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夜幕降临的时候,姜溢彩还是体面地出现在了会场上。这就是他的厉害之处,无论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无论白天是否躲在被窝里痛哭,晚上仍旧能保持完全的体面参加他并不讨厌却也不喜欢的社交活动。
今天身上这身西装的裁剪并不合身,定制的时候姜溢彩正是意外暴瘦的时候,等到他恢复了保持多年的身材之后,腰部分就紧了那么一些,他怕纽扣被撑开,所以走路的时候也就格外小心了一些。
人声喧闹,姜溢彩端着高脚杯倚靠在角落里,酒杯里的酒被他换成了甜腻的果汁。他像是一个远处的观众一样看着人头攒动,故意数那些脑袋上顶着的头发哪些是假的哪些是真的。真的很少,假的很多,不知道这些有钱的老头子都吃了什么,为什么到了一定岁数就会秃顶,而且就连秃顶的部位都那么相同。
他看得是那样仔细,所以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利兹大学那位,出现的时间和场合是那么戏剧化,就好像姜溢彩被迫钻进了话剧场,紧接着又被迫登上了舞台一样,而舞台上演的正是他的人生。
姜溢彩的第一反应就是逃,他还没有体面到可以从容不迫地面对那位。如果非要他俩见面,那烦请提前告知,阿彩必会连夜订机票飞到人烟稀少的海岛躲上个一年半载。
可见与不见,在此时此刻并不是姜溢彩可以决定的事情。顶着一张俊脸的目光随意扫射的后果就是被捉住了,被利兹大学那位捉住了。
刚才走进会场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谈论“严大状”,姜溢彩心里一惊。其实他早不应该用“利兹大学那位”来称呼指代对方,毕竟都已经毕业那么多年了。
严家铭就是人人赞不绝口的“严大状”,也是姜溢彩和钱其墉口中的“利兹大学那位”,更是阿彩的初恋男友。
两人目光对上的那一刻,姜溢彩就慌慌张张放下酒杯想要走。不,不是走,是逃。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严家铭也要来,如果他知道的话,一定会连夜坐红眼航班逃离港岛的。
姜溢彩没有如愿,他比谁都清楚如果被捉到的话,那他是没有办法逃跑的。上嘴唇又开始隐隐作痛,果汁的糖分渗入他的伤口,让他格外清醒,所以也就格外痛苦。
严家铭看起来是那么自然,他朝着姜溢彩走过来,而姜溢彩竟然连步子也迈不动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前度步伐款款。
不知是否是姜溢彩的错觉,他只觉得严家铭穿白色西装的样子好像新郎官。
“好久不见。”他人口中的严大状,姜溢彩眼里的严家铭,从容抱住了愣在原地的他的第一任男友。
姜溢彩觉得严家铭真的应该庆幸自己刚才把酒杯给了侍应生,不然他身上这身漂亮又剪裁合身的白西装就会毁于一旦。阿彩平日里引以为傲的理智全都散尽,要不是会场上熟人多,严家铭一定会得到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
“好久不见。”姜溢彩是咬牙切齿地说这句话的。
上一次见严家铭的时候,姜溢彩还没有从利兹大学退学,他们在外人眼里还是经历过暴风雨却依旧你侬我侬的情侣,但实则这段原本坚固的关系已经岌岌可危了。
这么多年,姜溢彩只在共同好友的社交媒体上见过严家铭。照片上的严家铭看起来有些浮肿,笑容也失了真,还有那些模糊的视频,笑也好哭也罢,看起来比照片还要虚假。
严家铭就是那么一个虚假的人,姜溢彩比谁都了解他,所以也知道他这大方又自然的“好久不见”背后是同自己一样的咬牙切齿。
他们是恨着的,也是爱着的。
“聊聊?”严家铭提议道。
姜溢彩板着面孔,想要装作自己一点儿也不在乎的样子,“好,那出去聊。”他说。可他的演技实在拙劣,就连说话的声音都透着一丝不安。
在严家铭的面前,姜溢彩就不再是那个富婆眼里无论什么时候都体面到令人无法挑剔的珠宝设计师了。他变成了自己,那个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放下第一段感情的阿彩。
会场外面有一个公园,他们坐在长椅上,看着在深夜也不歇息的喷泉。水流从泉眼里被吐出来,接着落下之后又归于平静。汩汩水流声让他们平静下来。
夜风徐徐,拂在姜溢彩的脸上。他的发胶很稳固,所以一阵接着一阵的微风没有带起一丝头发,只是上嘴唇依旧很痛,痛到连说话都成了麻烦。
唇膏就在口袋里,但姜溢彩没有勇气拿出来用,他总觉得在现在这个氛围当中涂唇膏是一件既尴尬又暧昧的事情。
“听说你当了大状,恭喜。”是姜溢彩先开口的,仿佛这样他就赢了似的。
从利兹大学毕业之后,严家铭在伦敦一家跨国企业的法律部门工作了几年,并且在没有llm的情况下以一种莫名其妙的胜利姿态回到了港岛,进了一家极其有名的律所。
不用猜也知道,是严家用了人脉。姜溢彩对这种胜之不武的行为嗤之以鼻。
严家铭倒是很爽快地接受了,反正他从来就没有自己的主见,想必回港也是家里的决定吧。
“那你呢?”严家铭凑过来问,他们的胳膊碰到一起,姜溢彩没有避开。
姜溢彩心中突然涌起一股羞愤之情,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停止对严家铭的关注,可严家铭却好像根本不记得他了一样。在这一瞬间,多年来的自以为是都变成了下贱。
有什么好问的?会场里一半的人都知道他是李氏珠宝现在名气最响的设计师,他出现在这场局一来是因为想要拓宽人脉,二来也是那些太太都想要来找他设计珠宝。
严家铭怎么可能不知道。
“挺好的,进了李氏珠宝当设计师。”话说出口的时候,听不到姜溢彩的任何情绪。他知道自己如果表现出哪怕一丁点儿情绪,那就会在严家铭面前全盘皆输。
“是吗?”严家铭把尾音拖长,“那我也可以找你定制珠宝吗?”
“怎么,帮你未婚妻定?”说出这话的时候,姜溢彩就后悔了。他和严家铭早就分手了,无论给谁定珠宝都和自己没关系。
知道严家铭有未婚妻和知道他回到了港岛是同一时间,一瞬间姜溢彩就了然了,这么多年来的自作多情,甚至有时候会想着严家铭会不会来找自己复合,都只是一场梦,一场醒了之后才知道是噩梦的梦。
姜溢彩知道严家铭和自己分手之后就交了女朋友,也知道这么多年他没有再找过男人。就像分手时候说的那样,严家铭只是在青春期的时候一时“走错了路”,而他不想陪着姜溢彩继续在错路上走下去了。
对于姜溢彩来说,生命中唯一的一次分手并不只是分手,而是多年信仰的崩塌。
严家铭比谁都了解姜溢彩的脾气,也知道他的疯劲儿,更知道刚才阿彩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抽自己一耳光已经是给了自己极大的面子了。
“是我,我想给手表镶钻。”严家铭把话题引回自己身上。
姜溢彩的语气登时软了下来,“那你应该找卖手表的,我不会这个。”他看着圆润如盘的月亮,猛然觉得自己的嗓子里黏住了一团融化的糯米滋。
“可是你眼光好。”这话严家铭是看着姜溢彩说的,他的眼里都是温柔,和从前一样。
恍惚间,就那么半秒钟,姜溢彩以为他们还没有分手。
姜溢彩也只盯着严家铭的眼睛半秒就移开了目光,这目光对于他来说就是沼泽,看久了就会陷下去。
“好吧,那你来之前记得和我联系,有时候我不在店里。”在严家铭面前,姜溢彩总是会心软的。从前如此,现在也不例外。
并肩走进会场之前,姜溢彩补了一句“你一个人来”,这句话消磨殆尽了他今晚所有的勇气。他不想看到严家铭的未婚妻,尽管早已知道她在那些庸俗的世人眼里是完美的无可挑剔的妻子,就像是模版上拓下来的一样。
再一次看到那些人头攒动,姜溢彩只觉得好累,他再也没有心思数那些假发了,原本被发胶固定住的头发也散了下来。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严家铭,这简简单单的回头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严家铭的旁边站了一位容颜姣好的女士,那位女士挽着他的手臂,姜溢彩盯着他们看了好久,才认出来那位女士就是严家铭的未婚妻。比照片上更漂亮,动态的笑容看起来能把人吸进去。
姜溢彩彻底垮掉了,他挺立的肩膀原本像是山一样巍峨,现在就像是黄沙,只消风一吹就会散尽。
落荒而逃的时候,姜溢彩忍不住嘲讽自己像是灰姑娘。只是他和灰姑娘的区别太大了,灰姑娘是逃离真爱,而他姜溢彩是把真爱拱手相让。
就连月亮也在嘲讽他,圆满的月亮和残缺的姜溢彩,让这残酷又真实的现实的讽刺感更加浓烈。
本来这段时间他是禁酒的,正是年底赶工期的时候,如果换了平常那他会在露面之后就悄悄溜回店里继续修改他的设计稿,可现在他突然想喝酒,想喝很多很多的酒,直到自己以失去意识的姿态度过难捱的今夜。
钱其墉那里每天都有局,姜溢彩一直好奇这位好友怎么没有把自己喝死,而又是什么样的一副身体才抵得住他这样的摧残。
回到了自己的那部旧卡曼里,姜溢彩垂着头给钱其墉发信息,最近他开始学仓颉了,可是怎么学也学不好,总是打了两个字就要换回手写。
信息发出去十五分钟,钱其墉没有回应,是疯到没有时间看手机了吧。姜溢彩干脆拨了个电话过去,安静的车内规律的“嘟嘟”声更加明显。快接,快接。他急促的很,也不知道之前那个不爱接电话也不爱回信息的阿彩跑到了哪里去。
“喂,阿彩!”电话通了,钱其墉那边的声音好嘈杂,他几乎是撕扯着嗓子说话,“来不来喝酒?”
往常姜溢彩会在深夜改稿的时候接到钱其墉的电话,死党听起来喝得很多,用要把他的耳朵都震聋的声音问要不要来一起喝酒,姜溢彩的回应从来都是一声不吭地挂掉电话,再打就再挂。
可今晚他想要喝酒,喝钱其墉口中神乎其神的“深水炸弹”,或者是抵得上一套房的红酒。他想要疯,他必须要疯。
电话里的钱其墉听起来很高兴,随口报上了一个熟悉的地址。人声突然切断,嘈杂的声音变得遥远,紧接着就是水声,最后电话被切断了。
姜溢彩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发动了他的旧卡曼。汽车像是吐出了一口浊气,在他踩下油门的时候把积攒的怨恨都吐了出来。
什么时候真的要换掉这部卡曼了,姜溢彩想道。
夜晚的港岛好安静,公路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车,丛林一般的入云大厦像是只在局部倾倒的狂风骤雨,仿佛下一秒就要塌下来变成废墟。
旧卡曼在无人的路上飞驰,姜溢彩宁愿因为“危险驾驶”被捕,也想要在这一刻享受濒临绝境的快感。
刹车的时候,这部旧车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嘶喊声,抱怨着姜溢彩根本不知道要爱惜刹车片,也不怕下一次启动的时候车直接失控,让他年纪轻轻就因为冲动而不可活。
钱其墉奢靡,直接在万豪包下了一层。姜溢彩把车停在酒店门口,车钥匙扔给了门童,背负着他的不安与不甘走进酒店摁下了电梯键。
看着电梯里那扇大到恨不得把人给吸进去的镜子,姜溢彩才发现自己的领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索性也不系了,等会儿在那样的场合里自己还整整齐齐又西装革履,反而显得格格不入且变态。
姜溢彩扣住领结,用平时那只握笔的纤细修长的手轻而易举就把领带解了下来,塞进了胸前的口袋里,把领带当作口袋巾。衬衫的扣子也要解开两颗,不,两颗不够,三颗正好,如果等会儿的氛围必要的话,四颗也不是不行。
电梯停了下来,姜溢彩随手抓了抓头发,看似潇洒地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迈着大步走了出去。
和他想象的一样,但凡是钱其墉组的局,永远都是嘈杂又忙乱的。一个可以承载下百人的套房,数不尽的圆桌和数不尽的酒,骰子和牌九的声音,还有男男女女的叫喊声与笑声。他只是想安安静静喝酒,受不了那种把红酒当成鲜血浇在自己身上的癫狂。
见到姜溢彩之后,钱其墉的眼里开始放光,他从大理石圆桌上跳下来,几乎是跳到姜溢彩身上结结实实给了一个带着浓厚酒精味道的拥抱。
姜溢彩的手拍着钱其墉的背,也结结实实地翻了一个大白眼。他这身不菲的西装算是彻底废了,洁白的衬衫仅仅因为这一个拥抱就染上了洗不掉的酒渍。
钱其墉,我多谢你。
“我这里靓仔靓女好多,阿彩你随便挑啊!”钱其墉对自己因为一个拥抱而毁掉姜溢彩的西装毫无愧疚,揽着对方的肩膀指着熙攘的个个看起来都要醉倒的人群说道,他的嘴里都是酒气,呼出来的气更是。
姜溢彩挣脱了钱其墉的怀抱,他们俩现在吸引了整个套房里所有的目光,他感觉自己的身上像是有千万只小蚂蚁在爬。
“哪瓶酒最贵?”姜溢彩指着酒柜问钱其墉。
钱其墉的手里还攥着威士忌杯,听到死党堪称柔和的问句愣了好一会儿。他拉着姜溢彩到了酒柜,对他说最上面那一格就是最贵的酒,是他从老豆的酒柜里偷的,识酒的人说这瓶酒无价。
姜溢彩顺着钱其墉的指尖往上看,这瓶酒看似平平无奇,可他认出了酒标上的酒庄,哪怕死党在吹牛,这瓶酒的价格也不菲。
“打开。”姜溢彩冷冷地说。酒柜还上密码锁,也只有钱其墉这个又有钱又抠门的人做的出来了。
“你自己开,密码是你的生日。”钱其墉腻腻地说,眼里都是绯红到令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爱心泡泡。
要不是俏姑就在不远处,姜溢彩真的要以为死党喝到疯魔把自己当成了女友。
“去死。”姜溢彩一脸嫌弃把钱其墉推开。
钱其墉东倒西歪地走了,走之前还笑眯眯地朝姜溢彩敬酒,杯子里的威士忌一半都因为他的动作洒进了地毯里。
姜溢彩只当钱其墉说的是假话,密码怎么可能是自己的生日。他试着输入了钱其墉的生日,不对,又试了俏姑的生日,不对。就在他以为自己记错了俏姑的生日,想要回头问钱其墉的前一刻,他试了自己的生日。
酒柜打开了。
拿出酒之后,姜溢彩只觉得一阵恶寒。要不是了解钱其墉的脾性,他还真要以为这没个正行的死党暗恋自己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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