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后台
一张方桌,一块醒木,两人并立,捧逗合,戏讽人世荒唐。
台上台下,同为戏中人。
台前台后,共为艺术生。
有上有下,才能安然。
——
因为拜师的缘故,秦沛澜心情惬意,在后台也健谈得很,二场报幕时差点误了时间。
反观许从,平静得像澄明宁静的湖水,站在侧幕条整一个小时,只听不语。
师父徐/明/钧和庄迟一共演三场,《托妻献子》是个传统活儿,包袱少,考验的是基本功、《捉放曹》是个腿子活,他起初也不理解,师父徐/明/钧告诉他是趁着还未老再秀一把、《隐藏的兔子》是□□钧原创作品,是第一次亮相。
要下台的传统活《托妻献子》,现挂不少,观众反应还算热烈,这一场演的是漂亮。
一二场一动一静,配合得好,下一场路才会更平。
秦沛澜从侧幕条折回,搬了一把椅子,放到许从身旁,轻声说:“师哥,坐着看更舒服。”
在喊师哥那一声,许从就回了头,垂眼,怔了一会,“嗯。”了一声。
台上师父和大爷鞠躬下台,快入后台时,秦沛澜交接上台,“接下来请您欣赏相声《歪唱太平歌词》。”
前后交接,秦沛澜没立马回后台,倚在靠离许从近的墙上,安静地欣赏台上表演,除了刚才瞥见许从跟林之华悄悄对掌,其他多余的动作他一个也没捕捉到。
如何评价呢?
像个雕塑。
目不斜视地看着舞台方向,看不出来是入迷了还是在发呆。
“师哥,你累吗?”若是要让他待在一个地方保持不动一个小时,他受不了,“我觉得没你唱得好。”
太平歌词是相声演员唱的基本功,即使五音不全的,也要吐字清晰、完整唱下来。
许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舍得转头,眉头微蹙,“什么?”
“嗯。”秦沛澜噗笑一声,调笑般看着他,“师哥,我发现你特别适合演傻白甜女主,比如男主角明明在你耳边说了一句好听的情话,偏偏你就耳鸣那一秒,什么都没听见。”
许从本来就懵圈,听了一堆男主女主的戏码更迷惑了,而且那是什么表情,“我不经常看电视剧。”
秦沛澜失语:“我说你唱得比林哥好听。”
许是这句话声音有些大了,惹得林之华暼了一眼侧幕条。
食指放在嘴唇上,许从示意他小声,便扭过头去,“我知道了。”
秦沛澜挑眉示弱。
台上刚一《白蛇传》落下,待秦沛澜搬了凳子坐过去时,御子声又起,已然是第二段—《韩信算卦》。
悠然记得,他第一次跟师父□□均学的就是这段,也是他自己乱指的第一个唱段。
“师哥,我御子打得很好。”秦沛澜用手比划,做成
许从剜他一眼,“好到什么程度?”
“我第一个学的就是御子,也是兴趣刚起,天天比划、天天练。”上一秒还是煽情男主,下一秒直接吹牛大王,“左右手随便换,双手捻着来,怎么样都行。”
见许从不说话,他又加了一句,“花样的也行。”
哪句真哪句假,他辨别不出来。
御子打出花样还是头一次听说。
“什么花样?”
秦沛澜偏头,极其认真地看着他,“师哥……”
许从回应:“嗯。”
顿了几秒,笑意盈盈的,“你信吗?”
“……”
这会儿轮到许从失语了,只不过,落下风,他不愿,“我还以为你这个神童,可以用两根手指头呢?”
讽刺意味十足,他想听不出来都难,轻轻笑了笑,“那我得练到手指抽筋才行。”边说边比划,“师哥,抽筋后手变形,我就不是个完美的神童了。”
顺着梯子往上爬,说出的话也不让人恼,“师哥,你应该不忍心看到吧。”
说完还在许从面前挥了挥自己的手。
许从好笑,论说话他两不相上下,也确实他这个‘神童’说出的话直接拐了七八里地,瓜田也生生的被他改成花田,‘神童’落凡世,竟在这同他在这打牙犯嘴。
相较之下,他觉得秦沛澜比他身上的烟火气重得多。
“你那四年过得不好?”许从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或许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不该有的东西。
秦沛澜眼神微滞,随即笑起来,“有人陪有人做饭有钱拿还有地方住,哪样都不缺,再惬意不过了。”
“嗯。”许从点点头。
想来富家少爷的生活也不会差。
秦沛澜身子微倾,单手撑在右侧手扶上,“师哥,你真的不想唱吗?”
曲是幌子,上台唱才是真的。
许从怎么不想呢?只是他太差,根本立不住场子,“华而不实,唱得好也没用。”
百千人的剧场,单凭一吊嗓子,人家凭什么买他的账。
秦沛澜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想,明明是一个优点,却被他说成粉饰实力不足的一副牌。
“你试过吗?”
“试过。”
他很想知道结果,“那……”
许从眼神无力地看向他,语气轻轻,“不行就是不行,没人会买你的账。”
台上、台下、后台、欢声笑语,嘈杂一片;唯有这狭窄的过道,四目相对,周围万籁俱静。
几秒后,秦沛澜移开了眼,做好身子,双手环在脖子后面,表情淡然,呢喃过一句轻飘飘的话,“没人买账。”
许从皱眉,“你说什么?”
“师哥,账这个东西一辈子卖不完。”秦沛澜望着天花板,“可是还得卖,谁都不为,就为自己。”
为什么这么多人撞南墙,不是傻,是太想要一个答案了。
无非这个答案太残忍或荒谬了,便选择了一直逃避,甚至不敢再伸手触碰一分。
许从是,秦沛澜更是。
可是,现实状况并不会因为你无法接受而改变。
各色各样的人寄生于同一个规则很多的社会,即使美好常有,不能事事如意仍是常态。
秦沛澜能站起来,他便希望曾经每个同他一般陷入泥沼的人也能爬出来。
他不知道许从为什么那么抗拒舞台,但却在他的举手投足间看出了心底那份对舞台的敬畏和向往。
见许从不语,他接着说,“师哥,我稍稍幸运一点,有人愿意买我的账;即使不愿意又怎么样,那就做到八成,让他买账。”
许从默然,眼神微动,“为什么不做到十成?”
“两份靠师父,六份靠自己,剩下两份靠实战,说来荒唐,这两份还得倚仗一堆骂你的人。”
许从抬眸,瞳孔里映出秦沛澜张扬的坐姿,脸部漫不经心,眼睛却骗不了人。
又一个不同的样子。
许从想。
“不愧是最早的弟子,见解老道。”许从打趣儿他,不过是真的老道。
秦沛澜‘啧’了一声,坐直,忍不住吐槽,“师哥,我发现你在说话这方面的造诣是真的高。”
连环套似的抓住一个点打趣儿人,还是不同花样。
“谢谢。”许从微微笑。
还谢他?
秦沛澜感觉再聊下去就招架不住了。
他摆摆手,单手提起椅子,“也怪我还有事求你,不然我高低也得来两句。”
“你别憋着。”
秦沛澜彻底服了,他是真不能待下去了。
约莫五秒后,许从才反应过来‘有事求他’这四个字的存在。
可是人走得干脆,一转弯就消失了。
他虽然有疑惑,抵不住自己懒得动。说白了就是,没那么在乎。
几场下来,他和许从只有照面上的打招呼。有时,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人就跟着偶尔到侧幕条看一眼的人回了后台。
他没那么在乎也抵不住一个人来回走,时不时跟自己搭话,要么点评一两句;要么递过来一两个吃食,要么问问他的看法,都是一堆有的没的,许从想不注意都难。
最后一场,需要全部演出演员上台谢场。
徐/明/钧让全部人都去,他们人少,也正好借这个场合打出去他们这一批演员,打出名声来,也好立住跟脚。
他们站成一排,秦沛澜一个刚拜师的站在最边上,没演出的在外侧,徐慰尘和李文德在最中间。
时间也不早了,约莫十一二点的光景,没有一个人中途离场,甚至最后没有一个人急着离开,他们这次专场开得很成功。
一群人走出来,现场的欢呼声更加强烈了。
甚至,还有一口哨声。
“时间不早了,再好的局也该散了。我们青樾堂是个小社,人少,台上就是我们全部的演员。”□□均沉声说,“感谢各位吧,倚仗着庆天馆的福泽,能陪我们到这个点。”他鞠了一个躬,随即打趣儿到,“做艺人,做到我们这份上也是憋屈。”
观众笑,台上也笑。
青樾堂的实力只要亲身听过,就没人觉得实力差的。徐慰尘为这个节目的安排费了不少心,最后一个节目是存了很久的没演过的尝试,反响却超乎他的想象。
秦沛澜没笑,只是怔怔地看着满场的人。
熬成了,时间却不等人。
人声稍稍静下来,□□钧侧过身子,按从左到右的顺序,一一介绍,“最边上那个,今儿刚摆知的,大家伙儿都认得了。许从,我徒弟。”
许从愣了一秒,也上前微微弯腰。
“林之华,这是我最娇气的一个徒弟,我们这说话声音最小的捧哏。林棠樾,这两是亲兄弟。小儿徐慰尘。李文德,年龄最大的,位分在他们几个中也最大。路瑾瑜,最让人放心的一个孩子,管事的。梁凡、夏蝉雪、郑木樨……”
随着徐/明/钧介绍,台下也不少讨论的。
因为不知道实力,对秦沛澜更多的是帅、牛、高一类没营养的话,其他没上台的更不用说了,能讨论的也只有外貌。
也有相声相关的,
/没想到青樾堂有这本事?
/捉放曹那一段演得笑死人了,但那戏腔绝了。
/最后这个节目又想笑,心底里却不对劲,我是不是被下蛊了?
每一场都有不同的人喜欢,他们青樾堂这回是彻底揪住人心了。
徐/明/钧自然难掩喜色,“唱两段就结束。”侧身,盯上许从,“许从,你来唱一段京剧。”
又一重暴击,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同意,只是这一次感觉没那么怕场了,抬眸看一看发呆的秦沛澜,立即垂下眼,
一步一步,走到方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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