了笑,她知眉庄这是埋怨她无能,不过也并不往心里去。
正这时皇后叫人一一进去了。
昭阳殿内不多时环肥燕瘦坐满了位置,华妃当然最后姗姗来迟,不大恭敬地行礼拜见后坐在了皇后下手最近的位置,刚刚落座便瞧着丽贵嫔开口道:“妹妹神色不错,想来昨夜皇上多加怜惜妹妹。”
丽贵嫔立刻挂上笑容,柔柔称是,“皇上怕臣妾劳累,还特意吩咐早上晚些起,不过臣妾惦记着请安不敢越礼。”
“你倒是懂事。”华妃不经意一般扫视过坐在下位处的陵容,本以为这丫头会神色难堪,却似是个没事儿人一般,她不由浅笑道:“安妹妹神色也不错,本宫还以为妹妹昨夜定是难眠,还特意备下了安眠的良药,不过看来是本宫多虑了。”
“是,谢过娘娘。”
陵容起身行礼谢过华妃的‘好心’后,淡淡微笑道:“不过嫔妾昨夜确实一夜好眠。”
“呵呵。”华妃皮笑肉不笑地摇着扇子,纨扇上的翠鸟有着闪烁的金翠光辉,“看来各宫姐妹都要学着些妹妹,这样才能各宫夜夜好眠。”
一时间周围的妃嫔皆含着嘲笑,陵容不动声色地笑着坐下,一旁的眉庄脸色极差。
“笑什么呢?”帷幕后金黄凤袍的皇后慢步走来,锐利的视线睨了一圈,落在华妃身上,随即才扯出一丝笑意,“怎么?有什么趣事儿也与本宫说来听听。”
历来与华妃不睦的悫妃立刻开口告状道:“娘娘来晚了,方才华妃正笑要各宫学着些安妹妹呢,才好夜夜好睡,不过就是不知道那该让何人伺候皇上?莫不是日后日日都是丽贵嫔独享恩泽才好?”
华妃凤目一厉,正要开口却被皇后打断。
“本宫看你们是日子过得久了,都忘了规矩了。”
她声音并不高昂,甚至是平淡,却如落地惊雷,一时间各宫妃嫔纷纷起身跪拜,口称不敢。
“不敢?”
她冷哼一声,徐徐唤道:“丽贵嫔。”
便见丽贵嫔连忙应是,脂粉顺着汗水从额角滚落。
“你可还记得三从四德有哪四德?”皇后冷冷开口,落在丽贵嫔耳边便是极可怖的声音。
“臣妾,臣妾记得。”
“哦?”皇后冷冷一笑,“本宫倒觉得你似是忘得干净。”
“臣妾不敢!”丽贵嫔连忙口称不敢,前方的华妃神色冷滞,一时间大殿内连喘息都清楚可闻。
“古人曾言‘九嫔掌妇学之法,以九教御:妇德、妇言、妇容、妇功。’”皇后眸子扫过她的头顶,冷冷问道:“方才尔等行为又有那一处可算是有德好言之人?”
顿时,各宫妃嫔连称知错。
直到过了一会儿,皇后冷冷道:“丽贵嫔你不遵宫规,罚俸三月,既然你不能好好恪守妇德,那便先撤下绿头牌,抄写一百遍女则女训,本宫查过后,再做他论。”
丽贵嫔顿时花容失色,还未来得及开口,华妃抢先道:“皇后娘娘想要礼教后宫自然是好,丽贵嫔行事确实轻浮了些,不过昨日之事实是皇上爱重丽贵嫔,留下了丽贵嫔,虽说于安妹妹确实是不厚道,但皇后此举未免小题大做了些吧?”
“哦?”皇后轻笑道,“本宫记得从前欣贵嫔你也曾被丽贵嫔截过皇上吧?”
一旁旁观的欣贵嫔一愣立刻称是,她素来和丽贵嫔不睦,此时更是趁机道:“丽贵嫔此种行径已非是一日两日,她素来仗着皇上宠爱任性妄为,从前臣妾也曾好几次有安妹妹的遭遇。”
华妃脸色更加难看,丽贵嫔已然是恨极又不敢说话。
“皇后娘娘。”陵容此时徐徐开口,一时间各宫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落落大方地温和道:“嫔妾请您不要苛责丽贵嫔娘娘。”
此话一出,别说是皇后华妃等人,就连陵容身后的漪兰一时也看呆了。眉庄立刻伸手要拉她衣角,示意她胡说些什么呢。
皇后眯了眯眼,不置可否地问道:“哦?为何?”
陵容温温柔柔地笑道:“方才嫔妾同惠嫔姐姐在殿外遇见丽贵嫔娘娘,娘娘说是因为嫔妾出身低贱,不配为妃为嫔,娘娘此举是为教导嫔妾,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嫔妾想娘娘所言有理,嫔妾自知出身不如丽贵嫔娘娘,不过……随后又觉有些不对。”
她轻轻的目光就像是软刀子一把,明明没有分毫杀机却口吐着最夺命的杀机,“嫔妾是皇上皇后娘挑选的嫔妃,嫔妾愚钝只知道皇上皇后娘娘的眼光一定是最好的。可丽贵嫔娘娘这般说来,难道是在质疑皇上皇后娘娘的决定吗……嫔妾一时也有些难以判断了。”
皇后脸色彻底冰冷,丽贵嫔听得此话顿时心里大叫不好,她连忙说道:“臣妾没有,臣妾绝没有这种意思,臣妾只是看不惯她小门小户——”
“哦?”
不知何时,殿外竟踏进来一道明黄,来者形容清俊,金冠明袍赫然便是玄凌本人。立刻众人见状,纷纷跪拜。
“参见皇上!”
皇后走了下来拜见后,玄凌扶起了她,又虚虚抬了一下华妃,华妃随即站起来,一双凤目多情地看着皇上,“谢皇上。”
各位妃嫔久不见他,乍见他出现在这昭阳殿,一时都有些意外。而此时丽贵嫔心头已然凉了大片,她知道自己的话被玄凌听得清楚。
“朕是来得不巧了?”他含着一丝笑扫过座下众人,徐徐道:“都起来吧。”
等众人起身后,他侧目看向瑟瑟发抖的丽贵嫔,语带一丝玩味,“你方才说你看安常在小门小户,所以呢?”
“臣妾……臣妾……”丽贵嫔脸色发白,喏喏许久,也不能答话。
玄凌也不逼她,把玩着手里的玉佩,看向那个站在最下手处安静乖顺如只兔子的安陵容,心头不由好笑,果然是狡猾个性。他昨日便听李长汇报过陵容的反应,自然知道这个少女种种反应,事实上一开始他还有些不快——毕竟没有醋意也没有丝毫不快,难不成是根本不在意?
如今一看,这哪是兔子,分明是挑准时机就要反咬一口的小猫。
倒更可爱了。
而华妃——此时也闭了闭眼,没有再说什么。
“皇上,丽贵嫔出言不逊,又有违宫规,您看……”皇后恭敬地问道,眼里带着不可说的柔情。
“既然如此,你看着办就是。”玄凌松开了玉佩,淡淡笑道,“只别委屈人就好。”
听得此话,皇后立刻知道了,挂着平静的笑容称是。
随即转身冷睨座下的丽贵嫔,威严下令道:“丽贵嫔,不遵宫规,有违妇德,口出狂言,有违妇言,依例罚俸半年,禁足一个月,撤绿头牌三个月,褫夺封号,若有其他人模仿再犯,便以此为诫。”
玄凌平静地听着,看着丽贵嫔,不,此时已是费贵嫔脸色惨白地哭着知错了,不快地皱起了眉,“来人,送费贵嫔回秋来宫。”立刻门外就有几个侍卫进来将她拉走。
阖宫上下肃静一片,虽说都晓得费贵嫔有错,却也没想到这惩罚来得这般迅疾,且又这般严重。各宫又不禁想起方才安陵容的话,顿觉后脊发凉,这丫头绵里藏针的一番话才是真的狠辣,又偏偏叫皇上听了去——也算费云烟自寻倒霉。
可……各宫又瞧着皇帝神色,一时心头思索纷纷,看着皇上似乎并不轻视那个安常在,甚至方才还特意说了别委屈人。
果真是新宠,一时间,各宫宫嫔心里有惧有惊有恨更有酸,只是不敢表露分毫。
“皇上今日可用过膳了?”皇后温柔道,“现下也快到了午膳时间了——”
“不必麻烦了。”玄凌见事情解决了,随即从宝座上站了起来,他走到华妃身边含笑道:“朕听说你宫里新来了一个厨子,做菜味道不错,朕今日中午便在宓秀宫用吧。”
华妃本心里暗恨费云烟这一遭折损,正思索着,便见玄凌这般体贴慰语,心头一暖,巧笑倩兮道:“是。”
李长立刻高呼:“摆驾宓秀宫。”
便见乌泱泱一群宫嫔恭送了他二人离去,留下这一屋子女人一时间心头也有些惫懒。
皇后眼底闪过一丝不可查的疲惫,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随即吩咐下去:“行了,都散了吧。”说罢自己便受了各宫妃嫔跪拜后,回寝殿中了。
各宫妃嫔见状也不敢多留,各自散去了。
晨曦此时正盛,不过好在秋深日头也变得淡了许多,一时间风清天高,人清气爽。
眉庄同陵容出了殿门,只见她神色极喜,笑道:“真真是痛快!”
陵容似是无奈地瞧着她的喜色,叹道:“姐姐方才还怪我呢,唉……”
眉庄立时想起自己先前的急躁,一时有些脸红,朝着陵容笑道:“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成,你也不同我说,净叫我着急。”
陵容也没想着真怪罪她,说到底她也是为自己担心。
“不过是寻常事罢了,后宫里便是东风西风,你压了我,我压倒你。”陵容徐徐摇着纨扇,“费贵嫔此番举动不过是给了皇后娘娘发作的机会,说到底还是要谢谢费贵嫔,但凡她不这么急着要欺侮我,也不至于如此,可谁让那是她呢,若论宫里最轻狂的除了她也便没有第二人了。”
“好。”眉庄见她神色从容,似是一切尽在掌握,不由叹道,“先前嬛儿同我说你必然中选,我当时心中虽觉你出类拔萃,却也未曾真是深以为然,如今看来,是嬛儿预见你不是寻常女子。我从前只觉嬛儿聪颖,现下看你和嬛儿二人若论才智,是真的相得益彰。”
陵容笑了起来,“姐姐这话倒是要叫我羞愧了,甄姐姐从前人道‘女诸葛’,莫不是姐姐也要称我为‘小凤雏’一类的雅号,我虽是喜欢,可又觉得凤雏实在不配。”
“为何?”眉庄有些不解。
陵容方调笑道:“凤雏貌陋,妹妹虽非绝色,却也自忖自己不算无盐之貌。”
眉庄不由失笑,“好呀,里外话都叫你个陵容说尽了,还说嘴呢。”说着捏了捏她的脸蛋,只是片刻又叹气。
“只是不知嬛儿什么时候身体痊愈,我们三人一同才不算寂寞。”
陵容笑了笑,安抚道:“姐姐别担心,嬛姐姐那是心病,调养几个月会好的,温太医不也这么说吗。”
沈眉庄点点头,无奈道:“都说温太医医术好,我们也只能全信了。”
陵容一笑而过,随着她絮絮许多家常,随即在路口分手,各自回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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