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5.客从何处来
“如此说来,这孟将军倒是心胸广阔之人。我原以为他只对归顺自己之人仁慈,没想到当众逆他意之人他亦不多加怪罪。”
月丹听闻孟绩放走韩琦等不愿归降永北之人,又听卓萤说起那日场景,感慨道:“想不到他看上去难以亲近,却难得有些人情味。”
高知翔在一旁乖巧点头表示赞同。
月丹自那日见过孟绩手刃王镬,便一直对他心存敬惧,卓萤知她心思,又见她如此感叹,取笑她道:“你这便是不怕孟将军了?”
萼绿却嘟着嘴道:“你怎知他不是假装宽和,实则是为博这天下俱赞的好名声?背地里指不定会对这些人怎么样呢!”
因着孟绩有伤,卓萤出宫之日便一拖再拖,萼绿本就不甚乐意,加之她几次同卓萤去孟绩处帮他处理伤口,皆看到孟绩对卓萤态度冰冷异常,心中对他的无礼之举很是不满。
卓萤知她所想,无奈笑道:“孟将军脾气虽……不大好,却不是锱铢必较之人,他向来言出必行,断不会私下为难韩相。”
萼绿不满地瞪她:“这才见过几面,你便知道他真正为人了?他私下何为难道还会昭告天下?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在他面前多留意点吧!”
卓萤认真道:“他若只是为敷衍天下众口,韩相之事是可做做样子。但你别忘了阿瑾来信,便是如杨太守般曾激烈抵抗永北者,他亦同样宽饶。庆国原不服他者众多,杀一儆百足矣震慑他人,若不是真正心怀悲悯,孟将军何至于做到如此地步。”
萼绿更是不悦,“他待你那般傲慢,你竟还帮着他说话?我才不信真正心怀悲悯之人会如此刻薄对待一个女子!”
她话音刚落,就听外面突然闹哄哄起来,孟建州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卓娘子。”自从卓萤为孟绩去除旧伤之患后,孟建州便待她态度越发恭敬,他朝卓萤行了一礼,方低声道:“天使将至,在下来引诸位娘子与阿翔至百花台前。”
自孟绩占领鹃都,又陆续收回四州,便派夏侯功护送屈同章前往洛京向李承明请罪。
屈同章走后虽偶有书信传回,却并没有告之众人南宁皇帝李承明和摄政王李守光的态度,以至众人这段时间心中皆有些惴惴不安。
谁知前几日孟绩竟突然接到他飞鸽传信,寥寥数语只说他正同洛京所遣的天使在返回鹃都的路上,圣上不仅不治永北之罪,反而要给孟绩封赏。
众人这才安心下来,纷纷安排布置接下诸多琐事来。
高知翔一见孟建州,便躲到了月丹身后,萼绿则是因为之前所说疑心被孟建州听到,态度有些讪讪。
卓萤只得朝他抱歉一笑,依着他的嘱咐与众人集中到了台阶之下。
众人依着屈同章传回来的时间,从天明站到快近黄昏,等到军中有些性子急的将士开始暗暗骂人,才见远远有一辆缀满金玉辎车缓缓朝百花台行来。
辎车还没到眼前,众人只觉得眼前一片夺目刺眼。行至面前,众人才看清原来那车窗上皆是镶嵌着一颗颗堪比小儿拳头大小的宝石,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斑斓的艳色,便是那拉车的白马也皆是披金带玉、华丽非常。
辎车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不疾不徐地行着,于白玉台阶处停下,一个面相清俊小宦官面无表情地从车上下来,在地上四肢趴跪着等待了好一会儿,才另有一个小宦官扶着一个白胖的宫人踩着他的背下了车。
孟绩带着几个大将早等在台阶下,见他过来忙以礼相迎。
谁知这宦官却一脸倨傲地受了他的礼,伸着下巴朝台上点了点,两个小宦官忙一左一右将他抬起,缓步朝高台上的香案走去。
王霜此刻已是大为光火,孟绩用眼神示意他们稍安勿躁,便慢慢跟着那宦官走上台阶。
宦官扫了一眼众人的表情,挥手让人将盛着诏书的匣子放在香案上,却并不当众展开诏书,只是朝孟绩潦草拱手,不阴不阳道:“老奴在此先恭喜上柱国大将军了。”
孟建燎与陈励飞快地对视了一下,王霜等则眼中俱浮出惊喜之色。
宦官将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忽而朝孟绩一笑,从袖中掏出另外一幅卷轴来,“因着下月十五是圣人生辰,又有孟将军为我朝镇压叛军、收复失地之喜,圣人特地让老奴宣将军进京与之同庆。”
“……原来那李守光打的是这般主意!我就说他怎会如此好心,不说将他的人安插进鹃州,更许圣上与将军上柱国之号。”
卓萤端着药箱刚要踏进孟绩的院门,听里面传来愤愤之声,便转身要走。
谁知孟绕眼尖瞄到了她,“阿萤!”
众人便止住了说话,齐齐地朝她看过来。
她只得回身见过众人,又对孟绩道:“不知此刻将军有要事,卓萤稍后再来……”
“既然都来了,便将药拿进来吧。”孟绩冷冷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卓萤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因着卓萤那日当机立断救醒了孟绩,再加之在她的调理下孟绩的伤势逐渐好转,除孟绦外,众人对她的人品都很是信服,颇有些拿她当自己人的意思。
此时见孟绩毫不避讳叫她进来,脸上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
卓萤见孟绩半解中衣,便眼观鼻鼻观心,只将注意力放到眼前的伤口上,依着往日所做将原本敷着的膏药小心翼翼剥离下来。
这时只听孟绩道:“若依大家的意思,这洛京,我是去还是不去?”
王霜道:“若洛京真有封赏的诚意,天使即来下诏便是,让将军进洛京是为何,怕还是存着要将军赴鸿门宴的心思吧!”
陈励此次难得地附和道:“将军本与李守光有仇,如今更多握四州,已是李守光心头大患。如此微妙之时,他却要令将军进京,谁都知道洛京极其四周诸州都是李守光的地盘,将军前去,便是孤羊入虎口。”
几人当着卓萤的面毫无顾忌地说起话来讨论起来,卓萤却是一副闭耳塞听的样子,屈同章不由露出一丝赞许。
就听孟绩突然唤他:“大家似是都不赞同我去洛京,屈先生认为呢?”
屈同章敛眉正色道:“同章以为,将军应前往洛京。”
见好几个大将都在看自己,屈同章不慌不忙道:“将军既然现要为臣道,在世人面前便需恪守人臣之礼。如今这诏书是圣人下的,进京令也是圣人当面宣的,明面上跟李守光并无半分关系,若将军执意不去,便是打圣人之脸,同章怕李守光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到时不免借机发难,将军倒还真于天下人之前百口莫辩。”
“如此,便眼睁睁看着将军入李守光手中吗?”大将中有人怀疑地看着他,“屈先生既与天使同归,为何不提前将消息传给将军,却偏偏要令众人措手不及?”
屈同章只得苦笑,夏侯功道:“你若怀疑屈先生与洛京有人暗通曲款联手设计阿绩,便是连我也要一同怀疑?你当我们不愿提前告知将军?我等一路上什么计策都用尽了,也未能从他们口中探听到一丝不利于将军的消息,便是直到那沈内使掏出懿旨的那一刻,我们方才知道还有另外一道诏书的存在!”
有人怒道:“李守光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些!难道深宫内院中竟然到处都是他的人么!”
夏侯功挑眉,“太长?你怕是说得太委婉了些!只手遮天用在他身上怎么都不嫌多,你以为洛京几州哪里没有他能触及之地?”
众人脸上纷纷浮出凝重的表情。
屈同章这时出列道:“虽不能直接回绝赴京旨意,但同章认为,将军大可换种方法婉拒之。”
“什么方法?”
屈同章捻捻胡须道:“将军如今不正在病中么?那沈内使还以慰劳之名进来探查过将军的伤情。不如趁机借着这个由头,由卓娘子说与沈内使听,就说将军旧伤未愈,不宜车马劳顿,届时再由其他人代为进京献礼,倒似乎勉强说得过去。”
“此计或许可行。”孟建燎沉吟片刻道:“只是洛京那头必不会信,届时只怕李守光还是会拐弯抹角找将军的麻烦。”
“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事可暂时敷衍过去,不必让阿绩这么快便与李守光面对面,倒是给了永北多一点缓冲时间。”夏侯功道:“李守光其人虽是小人,却最好面子,便是不信也不会在圣人生辰之际找将军的错处。我们永北与洛京迟早是要撕破颜面的,但在这之前,多为阿绩争取一点时间便多一点打败李守光的胜算。”
几位大将都觉得他言之有理,纷纷附议。
孟绩却问屈同章:“先生刚才可是跟我说过,李守光从芜州带回了一名族亲?”
“确有此事。”屈同章道:“听说是此人救了他的命,再问之下发现两人竟沾亲带故,他便将人带进了洛京。”
孟绩目光微沉,用余光快速地瞥了一眼正低头收拾药箱的卓萤,轻声道:“此人可叫李霄平?”
屈同章奇道:“正是!将军是如何知道的?”
孟绩的手掌在衣袖下紧紧握起,没有回答他,却对众人道:“大家的意思我知道了,但此次,我想亲自去洛京。”
卓萤手中的药瓶“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又咕噜咕噜不知道滚到了哪里去。
众人却无人在意她,只是震惊地看着孟绩,似乎觉得他此刻已经疯了一般。
孟绩似是没看到她一般,径自道:“圣人今年不过十三,这时候大张旗鼓地庆祝生辰,明眼人皆知其中有玄妙。我知大家护我心切,但既是李守光为我量身定做的诡计,我便更要堂堂正正地应对,更要于天下人面前拆穿他的阴谋。我与他本有杀父之仇,若此刻我对他的出招避而不应,不是怯弱是什么?我拿什么颜面再来见死于他之手的父母亲族?更如何面对与我朝夕相处的阿绦和阿离?”
“更何况。”他起身看向众人,“大家皆守护于我背后,我对洛京谈何惧之!”
孟绩看着卓萤的背影消失在院门之后良久,才将视线转回室内。
众人都走了,屈同章却还在。
“先生代我远赴洛京,定是险象环生,回程途中又不得不与人斗智斗勇,想必先生现在已经累极。”孟绩示意屈同章坐下,“只是现在还要劳烦先生再陪我多说几句话。”
屈同章连忙打起精神。
就听孟绩问他:“还请先生将此次赴京所闻所见详细讲与我听。”
屈同章便从那日天使到驿馆来接他入宫说起。入了几道门,跨过了哪些回廊,见了哪些人他皆条理清晰道来。
孟绩一边听一边默默思索着。
就听屈同章道:“实在是没想到此次李守光竟放弃委派他的人赴鹃州任刺史等职。将军与我此前皆猜测他定是不肯让将军独享四州这一大块肥肉,更舍不得因此养大永北,却不想他竟在对圣人的博弈中让了步!”
孟绩微微挑眉,“圣人坚持不要李守光插手四州之地?”
屈同章点头道:“听闻如此,因着要不要封赏将军、要不要惩戒永北、要不要洛京派人接管四州这几件事,圣人曾以绝食逼其退守,更在朝中掀起一股声讨其跋扈不忠的声音来。”
孟绩眼中一闪,“圣人竟为永北逼迫其低头?先生可记得我与圣人或许有过一面之缘?”
屈同章摇摇头,“圣人年纪尚小,又从未出过洛京之地,断没有曾遇过将军的可能。”
孟绩听完,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表情,半晌才又问他:“圣人逼李守光之事,你是如何听说的?”
屈同章看向他,正色道:“同章依稀记得是太后身边宦官传出。”
“萧太后?”孟绩略一沉吟,对他道:“想必先生与我想的一样?”
屈同章缓缓点头又轻轻摇摇头。
孟绩却是一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但洛京至少现在对我们来说,并非是铁板一块了。”
屈同章默默咀嚼着他的话,就见他朝自己挥挥手道:“辛苦先生陪我消磨了这许多时间,先生赶紧回去歇息吧。”
屈同章应了一声,却没有离开。
孟绩见他如此,便问:“先生可还有事?”
屈同章犹豫再三道:“听说前些时日将军擒获了韩琦?”
孟绩点头:“正是。”
屈同章问:“听说他不愿投于将军帐下,将军却放他离开?”
孟绩点头,“我本想用他牵制李守光。他亲族皆死于当年李守光兵变,与李守光有仇不说,更曾两次于固天击败李守光率领的江州军,可谓最了解李守光之人。只是他不愿为我所用,我再勉强也没有意义,何况他已老迈,我再与他纠缠亦没有意义,便索性放他离开。”
屈同章微微皱眉,“”‘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他虽老,却不能小视,既不能为将军所用,将军不怕放他离开后,他转头投效其他州郡?”
“执拗之人才讲忠义。”孟绩道:“他既然为了守约,连王镬都可尽忠,便不是全然无信之人。先生不必过于忧心,我既放他离开,他必然会记我情,不至于如此恩将仇报。”
屈同章道:“可以万一他不如将军所想这般有信呢?”
孟绩无所谓道:“世人既知他在我帐中逗留数日,又见我放他离开,便是愿意用之也不断然不会信之。如此一来,先生可能放心?”
屈同章恍然大悟道:“同章原本以为将军这是放虎归山,不想原来将军竟有两样准备!如此一来韩琦确不再为永北之威胁,只是难为将军病中也想得到如此一层!”
孟绩只淡淡笑了一下,手中摩挲把玩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个小小瓷瓶。
过了一会儿,只听他招过孟建州,轻声对他道:“明日,待我启程,便将她送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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