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6.双影亦难眠
孟绩在随军队伍中发现卓萤的时候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他呆坐在马上看卓萤一边带着月丹、萼绿与高知翔将为数不多的箱笼搬上马车,一边清点着行李的数量。
“孟将军?”
当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卓萤车前,月丹和高知翔正一脸询问地望着自己。
“你们……”孟绩顿了一下,“你们为何在缁军的队伍里?”
许是他的语气太过生硬,高知翔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与月丹悄悄挪到了卓萤身边。
萼绿的脸上则带着明显的责备,扭头假装没有听到。
倒是卓萤态度自然,见他看过来,朝身边几人低声说了几句,便朝他走了过来,“我与月丹萼绿和阿翔将随孟将军同去洛京。”
她今天难得地穿着一亮眼的件豆绿色六幅裙,配着胸前系着柳黄半臂,独行时娉娉袅袅,耳间的明月珰随她的身姿晃动摇曳着,倒真有几分姣花照水的意思。
孟绩的心似乎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他微微错开视线,粗声唤起孟建州来,“建州,我明明说过要你送卓娘子回灌城县,她如今为何说要随我进洛京?”
孟建州正待开口,便被从不知道哪里突然钻出来的夏侯功拦住了,“建州,你先去忙,我跟阿绩解释。”
孟绩瞪着他,“夏侯?”
却见他气定神闲道:“是我求着卓娘子留下来随你一同北上的。”
孟绩胸中顿时涌上一股气来,“此番进京路途遥远,途中所遇情况未知,加之行军本就艰苦,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适应?你要她留在军中是作何打算?”
夏侯功脸上挂起凉凉的笑容,“你也知此次进京凶险?鹃都离洛京少说有两千来里,便是急行军日行八十华里,也要近一月才能抵达洛京。此次本是进京朝贺,永北所带辎重不菲,又带了不少将士同往,队伍更是庞大,便只能按普通行军的速度来计算。若是普通行军,便至少一月有余方能到达,这还不算若是遇到道路阻断、暴雨、风沙等等不能控制的因素导致的行军速度减慢。你腰伤刚刚有些起色,便要昼夜赶路,在马上生生坐够一个月!若没有一个众人皆信得过,又稳当妥帖的随军医者一起,你觉得其他人能放心你进京么?”
孟绩眉毛立起,“我们永北穷得连辎车都没有?你怎知我日日都骑马?”
夏侯功也挑眉,“就凭你平日里使劲作践自己身体的臭德性!你要能在辎车里待两个白天,我便跟着你姓!”
孟绩冷哼一声,“那你定是要改姓了!何况军中无其他医者?我从前伤病时是怎么熬过来的?难不成离了她我就活不了了?你强留她在军中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我哪需要你们多管闲事给我弄什么单独看护!”
夏侯功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是不是闲事你说了不算。我只知道,若没有人管着你日常作息用药,我还真怕你没到洛京,就又把自己给折腾晕了。你自己受罪我管不着,但是累及永北将士都为着你担惊受怕,我可不能答应!不然你以为我厚着脸皮求卓娘子,又累及她不得不留下来是为何?”
卓萤见孟绩一脸怒色,便对夏侯功道:“夏侯将军不必将全部责任揽于自己身上,先前你与我商量的时候我便已经说过,虽是受你所托,却并非为你所迫,更非碍于情面勉强为之,实则是我发自内心情愿随军北上。”
说完,她又转向孟绩道:“孟将军,卓萤虽为女子,却未必如将军所言般孱弱不堪。行军虽苦,卓萤尽量不为将军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将军若有如此顾虑,大可放心。夏侯将军所托皆是因对将军爱护关切之情,将军应好好珍惜。”
孟绩倏地将视线投到她脸上,“自愿?你为何要自愿随我……随军?”
卓萤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脸发热,略略垂下视线道:“孟将军曾救我与月丹……”
孟绩打断她,“你不是也医治好了我的伤么?我们已经两清。”
卓萤摇头道:“将军于月丹之恩或许我已了结,但于我之恩却尚待还之。”
孟绩冷声道:“我怎不知我对你还有什么恩?”
卓萤轻声道:“原清城县杨太守之女与我是至交好友,将军肯免杨太守不降之罪,更保全了其全家性命,便只是如此,我也应该拜谢将军对我挚友的不杀之恩。再来,将军虽征伐庆国四州,所到之处皆约束部下不对民行侵扰掠夺之事,不仅保全了众民尊严,更是给予众民暂时安稳的庇护。由人及己,卓萤也应当替四州之民看顾好将军的身体。”
孟绩看她的目光有些冷,夏侯功见他表情怪异,心中很是纳罕,就听他声音冷淡道:“卓娘子大可不必为着别人的恩情来报答我。此去洛京,永北军中自有其他人看顾我,便不劳烦卓娘子费心了。”
卓萤有些无奈地看向夏侯功。
夏侯功暗暗皱眉,正待再劝他,就见屈同章走了过来。
“将军虽是好意拒之,但这样一来,身体若真在路途当中出了些许差错,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卓娘子全力救治将军的一番心血?”
孟绩不悦地看着屈同章,“连先生亦求于卓娘子?怎么,我在你们眼中便是这般病弱不堪?”
屈同章向他一拜道:“同章昨日才知,同章与夏侯将军不在洛京的时日里,将军竟然身陷过如此险情!多亏卓娘子及时救治,又用得其法,同章今日才能与将军这般对话!此番请求卓娘子同我等北上,不仅是夏侯将军一人所托,亦是同章与王、陈、孟三位将军所求。我永北中或许不缺良医,但要在短时间内找到似卓娘子般了解将军病情的人怕是不那么容易。而将军为永北独一无二的主心骨,更是无数将士如今的精神支柱,其重要程度与还在永北抑或征战郸州相比,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先不说在抵达洛京之前身体绝不能出现任何变故,便是到了洛京那遍地是李守光眼线之地,若身边没有如卓娘子般值得信赖的医者,将军让全军上下如何放心?”
夏侯功也赶紧附和道:“阿绩,屈先生说的没错。你向来一上战场便如不要命般,便若不是这回因旧伤晕倒,我都不知道你竟能隐忍这许多天的切肤之痛!需知如今永北已与往日不同,将士的生死荣耀便都在你一人手中,你若再是这般不顾惜自己身体,身边再无一人能及时察觉你的不对劲,你我如何实现多年来所想?再不说你若不愿顾及我们几人与你的情谊,便是多想想阿绦与阿离,也再不应该如此次般莽撞了!此次卓娘子愿意答应我的非分之请,于我来说已是天大的恩赐,你不愿领我的情我不会介意,但你不应无视卓娘子的善心与付出。”
孟绩沉默片刻,忽而看了卓萤一眼,转身便走。
众人相互看看,一时摸不准他的想法。
卓萤想了想,快步赶上了孟绩,追着他的背影小声道:“虽然卓萤不知是否曾经冒犯过孟将军,导致将军对我似有些成见。但若此行孟将军对我在近处仍觉得十分排斥,我便托月丹或萼绿照顾将军,如此,将军觉得是否可行?”
孟绩身形一顿,半晌才从嘴里挤出一句:“随便你。”
众人听完,终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招娘你还理他做什么?”萼绿满脸不乐意,见月丹朝她指指已经睡着了的高知翔,压低声音抱怨道:“这孟大将军这般不待见我们,你何必答应那些将军、先生的要求?既然求人来的,干嘛每天都板着个脸,他的命还是招娘你救的,倒还像我们倒欠他的一般!”
卓萤将手中的纸张轻轻放下,低声道:“你们皆知我生平最怕欠人情,此番孟将军救命之恩或许可以用我替他疗伤之事相抵,但他腰间毕竟剜去偌大一块肉,又要跋涉几千里,若我不能亲眼看着他完全恢复,更或者路上真因此出了什么问题,我的良心上如何能过得去?更不说他确确实实留了阿瑾一命,阿瑾信中亦对他感激涕零,我便是为了她也要尽力照料好孟将军之伤。更不说那日你也在场,其他人也都罢了,毕竟与我们不熟悉,但你亲眼所见阿离为留我哭成一团,便是连孟长史也差点跪下求我同来。你跟阿离这般要好,你能忍心拒绝他所求么?孟长史在极乐宫中亦照顾我们颇多,我也不忍让他失望啊。”
萼绿虽然还是不高兴,但没有那般愤愤然了,只是嘴里还嘟囔道:“话虽如此,但他这般对你,要被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倒像是我们上赶着巴巴贴上他一般!要我说,他既不愿意我们跟着,我们走便是,横竖灌城才是我们的家呢!且娘子的声名在灌城县谁人不知?干嘛千里迢迢非跟着他去洛京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卓萤脑海中拂过孟绩冷淡的眼神,摇摇头道:“既然答应了,便只能尽力到底。外人如何看待我什么哪有这么重要,我们自问心无愧便好。且此次去洛京,于我们来说未必是坏事。灌城县虽是家乡,但到底只是西南一隅,我虽借我沾我阿娘的光在灌城县有些声名,但到底还是医技浅薄。洛京毕竟是一朝之都,神医擅奇技者多如牛毛,若我能与其中几人认真切磋,又或能得几位高人指点,这才是真的长见识。”
月丹见萼绿还噘着嘴,便打趣她道:“往日招娘常常说有朝一日要走遍万里河山,你还信誓旦旦说要陪她一起去见识。如今咱们真的要去洛京了,你怎么反倒拉着个脸呢!”
萼绿不理她,接过卓萤手边装着信笺的匣子,却见匣子边还有一封未拆的信封,忙伸手要拿来收起。
就见卓萤一手轻轻按在上面,语气平淡道:“这封不必了,日后徐中阳便再有信来,还如往常一样,直接烧了吧。”
说话间,辎车缓缓停了下来,有人轻轻敲响了车窗。
来人是常跟在孟建州身边的一个年轻士兵,见卓萤看自己,稚气未脱的脸蛋立马红透了,慌忙朝她地上一个食盒,期期艾艾道:“这、这是长史让我送来给几个娘子的!”
萼绿接过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几个还散发着热气的古楼子。
日常行军艰苦,将士餐饭皆以干粮为主,左不过是胡饼与肉干等物。
卓萤这处虽然一日几餐大多是热食,但像今天这般油水充足的丰盛午餐还是不多见。
见萼绿欢欢喜喜地拿过去给月丹看,小兵露出羡慕的目光,卓萤心下有些过意不去,便问他,“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怎送了古楼子来?可是人人都有?”
小兵咽了口口水,茫然地摇摇头,“并非人人都有,因着今日驻地离城镇不远,长史亲去买来让在下送来只给几位娘子的。”
卓萤叹了口气,让萼绿拿干净绢布包了一个递给小兵,“这么热的天气,真是辛苦你跑一趟了,这个便算是我答谢你的。”
小兵涨红着脸推脱不受,卓萤将布包塞进他手中,“若你不要,那这一篮子古楼子我便全都不要,请你带回去还给孟长史吧。”
小兵只得将饼收进怀里,惴惴又欢喜道:“在下知、知道了!多谢娘子!”
因之前在密林中跋涉了好几日,许多将士暴露在外的手脸皆被蚊虫猛烈叮咬,形成了一排排的肿包。
卓萤本带着月丹与萼绿分发了些药包给军中各处,又抽空做了些止痒药膏,一时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这时此刻小兵一笑,嘴角的红肿痕迹极为明显,又想起前两天看到孟建州时,他眼角与额角也是肿的。
思及此,她问小兵道:“如今孟长史何在?能否行个方便带我去见他?”
小兵忙不迭点头,“此时长史多半在校练场,若卓娘子不怕如今日头正晒,在下现在便可带娘子去找他!”
于是卓萤便留下月丹等人,小兵领着她,一路走到了不远处的空地上。
此时午饭时间刚过不久,一众无事的将士聚集在此,用各自惯常使用的兵器彼此比试起来。
因此时早已入夏,正午日头着实毒辣,热得让人心慌,不少兵士都衣带松散,更有人大大敞着里衣。
卓萤虽戴着锥帽,却不好多看,只得悄悄立在远处,低声拜托小兵将孟建州寻来此处。
就听校场上忽而响起一阵叫好声,卓萤抬头去看,只见孟建州提起一杆□□朝背对她而立的男人连刺过去。
男人手上一应兵器全无,见他枪风来袭,如鱼临水般随着他的枪头左右避闪,身形敏捷地避开了他来势汹汹的十几个回合。
场地四周的观者无不拍手高喊起来。
只见孟建州面沉如水,瞅准他避闪的空档,□□一转,朝他面门直直而去。
就见男人突地一个回身,右手猛然握住枪杆往右侧狠狠一拉,孟建州反倒被他拉了一个趔趄,登时半跪在了地上。
“将军果然勇毅如常,此次又是建州输了。”
在众人的口哨和欢呼声中,男人一手拉起了孟建州,卓萤这才发现男人竟是本应该在榻上静养的孟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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