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你已经见到那只蜘蛛精了?”鲑阳暄在客栈的椅子上落座,看着她问。
“已经见过了。”云间照一顿,“你又都知道了。”
鲑阳暄低哼一声,轻拂衣袖,变出一个巨大的木盘——一壶热腾腾的茶,几个茶杯,几样附近卖的极好的糕点。
那木盘是神国里特有的银针木所制,在夜晚发出濯濯银光,至于那茶壶和茶杯则是取用整块水晶开凿打磨一次成型的,边角料直接弃之不要。
这样一来,在客栈附近买的糕点真的很突兀。
不过屋子里的二位都不在意罢了——云间照才不在意用什么装吃的,鲑阳暄根本不会吃。
“不过我没有在皇宫里遇见你,还真是意外之喜。”鲑阳暄眼看着云间照已经把其中一碟糕点吃光了。
“意外什么?”云间照把东西都咽下去,喝了口茶,“你当时明明已经在我身后了,能遇到我才应该意外吧。”
“吃你的点心。”鲑阳暄回怼她。
“所以你回来有什么用?”
“我不回来,你现在没得吃。”
…………
“一个年轻而又充斥着一腔热血小将军,当他在军队里有了极高的声望,又与宰相家的女儿有婚约……”
“他不必犯什么大的过错,因为皇帝的猜忌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鲑阳暄并未停顿,“尤其是当朝开国皇帝就是以军武起家的。”
“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当朝宰相苏道思,他的父亲曾与一个妖族相恋,那位妖族女子失踪后,其父很快也郁郁而终……”
“这么说来苏道思是半妖?”云间照问,“但是我在他身上明明一点也没有感受到妖族血脉。”
“离血之术。”鲑阳暄吐出四个字,“常用来剥离某些叛徒身上的特殊血脉,血脉消失,寿元也会缩短,因此是一种魔族的刑罚之术。”
“魔族的术法。”云间照扶额,“看起来只是一场小小的金狮之乱,居然牵扯出这么多问题。”
“对了,你不过出去一日,怎么回来便知晓这么多此间秘闻。”云间照问完才发觉自己可能问了个蠢问题,龙族乃是万兽之长,这些事人族不能说,难道城中的普通走兽也不能说
鲑阳暄气定神闲地看了她一眼,顺势略过了这个问题,“离血之术,以及苏夫人的死……苏夫人在丞相府中被刺死,过了很久才被发现,期间苏道思在哪里?”
“……我们还是直接去问一下那位苏大人吧。”云间照一拍桌子站起来。
深夜,高京早已宵禁,大街上空旷无人,头顶上是高高的月亮。
云间照觉得很新奇,因为在神国时虽然亦有明月当空,然而那一轮玉盘却是近在咫尺,如今看着却像是咫尺天涯。
鲑阳暄看着她仰着头走路,开口说:“在青霄看月亮,要低头才可以。”
“那你小时候还挺可怜。”青霄位于西荒九万里之上,仰头所触的是天之苍苍,低头则会俯视众生——高处不胜寒。
“那要我提醒一下你吗?云间图腾?”虽然是神族图腾,但是更像是同族之间争斗的棋子,各族嘲笑轻视的对象。
“好了好了,知道了,以后谁也不要说谁啊。”云间照拉长了语气。
在四月的一片清寒月色下,丞相府到了——
世间繁华到清冷萧条也不过如此。这是云间照看到丞相府的第一个想法。
苏夫人昨日去世,相府门前仍然挂着白纸灯笼,内里寂静的仿佛一潭死水。只是,为何她连虫鸣声也听不见呢?
身旁的鲑阳暄径直走上前去叩响了相府大门,三声之后,大门悄然打开。
也许在凡人眼中,府门内就是一片漆黑,然而在他们两个神族眼中却并非如此,云间照在一片漆黑中看见了细细的红色丝线在不断的延伸缠绕,直直通往府内。
她和鲑阳暄对视一眼,先后跟着那丝线进入了相府。
相府内活人的气息几不可闻,想必下人们已经被遣散了占,地庞大的府邸此刻真真正正成了空。
那红色的丝线一点点延伸到湖中小岛上,他们穿过回廊便看见苏道思静静坐在岛中一座凉亭上。
虽然尸体都已经被安葬,但血迹仍未褪尽,地上仍可窥见昨夜发生了什么。
苏莹也在凉亭里——母亲的死令她痛苦万分,但是父亲将她深夜带到这里又是为何?
至于苏道思则是毫不惊讶于他们的“拜访”,而是目光空洞的开口道:“两位深夜来此,应该是知道了什么吧。”
“苏大人早就在此等候,想必也是知道了什么吧?”云间照看着眼前这个形销骨立的男人。
苏道思却并未再开口,只是沉默着与他们对峙。
“不过苏大人……”良久,鲑阳暄看了看苏莹,开口,“您此时把女儿带在身侧……”
苏宰相脸上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作为一个父亲,却负了我的妻子,更加对不起我的女儿。”
“恐怕不止吧。”鲑阳暄淡淡回到。
然而苏道思并没有再理会他们,而是自顾自的说:“我和慧灵在二十年前就相遇了……二十年来,风雨同舟不离不弃……”说到这里他剧烈咳嗽起来,声音嘶哑。
“父亲……”苏莹扑上去轻拍着他的肩膀企图为他缓解,然而下一刻却被自己的父亲用力抓紧了手臂,她听见他一字一句,好似在宣判什么,“可惜,我却杀死了她。”
这话在苏莹耳中不啻于刀剑——“什……什么?您在说什么傻话……”
可惜父亲的眼神太尖刻了,似乎是要逼着她接受这一事实。
云间照终究还是上前一步扶住了苏莹,否则她就要撞在桌角上伤上加伤了。但即使如此,她也开合了好几次嘴巴,根本不知道接下来她该如何发出声音。
这一天她已经哭了太多,也流了太多血,她此刻应该晕过去的,然而头好痛、好痛——她的眼睛在游离中看向了凉亭中的石桌——
抬手按在了她的额心上,苏莹的身体软倒在云间照的身上,云间照轻松将她抱起放在了长椅上。四月寒凉,云间照驱散了周围的寒气,看着昏迷的苏莹脸色松了些许。
苏道思就定定看着这一切,“那日……她知道了,在场的还有很多奴婢……我怕啊,怕像三十年前那样……我把她们都杀了,都杀了……割断舌头……她们说不出去,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他竟疯癫起来,声音高昂道:“我告诉慧灵不要害怕我,但她还是害怕了,为什么?为什么?”尖利到极致的声音像是骤然被戳破,“她也死了!我没想要杀她!”
这……云间照看了鲑阳暄一眼,那日应该是苏夫人无意间得知了苏道思原本身为半妖的秘密,然而却被他察觉,于是他为了掩盖真相将湖心岛的侍女们全部戕害,至于苏夫人——面对杀死了她身边所有人的丈夫,她下意识拿起金剪刀想要让他不要过来……
两人挣扎之间,苏夫人对着满岛的尸体,她大抵也想不出自己平日里温和儒雅,最爱喝酒吟诗的丈夫竟也会露出如此神色,这才一时失手。
“慧灵……没有死,她只是睡着了……处理公务……我应该在处理公务……慧灵睡着了连被子也不盖……”苏道思的眼神定定凝视着一点,然后突然微笑起来,“和刚成婚时一样,等我晚间回来再叫醒她……”
只是无论是女儿回府之后还是第二日妻子的棺木,都在提醒着他——他的慧灵不会回来了。
“真相你已知晓。”鲑阳暄看了一会眼前这个失意落魄的男人,转身往回走,“我们回去吧。”
“我们就这么走了?”云间照问。
当然不是,因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主场会变成皇宫。
鲑阳暄一步步离开湖心岛,云间照跟上去,直到边缘,突然她回头问道:“苏大人有半妖血脉,不知母亲是什么妖族?”
苏道思的身影清瘦又寂寥,听了她的话,他吐出几近不可闻的二字——“蜘蛛”。
他的一生何其不幸——父亲与蛛妖相恋,生下他一只半妖来,母亲囿困于苏家大宅之中,怏怏不乐。
他从小没有出过门,然而即使如此,母亲在有一天还是不在了。
母亲死去前的一段时间,精神似乎一直很恍惚,看着他的时候时常会崩溃,抱着他大哭,口中喊着对不起他。
他那是还小,不懂母亲的意思。直到那天母亲领他到了苏府湖下——由她的蛛丝制造出来的密室中,她割开了他的手腕放血,直到他浑身冰凉,昏沉欲死。
失去意识前,他似乎听见了父亲的怒吼和母亲的哭喊声——
醒来他就再也没有了母亲,后来很快也没有了父亲。
当年那个温润如玉的苏家谦谦公子,在妻子失踪后不久投湖而死。
到如今啊……苏道思想着,他也让他和慧灵的女儿失去母亲了。
…………
“世上的事情,还真是古怪。”回去的路上,玩弄着手里的蓝玉箫的鲑阳暄突然开口,“他竟然将另一个人的性命看得如此之重,但那个人却是被他杀死的。”
“嗯……因为是妻子吧。”云间照没想到他竟然在想这个,对她来说,现在弄清楚蛛儿与苏道思究竟有无关联,以及调查吞魄金狮比较重要。
“妻子,就会很重要吗?”
云间照不可否置,“当然重要,比如我的父母,他们就将对方视为超越自身的存在。”说完她才想起这条龙从没见过自己的父母。
鲑阳暄的睫毛颤抖了几下,他无声地笑了笑,主动再次开口:“那么假如在世间真的能遇到那个人,想必也是一种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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