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苏道思入宫谋反了。
此刻大街小巷都安安静静，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绥国的皇帝虽说年纪不大，却也是一度击败晋国，制衡妖荒，他平日里高高凌驾于众人之上，此刻也无需他人插手或是评判。
“智多近妖？”鲑阳暄喝了口手里上好的茶，“可惜，无论是什么人，都会有弱点存在，心之所向，更是无法抗拒。”
“这是什么意思？”
“蛛妖的毒很难解。”
“苏道思给皇帝下毒”云间照领略了他的意思，“是他在后宫里的内应？”
窗外，苍茫的天空上，冰冷的雨丝一点一点飘落下来。
…………
皇宫内。
“你们今日是为了什么起兵？”形貌看起来不过是个弱冠青年的皇帝笑着问。
他的面容苍白，嘴唇青乌，然而身下的龙椅已经坐了将近十年，期间也不是没有人想要反叛，这位帝王极善心术，那些叛军要么被他不动声色地瓦解，要么现在几个转世都已经挨过去了。
“你纵容妖物作祟朝堂，天下民不聊生，苦不堪言!”有些着急立功的人早就忍不住上去呵责他的“罪名”。
“哦”皇帝伸手拨弄着手上的佛珠，他的手苍白的就像一块冰，“朕在位将近十载，国库日益丰盈。妖族止戈，晋国称臣，尽彰国威……”
下方持刀逼宫的人中有些脸上露出些许羞愧来，但一想到那封王拜侯的嘉奖，心里又蠢蠢欲动起来，哪管他说些什么呢。
更有甚者根本不想听下去。
“陛下。”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人笑了笑，“您说得这些东西也许是有，但是贵妃娘娘究竟是人是妖，您也不清楚吗？”
“话都不让朕说完吗？”皇帝低头咳了口血，“朕自知今日必死，死前却没想到，这些年朕的功绩倒也没了。”
“陛下之功千秋万载。”苏道思的面色比皇帝还要差，“臣今日只想要陛下偿命，并不想要这皇位。”
他身后跟来的朝臣们有些被这话惊到，一时间竟有些骚乱起来。
不过苏道思带来的有苏家门生，更有一支铁军——他们曾经跟随陈启在沧凌关三年，可谓真正的钢铁之师。有这支铁军在，朝臣们的不满很快便被镇压下去。
“看来苏爱卿是骗了他们啊。”皇帝拍掌大笑，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身情绪高涨会使得毒发更快，“那朕还有谢谢爱卿，跟你来的人，若是都杀了，朕这朝堂上岂不是又要少一批乱臣贼子”
“自然。”苏道思不卑不亢，“臣正有此意。”
他们就好像还是那一对亲密的君臣，正在太极殿中讨论国事。
“若不是先帝早逝，当年之事陛下亦有参与，我本是不想伤及陛下的。”
“时也，命也。”皇帝亲身步下台阶，“若不是朕血祭数万妖族吸取运道，今日这皇位，恐怕也轮不到朕来坐。”所以他与先帝才会将神观都迁出高京，所以皇宫才是一座如此阴寒的大阵，所以苏道思的娘才会剥离他的血脉然后死去。
“只是啊……苏爱卿。”皇帝带着些许惋惜看着他，“朕要做的事，必要亲自动手，此次是你僭越，僭越，便要罚你一罚。”
皇帝不紧不慢捻动着手腕上的佛珠，他直直看着苏道思，脸上勾勒出完美的笑来——
“爹。”苏莹突然从门口匆匆冲进来，连眼泪也顾不上擦，“您不要造反好不好？”
她昨日昏迷过去后，被苏道思托付于军中，今日便送出高京城——她此刻本该还在昏睡着。
不论是慧灵也好，苏莹也好，怨他是应该的。
苏莹从小被父母教养，又有一个渴望建功立业保家卫国的青梅竹马。苏夫人更是出身亲王府，对于家国看的再重要不过，可惜她想不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娘已经死了，是爹杀的。苏莹脑子很乱，似乎有什么尖锐的物件在她脑子里乱戳，那种疼痛似乎与皇帝手上一下一下捻佛珠的动作重合了。
高坐龙椅之上的皇帝看着无法抑制住愤怒的苏道思，甚至还嫌场面不够热闹，他拍了拍手，一个身穿太监服的男子便拖着什么物什走上来——那是个人，但是早就被折磨的不成样子。
“陈启，朕的少年将军。”皇帝嘴角缓缓上勾，“不对，应该只是一只蛛妖罢了，被折磨成这样，还强撑着不变回原型吗？”
“什、什么？”苏莹浑身颤抖起来。
“哦——原来苏大人没有告诉苏小姐啊，他当时还说要助朕杀了陈启，”皇帝慢悠悠地道:“自然，他只是为了获得孤王信任罢了，毕竟陈启乃是天生将星，如此芝兰美玉，焉能不遭人惦记呢？。”
“眼下这一只小蜘蛛，如此心心念念这个少年将军，也不知是坏了谁的好事。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的话像根针一样扎进苏莹脑子里，苏莹只觉得一片天旋地转，自从蛛女扮成陈启回高京，她先是被退了婚，从高门贵女沦为其他小姐嘴里的弃妇，后来娘亲被杀，最后，她却被告诉她的启哥哥早就死了……
都是是自小疼爱她的阿爹做的。
她浑浑噩噩被苏道思的贴身护卫捉住了，她想张嘴质问，可惜喉咙和颅脑都痛得很，发不出声音来。
“苏……小姐，不是的苏小姐。”蛛儿单纯，更不忍心看到陈启所爱之人如此煎熬，“他一直爱的、心心念念的人都是你，他……临终前想到的也只有你。”对不起，对不起，她还是说了出来，但是若不说出口，他们都会遗憾吧。
皇帝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就像是在看什么尘埃杂草。他重重握下手中的佛珠，蛛儿就像是被火焰灼身一般惨叫起来。
“苏小姐……”
“莹儿……”
身旁苏道思和皇帝都在说话，可惜苏莹听完了蛛儿的一席话，耳朵就像是什么也听不到了。直到“啪”的一声，原来是皇帝手腕上的佛珠终于断了。
天旋地转，万事万物在苏莹眼里都拉成了一条线，这条线上站着神色焦急的苏道思，远处是一颗一颗砸在地上的佛珠。
苏莹突然奋力挣脱了钳制她肩膀的那只手，代价是她的左肩完完全全脱臼了。
她向着苏道思那把剑奋力扑了过去，不知是想要抢夺还是做些别的什么。
“噗呲——”
“莹儿——”
“苏……苏小姐。”
苏莹的血液最终溅在了苏道思的脸上，她双手无力挣扎了几下，便软软垂了下去……
这大殿里第一个死在叛军手里的，竟然是叛军首领苏道思的女儿。
她死时才十六岁，连死后眼睛也闭不上。
长剑落地的声音和皇帝放肆的大笑交织在一起——这一切都荒唐极了。
“苏爱卿啊苏爱卿，这就是僭越的下场啊！”
云间照在皇宫房梁上屏住了呼吸，她刚刚闯入进来，这皇宫确实是座极好的囚妖大阵，她此刻一阵压抑而又窒息的难受，不知到底是大阵太强，还是因为苏莹的死。
然后她便眼睁睁看着皇帝的胸口在下一刻也被一柄匕首洞穿了。
身姿袅娜的白衣姑娘看起来才十七八岁，容貌秀丽，姿态清高——她本来应该梳着华美繁复的缕鹿髻，上面坠着最好的翡翠和金珠步摇，配上一袭最华丽得体的宫装。
可惜这个姑娘一身白衣，窄袖束腰，脸上的神色清清楚楚地告诉皇帝这些只是他的想法罢了。
匕首也被她牢牢抓在手心，决绝到只用一下就可以完全断送他的命。
“想不到，你竟……来得这么快。”
“我乃讹兽，不是那种低等的兔妖。”白玖的声音清清淡淡，“普通的阵法，困不住我。”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一字一顿，好像要给谁宣判死刑，声音却依然冷清，“而且讹兽，是最喜欢骗人的妖兽。”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在骗你。
“我看到你说爱我，你被我骗得团团转，还像个傻子一样送我各种珠宝首饰。”白玖将匕首一把抽出来，转过身去不再看着皇帝，“这真是，太可笑了。”
“是吗？”皇帝突然按住自己的胸口，那处被扎了一刀，漆黑炽热正在汩汩流出，面对着不同的对象，他的语气也截然不同，“你不要勉强自己，不愿意笑，就可以不用笑。”
背对着他的白玖双肩无法抑制地颤动了一下。
“啊，你是否爱过我，我也不知道。”撑着身子太累了，皇帝干脆不再在意仪态跌坐在台阶上，“但是今天你终于亲口说出来了，”他的瞳孔有些散开，“我终于知道了……尘埃落定……”
今日之事他早有预料，而她知道他早有预料，可惜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纵容了她。
而他可以永远地躺下了，不用再听那些老臣念经一样的唠叨，也不要睡在她身边时心里难受无法释怀。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耳边的嗡嗡声，是苏道思那个不成器的玩意儿在哭他的女儿吗？真是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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