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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7.此心望月追


卓萤心头顿时一阵火起,若不是周围人多,她此刻就像上前质问孟绩为何不听她叮嘱。

        就见那阿征不知对孟建州说了什么,孟绩猛地回头,看向了自己所在的方向。

        阳光下,孟绩额前一片晶亮,大颗汗水汇集到他的下巴处,又顺着他那因久晒而成麦色的脖子,滴落在他大敞衣襟的胸前,更是顺着他蓬勃的胸腹肌肉的形状,一路流进了他的下腹。

        卓萤虽帮他疗伤换药数日,却从没有如此打量过他的身体,登时就怔住了。

        “卓娘子?”

        卓萤猛地回过神来,暗自庆幸自己此刻戴着锥帽,不然定会被人瞧见脸上一片滚热。

        孟建州已走到她面前,孟绩还在远处慢吞吞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不时瞟一眼这边。

        “孟长史。”卓萤匆忙收回落在孟绩身上的视线,“不知长史此刻有事,不然卓萤断不会在此时贸然打扰。”

        “哪真有什么事,无非是消磨时间罢了。”孟建州道:“倒是阿征说娘子似有事找在下?”

        卓萤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上次见长史被虫蝇困扰,我便做了一些驱蚊膏药,一来可解被叮咬之痒,二来其气味可使蚊虫不近身,还望长史不要嫌弃。”

        孟建州小心接过,“多谢娘子记挂,不过是一点小肿包而已,在下定珍惜使用。”

        卓萤道:“若孟长史觉得有用,便让阿征来我这里取吧。长史不必谢我,倒是我应代月丹萼绿多谢长史一路照顾备至,只是长史不必与我们特殊,便如普通将士一般就好。”

        孟建州正待说话,就听孟绩懒洋洋道:“什么好东西卓娘子要悄悄送给孟长史啊?”

        孟绩向来对卓萤态度冷淡,像今天这般主动与她说话还是第一次。

        卓萤愣了一下,旋即平静道:“此处天朗地阔,众人皆在,便是连孟将军也在旁边,哪有什么私下悄悄一说?是不是好东西卓萤不敢说,不过是一点心意罢了。”

        卓萤为人向来温和,便是孟绩常对她冷言冷语,旁人也没见她恼过,像现今般说话带刺也是第一次。

        孟绩也是一愣,旋即道:“一点心意?什么心意?为何独独孟长史有,旁人却没有?”

        卓萤冷冷道:“孟长史眼眉皆是肿包,此物可解其毒热,所谓对症下药。孟将军未被蚊虫所困,未受痒痛之症折磨,是以不能理解我将此物送给长史的心意。至于将军质问我为何别人没有,你怎知我没有另赠他人?”

        阿征此刻忙插嘴道:“对的对的!将军,你瞧,卓娘子刚才也给了我一瓶子呢!”

        孟绩一噎,一时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孟建州早觉气氛不对,心中暗叫一声糟糕,此时忙对卓萤解释道:“适才是在下不察,竟然忘了将军旧伤未愈,还拉着将军进校场比试,实在是不应该!若因此惹卓娘子生气,却是在下的错,还望娘子不要归咎将军。”

        卓萤朝他点头道:“长史不必将责任全部揽于自己身上,以我对长史浅薄的了解,若不是被人强拉着去,长史必不会不顾及对方的伤势胡乱而为。”

        孟绩冷哼道:“你的意思是我胡乱为之?你怎知是我强拉他去比试的?你刚才说我空口无凭,现在又能拿得出什么证据?”

        卓萤看也不看他,“不敢触怒将军,将军便当是我随便揣测吧。只是我还是要奉劝将军一句,身体发肤,到底是自己而不是别人的。”

        孟建州额前渗出一层薄汗,赶紧道:“适才在下与将军比试,并未使出全力,将军也有所保留。外人或许见我俩争打激烈,实则是做做样子,将军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是极有分寸的。况且将军这几日都一直留在榻上,与在下切磋比试不过这午间短短一刻,想来也不会造成太大后果。不过卓娘子教训的很是,是在下疏忽了,今后必不再如此了。”

        孟绩无所谓道:“建州,你无需跟她解释什么,我自己的身体我会不知轻重?沙场之上,哪有不流血流汗的道理?况且这伤已很有些时日,哪有她所说那般严重了?我往日受过的伤,比之凶险的比比皆是,不照样提枪上马南征北战!”

        孟建州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卓萤怒声道:“是将军懂医还是卓萤懂医?若天下人人都似将军般以自己的感觉和经验来判断身体的状况,那要医者来做何?我已多次对将军强调过,将军此次伤情与往日皆不同。一则是因为其毒极深,当时为了将余毒去尽,我剜去腐肉时剜得较之寻常更深一点;二则是旧伤之上又增新伤,原本尚未长好的筋肉重复被切断,以致将军当时失血不少。如此二者相加,对人身□□来说是极为沉重的负担,想要恢复得与往日一般无二,除了认真用药、精心护理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尽可能的多休息,能不动时尽量不动。将军如今率军远行,其康复条件本就不如安静养伤之人好,若再不多加注意,再是如今日般与人缠斗,且不说会不会被人误伤,便是自己这般用力,也极有可能使伤口再度撕裂,届时将军又要受皮肉之苦不说,更可能落下永远的病根。”

        孟绩道:“我当然知道你说这些是为我身体着想,但我在床上躺得都快发霉了,若是再不起来活动筋骨,我怕我连骨头都要腐烂!再说,这点程度的活动对我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没出什么事么!”

        卓萤见他语气轻佻,怒火更盛,“将军还想要出什么事?活动筋骨难道只有这一种方式可选?既用之且信之,将军对别人尚且如此,为何到我处便要另行一套标准?将军既曾数次当面答应我要按嘱好好休息,为何在我看不见处出尔反尔?将军既然做不到,那又何必无信敷衍我?卓萤不知将军是否因着我自愿随军,便觉得我轻贱,心中更是不屑。但无论将军信任与否,我此次答应夏侯将军之请,日日所行之事,皆无愧于我为医者之良心!我以为,将军会看在我往日所为,不说信任我,会渐渐打消一点猜忌的念头,没想到,将军之偏执,不但不听我一言片语,还于长史面前污蔑我的医技,甚至怀疑我对长史别有私心!”

        “将军既然不信我,留在此地日日受将军冷眼有何意思!”卓萤此刻出离愤怒,她极力克制着怒火对孟绩道:“卓萤恐怕此次要辜负夏侯等数位将军之托了。我竟不知自己在将军眼中如此无用不堪,我不能阻止将军辱我,却能控制自己不自轻自贱!既如此,我即刻便带人返回清城,绝不拖累将军半分!”

        孟绩刚说完话其实就后悔了,此刻虽看不清卓萤的面孔,却从她语气与动作中察觉到她对自己的失望,心中更是大为懊恼。

        他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知为何听到卓萤说要离开那一瞬间,大脑轰然炸开,脱口而出道:“你要走便走,你当我永北只有你一人可为医?”

        卓萤听罢,转身便走。

        孟建州急得出了一头汗,又想去拦卓萤,又想去劝孟绩,却是两头都不知道怎么去顾才好。

        “咦,阿萤?你怎么来校场了?”

        孟绕从远处跑了过来,一见卓萤便笑起来,“你可是来找我玩儿的?”

        孟建州咳嗽一声,孟绕才发现孟绩也在。

        “啊,大、大哥。”孟绕慌忙将手中之物藏在身后,又对卓萤说:“阿萤,此地晒得慌,不如我们去那边凉快的地方说话。”

        话音刚落,便见孟绩走了过来,“你手中藏的何物?”

        “哎,没、没什么。”孟绕期期艾艾道:“左不过是些小吃食。”

        孟绩一把将他手中的布袋夺了过来,打开看了看,怒道:“你又将望月放了出来?如今他跑去哪里了?且我说过不许给望月吃这些东西,看来你都忘了?”

        “我……”孟绕左瞟右看就是不敢与他对视,“我这不是正在找他么,刚才有人看到他往这边来了。”

        卓萤此刻心情极其糟糕,见他兄弟二人不知在纠缠些什么,只得按下心中的怒气朝孟绕草草行了一礼,“卓萤出来的时间太久,需得回自己的地方。如此,便与孟参军后会有期吧。”

        “阿萤你要回车上了?”孟绕并没有察觉卓萤的异样,“我也跟你一同去找萼绿和山茶吧!不知阿翔现在可好些了?”

        “马上便要启程了,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孟绩走上前拎起他的衣领道,“你去把望月给我找回来!”

        卓萤实在是不想再见到孟绩,见他靠近,便不再管孟绕,自顾自便往前走去。

        只是没走两步,眼前一花,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卓萤掀开锥帽,抬头一看,只见一匹浑身乌油发亮,鬓毛如滴墨入水中蜿蜒卷曲的高大骏马站在自己面前,一双隐隐泛着赤红的瞳仁正紧紧盯着自己。

        她不由得倒退一步,便见那乌马紧紧贴着自己过来了。

        “阿月!”孟绕喊了一声,对着卓萤有些焦急道:“阿萤,你别怕,阿月脾气虽暴烈,但不会轻易伤人,你别看他的眼睛,慢慢地退过来,我来将他制住。”

        孟绩见望月骓一眨不眨地盯着卓萤,心中也捏了一把汗。

        望月骓乃从藩朗达而来的良马,传说是诞于藩朗达须弥圣山天马腹下,此马奔跑时如疾风骤雨,马蹄如惊雷响彻大地,可日行千里,其身乌黑如墨,其鬓卷曲曳地,实为该国祥瑞。

        孟绩也是几年前随父亲孟阅与北庭交战时无意中得到的一匹。

        当时望月锥还未成年,却是孟绩平生从未见过的性子极为烈且难以驯服的马。

        孟绩花了整整两个月时间每日与之缠斗,更是亲自喂养他,从选择吃食到洗刷清洁,从不假人之手,这才慢慢使他屈服于自己。

        但望月锥却从来眼中只认他一个主人,若干想来亲近他的人皆因曾被他追着咬而逃走,便是常常以其他零食讨好他的孟绦他也未给过什么好脸色,至今也不肯让他碰自己的鼻子。

        孟绩慢慢靠近望月锥,将自己的手掌贴于他鼻梁上,想将它的脸推到一边,好让卓萤可以脱身。

        却见望月锥不悦地打了个响鼻,脑袋一偏,竟然横了自己一眼,继续将头往卓萤面前凑。

        孟绩:“……”

        孟绦惊呼道:“莫非、莫非阿月是想被阿萤摸摸头?”

        卓萤见望月锥朝眼睛湿润而温柔,心中的火焰早已熄灭,正在犹豫应该摸他哪里的时候,孟绩突然伸手出来,隔着衣服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在了望月锥眼下。

        “轻轻抚摸他的眼睛,对,再像这样顺着毛摸他的鼻子,别怕,慢慢的,对。”

        孟绩离她并不是很近,也很快便松开了手。然而卓萤却觉得自己手腕被他碰过的地方烧灼般发热,而他的气息也莫名地萦绕在她身边,令她觉得局促进而想要逃开。

        见望月锥享受地眯起眼睛,孟绦瞪大眼睛看着马前两个人,呆呆道:“阿月不是只认大哥一个人么?难不成他曾经见过阿萤?”

        孟绩的身体顿时一僵,原本抚摸着望月锥的手也垂了下去。

        卓萤也似是被孟绦这一声惊醒了,只见她胡乱嘟囔了几句,又轻拍了拍望月,转身飞也似地跑开了。

        “阿萤!阿萤!”

        孟绦一脸茫然地看了看面无表情孟建州,“怎么好端端的,说走便走了呢?”

        见孟绩虎着脸朝他这边走来,他以为他是要跟自己算私自溜进马厩放跑望月的账,顿时苦着脸朝他道:“大哥……”

        却见他看也没看自己,大步走到了早站在一边呆若木鸡的阿征,朝他伸出一只手,“拿来。”

        阿征一头雾水地看着孟绩,“将、将军要何物?”

        孟绩冷冷地从嘴唇中挤出两个字,“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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