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如果要去讹兽的族地，还要再深入一些才行。”鲑阳暄道。他们已经出了沧凌关，昨日云间照询问了蛛儿后将装着苏莹骨灰的玉罐埋在了陈启小将军的坟茔旁，蛛儿也留下了，她看起来很难过。

        “我好没用，苏小姐会死也是因为我。”小蜘蛛伏在两座小小的坟包前闷闷地说：“我就留下来看着他们吧。”说不定百年后，他们轮回转世，终将再续前缘。

        对于她的选择鲑阳暄和云间照没什么不认同，便留下她继续深入了。

        又一天的一个晌午——

        鲑阳暄暂时离开了一下，云间照则坐在树荫下双手抱膝发呆，虽然身负妖族血脉，她却不太喜欢妖荒又闷又热的环境。

        树下还连着一片水潭，此刻无风，潭面也是无波无澜。

        直到树梢的一片碧叶飘落下来，在水面上制造出一点涟漪。一条巨大的蟒蛇突然从水底窜出来，它身形巨大，但是动作灵敏，碧叶与破碎的水花都被它吞进了獠牙肚腹中。它在眨眼间就将云间照缠在了自己身体里，层层肌肉开始用力，轻而易举就能挤碎所有人骨。

        可惜云间照不是人族，她直接在蛇尾里恢复了神身，莲灵族骨骼柔韧轻薄，任那条沼蛇如何用力也不能伤害她半分。沼蛇嘶鸣一声，背部的鳞片炸起，就像是片片锋利的刀剑向她切割而来。云间照一开始只是懒得与这没开智的妖兽缠斗，现在看它如此作态，千秋小君上的眉头皱了皱。

        鲑阳暄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一条巨大沼蛇灰溜溜地缩回了水底，它背上的鳞片似乎还少了几块，看着好不可怜。

        神身状态下的云间照看了过来，她的眼睛瑰丽夺目得就像最纯粹的黄金宝石，发色黛紫，眉眼比起扮成凡人来说更加细腻精致，却也更加姣美凌厉。

        “这里有沼蛇袭击，看来我们到了，此处大抵就是讹兽族地。”

        讹兽形似兔，所言十有九为谎言。

        不过讹兽族长是个热情的妖，看见云间照和鲑阳暄就一定要拉着他们去族里坐坐。

        他们都在进来前就恢复了本相，此刻跟着两只未化形的讹兽往前走。

        那两只带路的兔子，啊不，讹兽，毛色雪白，在身躯上蓬成一团，一蹦一跳地往前，怎么看怎么可爱。

        讹兽这种妖兽没什么大的坏心思，但就是有个习性——见到其他族类就一定要与对方说话，说的大部分还是谎话。

        这种习性让他们大多时候不被其他族类喜爱，因此整个族群偏居妖界一隅——族中最奢华的待客之所是一片小树林的空地，椅子是用树藤编的，饮酒的杯子仍是石块打磨而成，粗糙无比。

        云间照拿起酒杯嗅了嗅，酒色浑浊且沉郁，带着些妖荒里特有的粗狂野性和劣气。上首似乎有只小鼠妖在劝导族长，说他们两个一看就还未成年，是以不应该上酒来招待。

        可惜族长虽然长得像只毛球球，化身成为人相之后却长了一脸络腮胡子，浑身肌肉隆起，声音也是轰隆隆的沉闷，“这有什么要紧？我们妖族小孩儿哪个不是从小酒罐子里泡大的？”

        鲑阳暄不是妖族，他也不会喝这种粗糙的酒。云间照看着这酒陷入了思索，她实在好奇鲑阳暄喝多少才会醉倒，但是被鲑阳暄瞪了一眼，也只能悻悻放下石杯。

        “族长，我们此次前来是想询问关于族中一只叫做白玖的讹兽之事，还请族长务必相告。”鲑阳暄不卑不亢地询问。他面上是在请求族长帮助，只是气质超脱，倒是显得族长没甚气势。

        讹兽族长见他们一口也没碰这野酒，有些遗憾，本想耍赖让他们和自己拼酒，若是赢了自己便如实相告，然而他一对上鲑阳暄的眼睛，身体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龙族乃是万兽之王，无论是神兽还是妖兽，所见者尽皆臣服。

        他再次开口时喉咙发涩，因为他只要再敢说一句谎话，喉舌便会刺痛无比。

        “白……白玖大人十几年前就离开了……”他想闭口不言，然而那可怕的力量却像是要硬生生掰开他的嘴，“我们讹兽龟缩于妖荒偏僻之地，然而还是时常被其他族群杀害……”

        “说重点。”

        “这……直到二十多年前……我们举族搬迁到这里……就，日子好过很多……有、有时还能吃到一些军队里的兵士。”

        “吃人？”鲑阳暄加重了声音，随着他声音加重的还有施加在讹兽族长身上的力量。一些妖魔自己不想勤奋修行，便会通过食人来走捷径，但此法损运道，下场必定凄惨。

        “不……不敢了……我们…以后……”讹兽族长早就跌下座位缩成原型，连连求饶。

        他见鲑阳暄不为所动，急忙将身子转向云间照，“大人……救我……您喜欢刚刚那两个孩子是不是？我……我可以把他们送给您……”

        那两个孩子？云间照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刚刚带路的两只小讹兽。还未等她开口，她就看见鲑阳暄正在用一种“敢答应你就死定了”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还是保持沉默好了。

        “眠眠，那白玖未回到妖荒，你可知道她去了哪里？”好嘛，这是又要考考她的意思。

        “……知道。”

        “哦？为何知道？那她去了哪里？”鲑阳暄脸上的微笑足以称得上温柔可亲，然而换一种说法就是实在令她毛骨悚然。

        “在皇宫中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云间照轻咳一声，“我身上虽有妖族血脉，但也不至于被压制的如此厉害，几乎让我有种水火不容的错觉……”

        “那日我进了皇宫，感受到了魔气。”白玖在宫中似乎一点也未受到影响，以及几十年前苏道思受过的离血之术……这些事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

        云间照迎着鲑阳暄似笑非笑地目光，继续说：“至于白玖，她说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但是能与苏道思合谋杀害皇帝……”从白玖出现的那一刻，谁是苏道思的同谋已经不言而喻。

        而苏道思之所以能潜伏多年，未尝没有白玖在暗中帮衬，虽然这其中也未尝没有皇帝本人对白玖纵容过度的缘故。

        “总之，我在白玖身上做了一点小小的手脚。”云间照最后用一句话总结了下。

        现在看起来这一点追踪的小手脚是不必用上了。因为讹兽自从二十多年前开始食人——推测一下，苏道思也是二十多年前娶了苏夫人，苏夫人出身皇室，那么苏道思有没有可能在二十多年前的皇室宴会上便见过了那位还未成为贵妃的白玖呢

        鲑阳暄和云间照在月色下散步。妖族的边境很是荒凉，讹兽居住的绿洲附近极其湿热，然而一旦离开那处，目光所触皆是荒漠之景。

        头顶的星空闪灵而璀璨，沙丘尽头是一轮银月，夜晚里的大漠也并非一片寂静，偶尔还能听到妖兽窸窣出动的声音。

        可惜云间照和鲑阳暄此时的谈话并不算是岁月静好。

        鲑阳暄：“我还以为你好歹是个出生时就能掌握些许大道规则的神祇，是不会在星相底下迷路的。”

        云间照：“……你闭嘴，我没有迷路。”

        鲑阳暄：“是吗？可是我们应该往东走。”

        云间照终于暴躁了：“够了吧!我倒是能把这些星相全部说出来，但是就是不认路怎么了？怎!么!了!”

        “咳……”这是鲑阳暄拼命忍住笑的声音。

        “……”她要被他气死了。

        “去晋国吧，”鲑阳暄回归正题，“这次来讹兽族地——猜想已经被全部验证了。”

        “……是啊。”云间照也不闹了，“讹兽喜欢用谎言来欺骗其他族类，但其实四海八荒中很少有谁能够坦然至极的指责它们吧？”

        因为说出谎言的时候，人人都成了讹兽，甚至还比不上讹兽。讹兽会为了欺骗而欺骗，为了自己的开怀而欺骗，而他们则是为了心底鬼蜮而欺骗。

        算了……云间照扶额，这些听起来都不怎么样。

        …………

        人族中州，二强国绥晋并立，其余小国不计其数，不一一列举其中。其中绥国在西，紧邻神国，都城高京；而晋国在东，邻国为魔域，都城是锦城——

        这个锦城的锦，可能是繁花似锦的锦，这是云间照到了锦城的想法。锦城多栽花木，不但各个时节都有鲜花盛开，甚至是城中居民也喜爱用丝绸或者绢布扎成花朵模样，再用鲜花汁水或者香料浸染了来装扮房屋，是以锦城中时刻都飘散着鲜花芬芳。

        与绥国截然不同，晋国不抑商业发展，各个城池之间四时都有商人往来交流，甚至专门修建了供商品流通的驰道。

        至于文化，两国也是大相庭径，绥国虎狼之师，而晋国因为从国君到百姓个个有钱，又有谁想要到战场上去送命呢？再说当官——官员无论是文臣武将，不但俸禄丰厚，而且沐休极多，以至于晋国人人都想当官，晋国官位冗杂，导致晋国官多兵多，但就是不太会打仗。

        这些无所谓，这是大部分晋人的想法，反正晋国国库丰盈，大不了给对方些钱财绢帛就是喽。

        正因如此风气，绥国开国之君才能自立门户，从晋国手中夺走了三成的土地，先代晋君更是直接献上供奉——也多亏了妖荒拖住了楚国大军，否则晋国可能就不只是年年向楚国赔款那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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